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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浪/文
在网上有段消息的导语说：“中国电影女演员黎莉莉于8月7日凌晨在北京灿烂谢幕——中国上个世纪辉煌的三十年代电影的大门彻底关闭。”这导语写的颇雕琢，但凝练。
我是要管她叫“莉莉阿姨”的。从小，我就知道，“莉莉阿姨”曾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她比如今的章子怡们腕儿大得多。香港评过一次上世纪中国电影十大经典，她主演的《大路》列名其中。不单《大路》，还有她主演的《狼山喋血记》、《塞上风云》、《小玩意》等等都是中国黑白电影的经典。
这些是后来知道的。小时候，“莉莉阿姨”对于我，就是一个话语绵软、待人和善、和我妈关系挺好的老阿姨。对于她扮演过的角色，我们小孩只看过《智取华山》里她演的敌人司令的姨太太，那是一个挺脸谱化的姨太太，赖了吧唧的。生活中的“莉莉阿姨”要亲切可爱得多。我妈说我小时候，她特喜欢我。不过我只依稀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的一次大人聚会时，她给了我一个桃子。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打“文革”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莉莉阿姨”。而“文革”中，那么漂亮的“莉莉阿姨”竟被剃了“阴阳头”在院里游街的情景，想起来总是那么刺目。
熟悉党史的人都会知道中共情报界早期的“三杰”——李克农、钱壮飞、胡底。这两天好多文章都说了，“莉莉阿姨”是钱壮飞的女儿。在某种意义上，钱壮飞挽救了早期中共的命运，那个有关周恩来、蒋介石、顾顺章、徐恩曾的故事书上已经讲过很多了。
书上没有说过的，“莉莉阿姨” 小时候还曾被送到别人家里作过房女儿，后来因为这家人对她不好，又被妈妈张振华接了回来。张振华和钱壮飞是北京医科学校的同学，结婚以后一起做地下工作。钱壮飞暴露以后安然脱身，回到了中央苏区，以后牺牲在长征路上。钱以前有过一次旧式婚姻，他牺牲以后，“莉莉阿姨”长期奉养着两个母亲。这也是书上没有说过的。
1927年钱壮飞“归队”的时候，“莉莉阿姨”12岁。前一年她就在钱壮飞编导的影片《燕山侠隐》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崔永元拍《电影传奇》的时候，她回忆说：“在影片中，我妈妈扮演我爸爸的母亲，我扮演爸爸的妹妹。有一场戏，爸爸的父亲要赶他出家门，爸爸的母亲舍不得儿子，只是哭，我拖住哥哥(爸爸)不放，不让他走，也要哭，但是我哭不出，反而笑。因为我觉得我拖的是我爸爸，嘴里却叫哥哥，很可笑。
钱壮飞走以前，就把“莉莉阿姨”送到了黎锦辉主办的中华歌舞团。“莉莉阿姨”在回忆录中说：“如果说我一生还没有虚度年华，总算做出一些成绩的话，那是我父亲给我确定了目标。”钱壮飞抵达苏区以后曾经辗转给家里来信，信中还告诫黎：“善用艺术，足以救国，误用艺术，诱人堕落。”
1931年，黎莉莉参加联华影业公司拍摄的《银汉双星》、《新婚之夜》等歌舞片。1932年起任联华影业公司演员，主演《大路》、《小玩意》、《天明》、《秋扇明灯》、《如此繁华》等十七部影片。1938年入中国电影制片厂，主演《热血忠魂》、《塞上风云》等影片。其间为香港大地影业公司主演《孤岛天堂》。1946年赴美国，曾在哥伦比亚等大学的暑期学校学习。1947年回国。1949年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当演员，参与拍摄《智取华山》。1955年入北京电影学院表演专修班学习，毕业后留校任教。她原名钱蓁蓁，后来拜黎锦辉为“义父”，以“黎莉莉”成名。当年与她齐名的是中国电影史上最早的一批巨星：阮玲玉、陈燕燕、王人美。当年与她合作的导演是中国电影史上最初的一批大师：孙瑜、费穆、应云卫、蔡楚生。
2005年8月7日，“莉莉阿姨” 走了，他们的那个时代终于闭幕。
网上一位网友问：“我不知道，黎莉莉走红的时代，是不是也跟今天的娱乐圈一样的浮躁？”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莉莉阿姨”已经几乎被人遗忘了。连中国的大通讯社发出这个消息都是看了崔永元在晚报上发的文章才知道的。
那个时代结束了。据说今日国外的电影史家看了三十年代的中国电影，惊呼当年的中国电影达到了当时世界电影的最高成就。是否如此我不懂，因为我没对比研究过。可是我知道这几天纪念抗战60周年再唱的那些歌，《义勇军进行曲》、《大路歌》、《毕业歌》等等都是出自30年代电影中的。我想，这些歌还能再唱100年，如今那些唧唧咕咕的歌能唱多久？我不知道。
毕生，“莉莉阿姨”都被称作“女演员”。其实，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还做过当时连她自己也不很明白的贡献。1955年，“莉莉阿姨”参加话剧《仇敌》的排演时，陈赓大将曾专程来看望她。那天，陈拉着她的手说：“今天我可以大模大样来看你演出，再也没人来抓我了。”原来，陈赓与潘汉年、李克农等当年在钱壮飞家开会的时候，经常是童年的黎莉莉和母亲一起在门外望风。所以陈早就认识她。1933年陈因伤来到上海治疗，回苏区前专门来到丽都大戏院看黎莉莉的歌舞，本想给老战友的女儿递个字条，好约见以后给钱壮飞带话。谁想在剧院碰见叛徒，只得扭头就走。那叛徒紧追不放，陈赓因腿伤初愈妨碍行动终于被捕。于是，22年之后，革命成功，陈再见黎，因有是言。
钱壮飞还有一个儿子是著名的电影人钱江。他是电影《海霞》的摄影和副导演，那部电影造就了今日红火的女演员蔡明。照管这个弟弟是“莉莉阿姨”相当长时间里的责任。这种才俊成团出现相互扶助的情况在当代文化史中多有所见，“莉莉阿姨”的第一个生活伴侣是1927年参加CY(共青团)的中国第一代电影工程师罗静予，罗在“文革”中含冤去世。1978年，“莉莉阿姨”与著名油画家艾中信结为伴侣，一次，艾老重病，80岁的“莉莉阿姨”动员了她所有的社会关系联系治疗。艾老病愈后情溢于衷，到处说：“我要给她盖一座庙！”在友好中成为一段佳话。
“莉莉阿姨”一生待人友善。我妈说，“文革”中在保定劳动，住室靠火炕取暖，总是“莉莉阿姨”去生火侍侯。在几十年的共事中，她从未与任何同事发生矛盾。即使在去世前夕，她还对医生说，你们服务态度真好。十分钟后，盍然而逝。
“莉莉阿姨”生前有回忆录《行云流水篇》。只印了1500册。
本文图片均来源于黎莉莉的回忆录《行云流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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