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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
1946年到1948年，我曾几次受伯驹先生邀请，参加古琴雅集和押诗条聚会。
那时他住在弓弦胡同一号，李莲英的古宅。会后他常留客人吃饭，不是筵席而是家厨备膳。有一道菜每次都有，深受大家欢迎，是任何饭庄、餐厅都吃不到的——清炒口蘑丁。
中号菜碗，盛得八成满。一颗颗如小指肚大的口蘑，灰白色、有皱纹，并不起眼，可真好吃。别的菜尚未大动，它已被吃光。我更是刚端上来便先要以大勺。
口蘑野生，产自张家口外草原，味道鲜美，远非其他菌类所能及。近20年因生态破坏而绝迹，当年也因产量不多而十分珍贵。美食家多用它调羹或打卤，舍不得多放，清炒只有伯驹家才有。看来这是他爱吃的一道菜，不过请客时，他总吃得不多，很会照顾客人。回忆起来，我不免有几分惭愧了。
伯驹先生搬到后海南岸居住时，又一年元宵节后不久我骑车去看他，见案上放着一幅他画的兰花。我们从画兰谈到养兰。我说北方养兰不太适宜，家中虽无此种，普通的春兰却年年开花，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伯驹想了一下，认为现在他家不具备上述条件，也受不了换土的累。现在你既有兰花，衔接一盆给我摆摆，开过即奉还。他立即叫女儿传彩骑车随我回家取兰花。我选了一个方盆的，已开、未开的有五六朵，用报纸围好，帮她捆在车座后架子上，带回家中。在此后的两三年，每年我都选一盆给送去。
“文革”开始，我养兰花的条件也完了。上房三间和西耳房被四户挤占，我被塞到一间东耳房中。南墙被挤占户改了小厨房，还堆了许多破烂。花盆砸成碎片。兰花也被扔进垃圾桶了。
(张伯驹，著名古书画收藏鉴赏家、诗词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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