裴谕新
我的小师妹云云总是有很多借口不去“找小姐”,有一次竟然被导师逼得当众大哭起来。在实地调查前产生恐惧,这是每一个研究生都曾经历过的。可是云云的恐惧已经成为研究的障碍:开题一年多了,她还没有面对面接触过一个真正的小姐。导师给了一周的死限:如果在这一周内还找不到一个小姐,那就换题目吧,改成研究女知识分子。
像云云这样的女孩子,我们都奇怪她为何选了“小姐”这样一个题目。云云在广州长大,可是从来没有在10点半以后回过家。谈过两场恋爱,都不脱校园爱情的老套。她脸上写着“乖”字。导师说:这样的女孩子,谁见了都想帮她。
云云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小姐”感兴趣。是那个所谓的“每个女人都想做妓女”的幻想快感吗?好像不是。是童年成长经验里有什么创伤和情结吗?好像也不是。是某一次偶然的遭遇引发对小姐的好奇吗?没有没有。云云的个人史,怎么也与“小姐”这个话题搭不上钩。剑走偏门,她也忘了自己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香艳的题目。也许就是哪一个朋友讲了一句,她就稀里糊涂开始了。
死限还是有用。一逼之下,云云一周内找到两个小姐:一个是站街的,一个在KTV房。站街的那个是一个有车的朋友开着车帮云云在路边“捡”的,KTV的那个是一个有钱的朋友带云云到K房花钱雇的。这样,云云的研究瓶颈总算打开。
我们都还为云云捏把汗。怎么说,云云的起步都有点被胁迫的味道,而且,太多的人帮她,会不会让她更加依赖帮助?像小姐这样的研究,大多时候是需要一对一的面谈。不说是斗智斗勇吧,研究者的生活经验至少要让小姐觉得:可以对话。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乖女孩云云,她能让小姐对着她说些什么?
又过了两个月,导师再次检查云云的进度。出乎我们意料,云云已经滚雪球一样,访到了深圳、珠海、广州三地共12个小姐。这个数目听起来不算惊人,可是想想“小姐”毕竟是个特殊的行业,再想想她最初被逼哭的模样,云云的成绩非常可观。
接下来我们的讨论就好像在听云云讲她的传奇故事。比如说,她去广州的某一条街,那是有名的“鸡窝”。她惊讶地发现,就在她从小长大的这个城市,真的有这样的一群人以这样她从来不了解的生活方式存在。她和她们在一起,用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样油腻腻的碗筷吃饭,对着啤酒瓶喝酒。她被一个不知情的男人当成新来的小姐,居然也没有觉得一点委屈——要是我就会趁机抱怨:难道我的气质有那么差吗?云云说,关于小姐,她现在还提不出什么高深的理论,来超过以往所有的研究。可是有一点,她觉得那样的经历对她的一生都有好处——至少以后,她的胆子大了许多。
很多时候,我们所做的研究,其实并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什么。很多时候,我们在研究里面学到的,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然而导师说: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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