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查韦斯

　　江时学

　　假如要评选全球最语出惊人的政治领袖,相信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定会夺冠。他在国际社会上是一个另类,从不放弃攻击美国的任何机会,被人称为"反美毒舌"。

　　查韦斯何以敢于与美国针锋相对?他经历了怎样的成长经历?有怎样的魅力在委内瑞拉赢得选票?他到底是个改革者,还是一个独裁者?

　　有人说,委内瑞拉盛产石油和人物。此话不假。

　　委内瑞拉是世界上第五大产油国。据说,委内瑞拉人一年不干别的,仅靠出口石油就能过上非常舒服的生活。

　　委内瑞拉人杰地灵。西蒙·玻利瓦尔是举世闻名的民族英雄。委内瑞拉姑娘在世界选美比赛中得到的冠军最多。

　　但近些年来,这些似乎都不及身材魁梧、血气方刚的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引人注目。自从1999年就任委内瑞拉总统以来,他时常语惊世界。

　　"玻利瓦尔情结"

　　1954年7月28日,乌戈·拉斐尔·查韦斯出身于一个教师之家。中学毕业后,查韦斯穿上了军装,若干年后进委内瑞拉军事学院深造,并于1975年获陆军工程军事科学和艺术硕士学位。在此期间,他深受委内瑞拉民族英雄、南美洲独立运动领袖西蒙·玻利瓦尔思想的影响,并于1982年在军队内组建了一个名叫"玻利瓦尔革命运动"的政治组织,主张建立玻利瓦尔倡导的"拉美国家联盟"。当时查韦斯年仅28岁。1989年至1990年,他就读于西蒙·玻利瓦尔大学,进修政治学专业。

　　少年时代的查韦斯家境贫寒,这使得他从小就对现状不满。委内瑞拉在经历了几十年的社会停滞和倒退之后,人民要求变革的呼声高涨。1992年2月4日,查韦斯发动了一场政变,旨在推翻安德烈斯·佩雷斯政权。虽然政变部队控制了盛产石油的苏利亚州,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惨遭失败,查韦斯被关进监狱,两年后才获释。军事政变虽然失败,但查韦斯却因此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和爱戴。

　　在监狱中,查韦斯不仅与前来采访的女记者萌生了爱情,而且还对自己走从政之路下定了决心。

　　出狱后,查韦斯不辞劳苦地走访贫困地区,在低收入阶层中宣传自己的"闹革命"思想。在他的努力下,"玻利瓦尔革命运动"终于发展成为一个政党,后改名为"第五共和国运动"。

　　"第五共和国运动"提出了消除腐败和提高社会公正等口号。在1998年11月的地方选举中,它一跃成为全国第二大党。在1999年12月份的总统大选中,查韦斯作为竞选联盟"爱国中心"推举的候选人,以56.5%的得票率当选总统。

　　查韦斯从小就幻想成为"解放者"玻利瓦尔那样的英雄人物,因此玻利瓦尔情结几乎贯穿了他的政治生涯。他在军队里创立的第一个组织叫"玻利瓦尔革命运动",当上总统后把委内瑞拉改名为"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而此后实行的一系列经济改革也叫做"玻利瓦尔革命",2005年底委内瑞拉决定兴建的一级方程式

赛车场也被他命名为"玻利瓦尔"。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

　　作为政治家,查韦斯既有军人气质,同时又保留平民的性格,被誉为"平民总统"。

　　查韦斯在当选后指出"忍饥挨饿的人民没有民主",民主应"包括主权、尊严、平等、公平和社会发展"。因此,他一再表示:新政府的优先目标之一是恢复社会治安,惩治腐败,把逃税者送入监狱,恢复人民的购买力。

　　他本人以身作则,要求取消总统卫队,坚持不用无限额信用卡。查韦斯从不穿防弹背心,这让他的警卫整天紧张不已。

　　他曾说:"我不是国王,我也不想当国王,我只要一套住房,与我的妻儿共同生活。当然我也希望有一个警卫,防止有人向我的住处扔石头。"查韦斯尤其关心儿童特别是贫困儿童,因为"我属于这个阶层,在我脑中浮现的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不能入睡"。只要有这种现象存在,"我也不会让其他官员高枕无忧"。

　　查韦斯总是喜欢以各种充满创意的方式来与民众进行沟通。

　　他本人亲自主持一个周末电视节目"你好,总统",至今已经两百余期。在节目中,查韦斯向民众通报一周的工作,解释政府的政策和观点,不时还放声高歌,气氛非常活跃,该节目因此成为委内瑞拉国内收视率最高的节目之一。最初,每期节目在1个小时左右,从第五期开始,越来越能找到主持人感觉的查韦斯,把节目延长到两个小时。再后来,节目通过电视和广播同时直播,在每周日拥有了固定时间段,并延长至每期5小时。

　　查韦斯还非常喜欢体育活动和文学艺术,他对诗歌也十分爱好。在2002年4月的未遂政变中,他一度被政变士兵扣押在奥奇拉岛。在那里,写诗成为查韦斯消磨时光的爱好。2006年12月,为了给总统竞选宣传造势,查韦斯在报纸上发表了一首13行诗,呼吁选民给他投票,他在诗里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

　　诗是这样写的:"长久以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因为热爱树木和河流,我成了一个画家因为热爱知识,我离开了亲爱的家乡求学因为热爱运动,我成了一名棒球选手因为热爱祖国,我成为一名战士因为热爱人民,我竞选总统,是你们使我当上了总统我因为爱而领导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我需要你们的选票,支持我也就是支持爱。"

　　改革者?独裁者?

　　查韦斯在国内被认为是个"勇敢的改革者"。他认为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不适合拉美发展中国家,因此,他试图建立一种以人为中心、结合市场机制和国家调节作用、充分利用国内优势、实行合理开放的发展道路,既不是"不现实"的共产主义,也不是"野蛮"的资本主义,而是一条有拉美和委内瑞拉特色的"第三条道路",而且在全球化浪潮中,"既要适当加入,又要确保自己的民族特性"。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通过实施国有化来强化国家对石油工业的控制。早在20世纪初,委内瑞拉就开始开采石油。但当时,委内瑞拉的石油工业长期被外资控制。直至1976年,委内瑞拉政府才对石油工业实施国有化。但是,国有化后管理和技术水平落后,不能满足石油工业发展的需求,石油产量无法大幅度提高。1993年,政府不得不在石油工业中再次实施开放政策,欢迎外国投资者进行勘探和冶炼。

　　查韦斯在上台后,决心要降低外国公司在委内瑞拉石油工业中的至高无上地位,"使委内瑞拉人民获得

石油价格上升带来的好处"。为此,查韦斯政府提高了委内瑞拉政府与外国公司在石油收入的分成比例,并要求外国公司将一部分股权转让给委内瑞拉国营石油公司。

　　2007年5月1日,查韦斯宣告,委内瑞拉已完成了石油工业的国有化进程。但是必须指出,委内瑞拉的国有化不同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拉美国家实施的国有化。那时,拉美国家用极低的补偿金将外国公司收归国有。而今天查韦斯实施的国有化仅仅是提高分成比例和减少外国公司的股权。尽管如此,查韦斯的国有化仍然对外资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引起许多外国投资者的担忧。

　　查韦斯表示,能被国有化的,都要被国有化。因此,除石油工业以外,查韦斯政府还在电讯业和金融业实施了一些国有化措施,从而提高了政府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

　　在社会方面,查韦斯大力开展扶贫计划。查韦斯的支持者以低收入者为主。为了提高其生活水平,政府将大量石油美元用于社会发展领域。例如,政府建立了面向穷人的特价商品,向失业者提供多种多样的就业机会,并在穷人集中的地区建设免费学校。通过实施一系列社会救济计划,其中包括与古巴进行的所谓"石油换医生和教师的计划",使委内瑞拉边远地区和贫困地区落后的医疗和教育有所改变。

　　如同其他拉美国家那样,委内瑞拉的土地所有制始终具有高度集中的特点。大地主拥有一望无际的万顷良田,而许多农民却无立锥之地。

　　查韦斯力图改变这一状况。他曾说,中国之所以用有限的土地解决了13亿人的吃饭问题,就是政府很好地解决了土地问题。

　　2001年11月,委内瑞拉颁布了<土地法>,根据这一法律,土地所有者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如实申报土地的数量,长期被闲置的土地将被政府收购后分配给无地农民。据报道,迄今已有数千个无地农户分得了土地。

　　不过,很多人并不认同查韦斯的改革。有人说查韦斯的国有化经济政策终将破产,许多中产阶级白人嫌恶查韦斯,他们称他自恋、亢奋、粗鲁,说他是"雇农掌管了农场"。

　　在政治和外交方面,查韦斯不断强化总统权力。2007年1月31日,委内瑞拉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了授予总统查韦斯为期18个月的"委任立法权"的法案。根据该法案,总统有权在18个月内颁布与国家法律同等效力的行政命令。换言之,查韦斯可以利用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在政治、经济和国家安全等领域强行地推动改革。

　　国内反对派和一些外国势力指责查韦斯"搞独裁",但支持者则认为 "委任立法权"能使查韦斯总统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委内瑞拉的问题,有助于查韦斯政府"播种民主,播种和平和社会主义"。

　　在对外援助上,查韦斯可谓慷慨。他以滚滚而来的石油美元为"后盾",对古巴、玻利维亚和阿根廷等国提供了数十亿美元的援助。美国的一些媒体认为,查韦斯上台以来提供给拉美国家的援助已超出同期美国给予拉美的援助。无怪乎查韦斯在拉美地区的影响力大有超过布什总统之势。

　　毋庸置疑,查韦斯推行的种种改革措施和咄咄逼人的外交攻势引起了国际上各种各样的评论。例如,有人认为,作为一个国家元首,在联合国讲坛上骂另一个国家元首为"魔鬼"是不符合外交礼节的。还有人认为,取消中央银行的独立性以及"能被国有化的都要被国有化"等主张,与市场经济规律格格不入。面对声势浩大的国有化计划,国际投资者已开始表现出趑趄不前的心态。

　　反美:卡斯特罗第二

　　查韦斯总统之所以在国际上如此引人注目,还主要因为自上任之日起,他就一改其前任佩雷斯的"亲美政策",主动与美拉开距离,表现出决绝的反美姿态。

　　他曾不顾美国的禁令,长途跋涉,到巴格达会见萨达姆总统。

　　他称古巴领袖卡斯特罗为"慈父",以低价格向古巴出口石油,同时把大量古巴医生和教师送到委内瑞拉的贫困地区,为那里的贫困大众服务。他对古巴的同情如此之强,与卡斯特罗的关系如此密切,以至于一些国际媒体称查韦斯为古巴的"大救星"。

　　他与足球明星马拉多纳肩并肩地在第四届美洲国家首脑会议的会场外高呼"埋葬美洲自由贸易区"的口号,使布什总统的声援变得如此微弱。

　　他敢于在各种场合用较为流利的英语讽刺美国国务卿赖斯,称之为"胡说八道的小妹妹"。

　　他说美国有意入侵委内瑞拉,因此,他号召委内瑞拉民兵用当年印第安人对付西班牙殖民主义者的毒箭来回击"杨基佬"。

　　他扬言,如果美国继续与委内瑞拉作对,他将停止对美国出口石油。

　　查韦斯得到了巴西总统卢拉和其他一些拉美左翼政治家的支持。无怪乎国际舆论认为,西半球出现了一个以卡斯特罗、查韦斯和莫拉雷斯(玻利维亚总统)为主的"反美轴心"。

　　必须指出的是,在拉美的左派阵营中,人们越来越清楚地看到,查韦斯与卢拉是不同的左翼总统。有人说,卢拉总统上台后执行的仍然是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与卢拉这个"温和的左翼领袖"不同,查韦斯被称作"激进的左翼领袖"。

　　对于查韦斯这个反美斗士,美国可谓束手无策。虽然美国政府官员和国会议员在外交场合不断地贬低查韦斯的政绩,但美国在石油供应上离不开委内瑞拉。美国油轮仅需一周时间就可把委内瑞拉马拉开波湖的石油运到美国本土,而从中东海湾地区运输石油,则需要一个多月。由此可见,虽然美国在政治上非常仇恨查韦斯,称之为"卡斯特罗第二",但经济因素却使美国不得不将两国关系维持在说得过去的水平上。

　　无论美国与委内瑞拉的关系向何处去,美国必须懂得,查韦斯是拉美国家越来越强的独立自主性的化身,美国要在拉美为所欲为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查韦斯的挑战

　　当然,信心十足的查韦斯也面临着多方面的挑战。

　　首先,政治上的反对派对委内瑞拉的政治稳定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如果反对派在美国的帮助下整合自身力量,查韦斯将面临着更大的阻力。

　　其次,委内瑞拉的国内经济形势并不乐观。虽然近几年的经济增长率在石油出口收入的带动下保持在较高的水平,但委内瑞拉的贫困问题依然很严重,收入分配也没有得到改善。而外债却从1999年的370亿美元上升到2006年的431亿美元。2006年的通货膨胀率高达15.8%,居所有拉美国家之首。工资水平也低于其他主要拉美国家。由于查韦斯激进的经济政策使许多人对委内瑞拉的前途表示担忧,最近几年资本外逃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在外汇黑市上,玻利瓦尔的币值比官方

汇率低20%。一些国际媒体认为,近几年委内瑞拉的贫困率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在上升。

　　查韦斯在国内实施的社会发展计划以及在国际上提供的慷慨援助,都是以源源不断的石油出口收入为基础的。一旦国际市场上石油价格下跌,委内瑞拉的出口收入将减少,查韦斯推行的一系列政策(尤其是扶贫政策)将面临严峻的挑战。届时,他在选民中的支持率会大幅度下跌。

　　另外,委内瑞拉的人才外流现象非常严重。最近几年,许多拥有一技之长的医生、律师、工程师和科研人员,因不满查韦斯政府的政策或国内政局不稳而竞相移居海外。据英国<泰晤士报>报道,自2007年1月以来,向美国驻委使馆咨询移民事宜的委内瑞拉人增加了1倍。每天凌晨,在澳大利亚、西班牙和葡萄牙驻委内瑞拉使馆的门口,都能见到申请签证的长长的队伍。

　　大量人才的外流不仅影响了委内瑞拉的人力资源开发,而且还对汇率产生了不利的影响,因为许多人在移居他国时常常携带大量财富。其结果是,黑市上玻利瓦尔的汇率已下跌到约4000玻利瓦尔兑换1美元。一些西方媒体认为,玻利瓦尔是目前世界上最疲软的货币之一。

　　此外,美国对查韦斯采取的敌视政策也不容小觑。众所周知,由于美国的反对,2006年委内瑞拉试图成为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的努力未能奏效。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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