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Mickey式笑容的精细显示

　　本报记者 王颖 香港报道

　　9月的香港，阳光没有秋天的迹象，仍然无遮无拦地热烈袒露，Tony已经记不得自己第几次擦去汗水，但笑容仍然没有一起被擦去。

　　“这是Mickey的神奇力量。”Tony这样解释他在高温中仍然可以充满活力地为游人服 务的原因。他给游客的是那种露出整排牙齿的大大的笑容--笑容如此真诚、纯净、舒展，与这个刚刚开幕的香港迪士尼乐园和谐至交融。

　　“我们员工培训的第一堂课，即是如何在最短时间里画出一张Mickey的笑脸。”Tony很享受这一从培训到现在乐园服务的过程，尽管事实上，Tony并非乐园的服务人员，而是坐办公室的迪士尼公司职员，只是因为开幕这几天太忙，乐园人手不够，抽调了这些原本坐办公室的员工，临时到园里服务。但他似乎更享受现在乐园中的工作，脸上时时挂着Mickey式的笑容--眉毛和嘴角同时上扬--那不单是一个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在乐园里很开心啊，可以忘掉很多现实中的事情，完全是最简单的快乐，不会因为要服务就有什么不一样，这是大家的乐园。”Tony说，其他员工也与他一样，虽然有必要的规章制度要遵守，但仍然有在乐园游玩的感觉，并无太多工作的压力和束缚。事实上，在这个乐园里，很容易融入欢快的气氛中，笑容是情不自禁的。

　　旋转木马的对面，三个迪士尼的清洁员工穿着密实的白色连身工装，用白色塑胶桶和扫帚奏起乐来，欢快的旋律吸引到不少游人驻足观看，一同鼓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那情不自禁而毫无顾忌的笑容，被正午的阳光融化了，就那样糊在脸上，似乎会凝固了，永远停留在脸上……

　　制造笑容还是快乐？

　　快乐并非被制造出来，而是被传递而来。而传递快乐情绪的，并不仅仅是人。每个经过的细节都会成为快乐起来的理由，或是上升的快乐情绪的翅膀……

　　在去香港迪士尼之前的预想中，每个员工也都应该是挂着笑容的--不过，“挂着”仅仅是“挂着”，可以随时拆卸的职业化笑容，甚至对孩子亲切的话语，在这个标准化生产的时代，都是可以装在口袋里的“成品”。

　　香港劳工组织有关人士批评香港迪士尼乐园说，这样的笑容是用牺牲乐园员工健康的代价换取的。劳工组织指说，迪士尼规定乐园员工不能在游客面前喝水，并且，扮演迪士尼卡通人物的员工需要穿着厚重的卡通服装长达4个钟头之久，才可以有一次休息时间，而在其他迪士尼都是两个钟头就可以休息--那些笑容不过是被迫的职业化笑容。

　　迪士尼乐园之下的地面一层是称作“地下乐园”的隧道网络，设置在这条地下隧道中的是一个控制灯光的计算机中心、一家为工作人员设立的咖啡店和一处藏衣室。在这游人不知的地下隧道之中，工作人员可以吸烟、进餐、喝水和化妆，可以像在真实天地中那样行动自如。然而员工来到大街的那一时刻起，就要记得时时面带笑容。

　　不过，记者看到每个员工腰间都有专门的水杯袋，但员工的确是不需要对着游客说话的情况下，才迅速喝水；而扮演卡通人物的员工说，没有游客过来时，他们就可以拿开面具透气喝水。

　　迪士尼公司经过特殊的严格培训，要求每个员工都遵守“微笑规则”--对于一个管理规范的跨国公司来说，用先进而规范的管理手段解决这个问题不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如果每个(至少交谈过的)员工都告诉你：他们是真的快乐--这样的笑容就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从感到愉悦，到一朵微笑产生，扩大成一个表达快乐的表情，这个过程要比机械性地挂上一张“标准的”笑脸复杂得多。

　　难道，这一切，真的跟Mickey有关？

　　从细节进入梦想

　　香港迪士尼乐园从选址开始了这个童话故事。“4年前，睡公主城堡所处的位置是大屿山竹篙湾的一部分。我记得我们必须坐船到该地点，以浮标作为记号。”迪士尼乐园公共事务总裁郝陈文端说。

　　跟了迪士尼项目6年之久的“香港地球之友”总干事吴方笑薇告诉记者：“迪士尼的哲学是让人们忘记现实的今天。为了营造完美的梦幻感觉，它不能让游客从乐园任何一个角度看到和童话世界格格不入的景象，挑来挑去只有这里。”

　　这个海上的童话王国经过浩大的填海工程，才使两山之间的扇形海域成为迪士尼园区用地。第一期填海工程的代价是近40亿港币。在这个巨资打造的梦幻基地，每一个细节上都被期望成为进入梦想的入口。

　　从欣澳到迪士尼乐园的地铁线开始，细节就不停提醒你：这就是你梦幻中的真实。迪士尼专线蓝白相间的车身上点缀着金色飘带和闪亮星粉，每个窗户都设计成Mickey的头像，车顶上画着无数星星，车厢内的半月型座椅铺着钴蓝色丝绒--这分明是幼年时对公主座位的想象。座椅两端放置着卡通人物铜雕像，连拉环也是Mickey的形状。

　　当列车缓缓驶进有着挂着仿古油灯的巨大墨绿色铁支架的迪士尼站时，除了相信这是真的另外一个你幼年向往、现在更期待的世界，其他什么都不用想。每一个细节都让你来不及联想到现实，路灯上的小鹿斑比、狮子王辛巴的海报、栏杆上Mickey的头像……还有四周环绕着你的、无所不在的迪士尼卡通电影音乐。

　　必经的美国大街是根据1900年代的典型美国小镇设计而成，所展现的时代是煤气灯正由电灯取替，以及汽车代替马车的年代。糖果铺跟你童年记忆中的那样充满无法抗拒的诱惑，穿着蕾丝花边围裙的女店员带着粉红色的甜美微笑……华特·迪士尼幻想工程副总裁及执行创作总监莫瑞斯说，美国大街是每个游客于游览主题乐园的起点及终站，因此这部分对整个乐园十分重要。街的尽头，是乐园的标志：粉蓝粉紫的睡公主城堡，可以随时期待一个金色头发、玫瑰脸颊的小公主穿着白色蓬蓬裙、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

　　但是，所有这些都还不是最关键的细节--关键隐于无形，却从现实中托起这个梦中世界--从乐园向外望去，所有方向都不见其他建筑，于是可以叫人安心来这里，做一天完整完美的梦、带着毫无戒备和心机的笑容，一如小时候看一本童话书的笑容。

　　“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根柱子，甚至每一株花、每一排栅栏……所有的东西设置和摆放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可以用来挡住现实中的东西。”Tony不无得意地说，为迪士尼公司的良苦用心骄傲着，一边向一棵很高的树指过去，“你看那边，对，就是那棵树，后面就是我们公司的办公大楼，现在还隐隐约约露出一角，不过这棵树明年大了，茂密起来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其实，那幢湖蓝色的办公楼也没有什么不好看，甚至色彩也还协调，但没有被遮住的这个属于现实世界的一角，仍然让迪士尼的员工着急解释。

　　日本人芳中晃曾在东京迪士尼乐园工作多年，在他所写的《迪士尼乐园的成功奥秘》中，他透露说：为了营造一个完美的梦幻世界，迪士尼彻底舍弃了“来自现实世界的事物”。

　　理性的鄙薄

　　但是，营造这样一个试图脱离现实的国度，需要付出超常的代价--除了金钱，还会惹来怀疑和指责。

　　香港迪士尼乐园造价约141亿港元(约18亿美元)，当中香港政府注资了32.5亿港元(约4.1亿美元)，以1.75%年利率贷款56亿港元(约7.2亿美元)。另外，竹篙湾填海工程、连接道路、水管、坪洲气象站等均由香港政府承担约136亿港元(约17.4亿美元)的费用，香港政府合共投资了224.5亿港元(约28.9亿美元)，以香港700万人口计算，每名香港市民一共投资了3207港元(约411美元)。并且，香港迪士尼在建造过程中，屡屡被指侵占周围太多用地，对四围建筑提出诸多要求。还有迪士尼的产品生产出现的劳资纠纷等等现实的原因，让一个

梦幻国度被现实纠缠的渐渐乏味。

　　香港地政总署为了让街名配合迪士尼的欢欣形象，为新旧街道取名都有大动作。历史地名“阴澳”被改名“欣澳”，迪士尼附近的街道有“神奇道”、“幻想道”，迪士尼旁边的康乐中心，叫“迪欣湖”，往迪士尼的主道路，就称之为“迎乐路”。

　　地铁公司也将“竹篙湾站”变身“迪士尼站”，而东涌线上的“阴澳站”，“阴”字不好听，就顺势改为“欣澳站”，两站的布置，也呼应迪士尼的欢乐气氛。对此，一些港人觉得遗憾，是因为社会从未有机会辩论，这些地名就被迪士尼和政府改掉了。

　　带着这些理性的目光斜睨这个乐园，不过就是一个赚钱的机器。但是，谁不需要一个可以暂时忘掉现实的地方？谁不想暂时开口傻笑而不去思考这些人也仅仅是想追求利润，只不过这种利润构筑在追求快乐、而不是剥夺之上？

　　当细节已经足够让你相信身处童话中，能不能给自己几个小时的快乐？

　　真实与梦幻的模糊界线

　　这也许只是一个舞台，一个有5000名演员参加演出的百老汇式的歌舞剧，而游客，不过是参与这场互动演出的角色。但是，这是一个苛求细节到看不到观众席的舞台--其实，真实的世界不也是一个看不到观众席的舞台么？只是，何妨扮演一次懵懂而快乐、随时可以飞翔的梦中人。

　　9月12日晚，当烟花的流光映在迪士尼员工Francis的眼中，她闪着喜悦和感动泪光的美丽笑容告诉我，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