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制度变迁:效率与公平的不断调整
新京报:在中国,“效率优先,兼顾公平”这一分配概念深入人心,它是怎样形成的?
杨宜勇:衡量分配制度是否公平的最好标准应该是基尼系数。
这个数据中国政府没有正式发布,但是世界银行有过精确的测算。1978年中国基尼系数很小,大概是0.18左右,非常公平,但是没有效率,所以大家也不满意。那个时候的分配制度就是一大二公,后来在十四届三中全会著名的文件中提出了“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生产领域进入市场经济,分配领域也就跟上了。
新京报:从效果来看,这一概念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杨宜勇:当然现在很多人对这个概念都提出了质疑,但是当初这个概念是没有错的。应该说,正是因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承认了企业的独立性,国有企业开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企业,非国有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的发展;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比人民公社进一步承认了劳动差别的价值,中国经济才有随后30年的快速发展。但是到了九十年代初期,的确很多问题开始显现。
1988年,城乡合计的基尼系数已上升至0.382,这仍然在正常的区域内,但不久便突破了正常状态与警戒状态的临界点,如果2008年与1994年相比,基尼系数上升了十几个百分点。
新京报:为什么强调效率,公平就失去了?
杨宜勇:两者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效率刚开始发挥得还不错,但是由于市场失灵或者市场机制不健全,公平就被损害了;因为公平的损害,可以使效率进一步降低,中国经济的结构性失调也跟这个有很大关系,收入分配的不合理限制了消费的合理增长。
当前的问题是,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出现了混乱,比如行政力量在初次分配领域仍然发挥作用,垄断行业以垄断地位获取垄断利润,国家在初次分配领域的宏观调控缺失等等。而税收制度不健全,限制政府进行收入再分配;社会保障制度不完善,这些都加速了收入分配差距扩大。
新京报:新一轮收入分配改革是何时开始启动的?
杨宜勇:很难说有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但是中央的态度主要是通过不断调整效率与公平的关系来体现的。
纵观这么多年党代会的报告,十三大是“在促进效率提高的前提下体现社会公平”;十四大是“兼顾效率与公平”,十五大是“坚持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十六大则进一步发展为“初次分配注重效率,再分配注重公平”,到了十七大就已经变成“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处理好效率和公平的关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从提法的变迁很容易可以看出,这次收入分配改革的核心就是解决公平问题。
扩大居民收入比重,改变勤劳而不富有
新京报:耶鲁大学陈志武教授的:《为什么中国人勤劳而不富有》在中国引发了很多讨论,这是否也是本轮收入改革要探讨的问题?
杨宜勇: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这样的。这一次的改革主要是调整国家、企业、居民三者的关系,居民收入占整个国民收入的比重要扩大,同时适当压缩企业和国家的收入。国家发改委公布的数据显示2006年居民收入分配占整个国民收入的比重44.2%,而在国外大概是60%-70%,差距十分明显,我们希望可以在不太远的将来达到这个目标。
新京报:应该怎样理解这样的调整,是否可以用居民收入将要增加来理解?
杨宜勇:不完全是这样。比如国家或者各个地方都会提一些类似人均GDP、人均收入翻番这样的目标,但是这是一个收入增长问题,而分配制度改革是一个利益重新分配的问题。通过体制改革和制度建设,我们要达到的目的是改变这个分蛋糕的方式,让居民吃到的蛋糕占更大的比例,应该这样理解。
新京报:具体的操作方式有哪些?
杨宜勇:从政府来说是“少收多拨”,就是说国家让税,以及更多通过转移支付,最终分配到居民个人的头上。最难的在于企业这部分,比如说,利润里怎么让企业多分一块钱给职工?政府等于站在职工和企业的中间,需要两头兼顾,既要考虑初次分配怎么给劳动者更大的比重,也要照顾企业的发展。
社会上普遍关注的是如何使企业职工的工资能够合理地增长,分享行业和企业的发展成果。从国际经验来看,这主要是通过工会谈判来解决,这里既包括企业工会,也包括行业工会,也就是鼓励普遍建立工资集体协商制度。这个现在中国也在大力推动,但是目前来说谈判还不是很普及,效果也不是非常明显。国外的谈判市场化程度是很高的,工会也要雇佣专门的财务专家进行谈判,因为工人看不懂财务报表,就没有办法对企业的利润说话,这一点在中国还很难实现。
新京报:改革最终会形成一个怎样的效果?
杨宜勇:我们曾经画过中国现在的收入阶层图,它类似于一个洋葱,中部不是很突出,下面又有一个平的底部,这是被最低生活保障拉到同一个平均线上的人群。总的来说我们的期望就是调高,扩中,提低,中等收入人群需要扩大,以后能够呈现纺锤形,这也是最稳定的社会结构。
当然现在到底怎样的收入在中国算中等收入,也存在很大的争议。有的专家认为是相当体面的收入水平;而有的专家认为是整个社会的中间收入群体,后者的大小不是由自己的收入决定的,而是由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共同决定的。
垄断企业应该上缴红利,不能自己分配
新京报:有媒体报道说,有关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方案已于2005年初步拟定,其草稿一度进入最后征求意见阶段,但是方案却一直没有公布,这是不是说明改革过程中遇到很大的阻力?
杨宜勇:这几年我们每年都会开会讨论这个方案,征求意见稿也有过很多修改。这项改革很难入手,因为涉及太广,它是一个各方面配套改革的结果:你要动,别人还要互动。比如税收,财政,企业的治理结构,工会的谈判能力,劳动者的素质,以及劳动者创业的精神等等,没有这些,收入分配改革就无以为继。改革的最大阻力在于富人,在于高收入群体,还有垄断企业和一部分企业主。
新京报:大家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垄断企业的收入改革问题,这一点是否在方案里有所涉及?
杨宜勇:这是肯定要改的一部分,也是难度最大的一部分。当然垄断企业里要分情况,比如市场垄断的,就需要反垄断,降低准入门槛。当然现在大家的专注点主要在于行政垄断的企业,这个解决之道就是让他们上缴红利,把利润拿走,不能用于自己职工的收入分配。
总的来说,《反垄断法》还是促进了行业市场平均利润率和工资率的形成。但是在一个市场经济环境下,我们也不能直接规定这些行业的工资水平。
新京报:突破改革阻力的路径到底有哪些?
杨宜勇:这次改革的阻力非常复杂,它涉及全民和所有经济体,比如大企业和中小企业的想法就不同,国税和地税也有矛盾,高收入者和低收入者的胃口也不一样,发达地区和欠发达地区的态度也不一致,垄断部门和非垄断部门的立场也不一样,这些也是协调这么多年的原因。但是总的来看,我们规划了三种手段:
一是法律手段。这包括规定最低工资制度,建立企业职工工资合理增长机制,比如国家设定一个工资增长指导线,如果雇主方不接受集体谈判,那么达不到的这些企业或者行业就将会被惩罚。
二是市场的手段,比如现在大家都很关注石油电力这些行业,我们可以给资源重新定价,调节垄断企业暴利,那么收入分配自然也调整了。
三是行政手段。这个主要是针对公共部门,比如这几年退休金一直都在增长,再比如2006年就启动了公务员工资改革,现在事业单位的工资制度改革也一直在推进。
新京报:本轮改革是否有一个时间表?
杨宜勇:没有非常明确的时间表。但是中央提出2020年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实现全面小康,在当中就隐含了国民收入分配的合理化前提。目标年份应该瞄准2020年。(记者 李静睿)
(国家发改委社会发展研究所所长,本次改革意见起草的专家组成员)
更多精彩评论,更多传媒视点,更多传媒人风采,尽在新浪财经新评谈栏目,欢迎访问新浪财经新评谈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