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利亚全国大选观察

　　李凡/文

　　2007年4月，我应邀参加了一个国际选举观察团，到尼日利亚观察该国的全国大选。尼日利亚的选举分两部分，4月14号是地方选举，选举州长和地方议会；4月21号是联邦大选，选举总统和联邦议会参众两院议员。我们的观察对象，主要是4月21号的联邦大选。

　　选举的背景

　　尼日利亚位于西非的东南部，总面积92万平方公里，居世界第32位；人口1.3亿，排世界第9位。2005年，尼日利亚国内总产值1320亿美元，排世界第47位，人均收入为1188美元，排世界第164位。

　　上世纪70年代，尼日利亚发现石油，储存量据估计达250亿桶，

天然气储藏量有100万亿立方英尺。至2002年，石油和天然气已经占据联邦政府出口外汇总数的98%和政府财政收入的83%。自2003年起，该国日均石油产量达到220万桶，2005年石油出口收入达到520亿美元。美国是尼日利亚石油的最大买家，占其石油出口总量的40%。美国进口石油中的11%来源于尼日利亚，是美国第五大进口石油的来源。

　　尽管有如此丰厚的石油储藏和可观的出口量，但尼日利亚的经济发展较为缓慢，农业仍未得到改善。尼日利亚仍然属于较低水平的发展中国家。

　　尼日利亚是一个联邦制国家，有相当多的部落群体，有250个种族集团，有多种多样的宗教信仰分布在不同的地区，其中最大的宗教为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因此在文化和社会结构上属于多元化的国家。

　　历史上，尼日利亚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1960年，尼日利亚脱离英殖民统治宣告独立。之后，虽然经历了多次的宪法修改，并试图建立一个完整的共和体制，但却长期处于军事政变的动荡和军人统治的铁幕之中。军人的严酷统治使得尼日利亚政府能力低下，贪污盛行，经济萧条，引起了国人的不满，国际社会也多有批评。1998年，军人政府在各方面的压力下宣布成立独立选举委员会(Indepen-dentNationalElectoralCommission)，组织地方和联邦选举。

　　1999年2月，在联邦大选中，奥巴桑乔赢得胜利，成为民选总统。新政府上台以后，撤换大批军官，推动政府改革。这些做法得到国内各方力量的支持和国际社会的认同。在奥巴桑乔任总统期间(1999-2007)，尼日利亚政治机构(法院、立法机关、联邦政府和地方政府)建立了起来，经济发展较之从前有了很大进步，国内人权状况得到很大改善。同时奥巴桑乔也致力改善与大国间的关系，积极参与非洲国家事务，加之石油事业的影响力，尼日利亚已经成为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国家，此次总统换届选举引起各国关注，是必然的。

　　选举的发展情况

　　准备阶段。按照宪法的规定，尼日利亚的总统四年一任，任期不得超过两届。至2007年，奥巴桑乔的任期已到，不得连任。但支持他的人开始在尼日利亚呼吁修宪，让奥巴桑乔连任第三任总统。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在奥巴桑乔的领导下，尼日利亚的经济和国家地位都得到提高，为什么不可以连任？奥巴桑乔的连任是有益于国家发展的。但是，这一想法遭到国内社会的强烈反对，反对党和强大的国内公民社会不支持修改宪法，认为总统应该遵守宪法，放弃连任。在最关键的时候，与奥巴桑乔同一党派的副总统也公开反对他的修宪活动。反对者高度评价奥巴桑乔在8年任期内为推动国内和非洲民主化进程起到的重要作用，但他们认为，正因如此，奥巴桑乔更应该遵守宪政体制，只有这样尼日利亚和非洲的民主进程才能继续。最终，支持奥巴桑乔的人放弃了修宪的意图。在这样的背景下，尼日利亚2007年大选来临。执政党尼日利亚人民民主党推出了总统候选人，其他的反对党也推出了总统候选人，反对奥巴桑乔连任的副总统加入了反对党，给选举造成了强烈的竞争态势。

　　4月14日的地方选举。尼日利亚的选举分为两部分，首先举行地方州长和地方议会的选举。根据国际媒体的报道和选举观察家的观察，4月14日的地方选举很糟糕，有20个人死于暴力冲突中，还有很多投票站出现了操纵选举的行为，许多地方的投票站根本就没有开放。选举结束后，全国各地出现了很多抗议活动，认为选举无效，要求选举委员会重新组织选举。为此，三个主要的反对党成立了政治联盟，呼吁停止4月21日的全国大选，要求独立选举委员会延期进行总统选举，否则反对党将抵制选举。独立选举委员会主任向国际选举观察员解释，4月14日的选举主要问题出自于后勤供应问题而不是选举中的人为操纵问题。他解释说，尼日利亚的公共设施落后，道路条件很差，运输和通讯公司被私人控制，政府在运送选票时无法按时进行，等等。他坚持独立选举委员会没有权力推迟进行选举，因此21日必须举行全国选举。

　　与此同时，联邦最高法院判定先前被指控为有腐败行为而被独立选举委员会禁止参选的副总统有权参选。独立选举委员会服从最高法院的决定，但是由于副总统的名字必须出现在选票上，这就意味着原来已经印好的选票作废，必须在国外重印。

　　4月21日的联邦大选。4月21号的选举原定早上8点开始，但是由于新印好的选票前一天晚上才从南非运抵尼日利亚分发，因此投票站的开放时间从早上8点推迟到10点，关闭时间也顺延至下午5点。但以首都阿布贾的情况来看，投票站开放时间都在10点30分以后。从首都现场的观摩情况看，尼日利亚选民为能投票选举国家领导人而感到兴奋，投票踊跃，事先得到过系统培训的投票站选务人员也认真负责，除了一些小问题以外，投票进行得基本顺利。

　　但是，从全国各地的反馈看，情况非常不好，许多地方投票站未开放，原因是选票未到，选民们排了一天队，没有投票，但选举却有结果。同时也出现了一些选举暴力事件。因此很多人指责这是在制造假选举，当天全国许多地方都爆发了反对党领导的示威游行活动，指责执政党操纵选举，要求取消选举结果并重新投票。

　　4月22日，选举委员会根据统计结果，认为有2460万选票投给了执政党的总统候选人亚拉杜尔，反对党的主要总统候选人得票数为660万，而副总统只得票260万张，因此亚拉杜尔当选为总统，于5月29日接任奥巴桑乔的职务，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亚拉杜尔之前曾是一名中学化学老师，并担任过州长。

　　对选举的不同评价。尼日利亚的这次全国大选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国际社会认为这次选举对尼日利亚和非洲的民主进程有着非常重大的影响，因此派出了阵容庞大的观察队伍。美国有两个选举观察团，欧盟、英联邦国家和非洲联盟也分别派出选举观察团，尼日利亚国内很多NGO也组织了选举观察团。这些选举观察团对尼日利亚的选举持批评意见，认为此次选举中存在不公正现象，远远不如1999年的选举，低于国际可接受标准。许多人批评独立选举委员会和执政党有操纵选举的嫌疑，国内反对党和民间观察组织也认为选举不公平，出现的问题很多。有观察员指出，如果不能够解决选举中的争议问题，此次选举则无合法性，这样即使当选总统就位，也会造成未来尼日利亚政局的长期混乱和不稳定，总统会毫无权威。

　　但是尼日利亚独立选举委员会以及另外一些机构和学者指出，选举中的问题只是后勤供应方面的问题，不应该吹毛求疵。这些问题的出现是尼日利亚现实条件无法解决的，但是尼日利亚合法地实现从一个民选政府向另一个民选政府的和平转移，是这个国家民主发展过程中的重大进步，也是非洲民主发展的重大进步，看不到这一点是不对的。

　　几点观察意见

　　从尼日利亚的选举可以看出多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对了解第三世界国家的政治发展和民主发展是有帮助的。

　　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问题。从尼日利亚的选举观察来看，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和民主发展是有很大的联系的。在尼日利亚的案例当中，这个问题包括在国家建设(nationbuilding)的问题中。这个国家建设问题涵盖了三个层面：公共设施建设问题、政府的能力问题以及政治的发展问题。尼日利亚是一个后发国家，石油事业的赢利并未推动其他产业的发展，基础设施落后，公共设施不足，政府能力低下，贪污腐败成风。由于基础公共设施的不足，严重影响了政府的施政能力，造成了某种程度上政治发展的落后。在选举中，政府无能力印选票，甚至无力派发选票，从而为各种力量操纵选举准备了条件。这不能不说是此次尼日利亚选举失当的主要原因。

　　选举和机构建设。一个国家的民主发展，特别是第三世界国家的民主发展，不能仅仅依靠选举来解决问题，选举不是万能的。在尼日利亚错综复杂的社会、文化和经济形势下，通过选举取得公认的领袖地位可能会更难。因此在民主的发展中，必须建设各个政治机构(politicalinstitutes)的能力以补充选举的不足。在这次选举中，尼日利亚独立选举委员会发挥领导作用，做了大量的有效、有益的选举培训工作，同时最高法院也发挥了独立审判的作用，联邦议会则对政府起到了有效的制衡，阻止了修宪的意图。反对党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些不同政治机构各自能力的发展，是保持尼日利亚民主持续发展的重要力量。因此，从第三世界国家的政治发展来看，在选举之外，不同政治机构的能力建设是民主发展的支持力量。

　　选举和公民社会。在尼日利亚的选举当中，可以看到强大的公民社会的活动。尼日利亚有很强大的公民社会组织。尼日利亚全国性的NGO有两三千个，我们访问了一个推动社区参与的非政府组织，这个组织在全国有15000名会员。这个组织的日常工作就是培训公民参与基层的社会、政治事务，帮助培训公民的法律意识、公共参与能力，以及参与地方预算和公共财政。在选举中，我们还访问了有关选举事务的一个NGO组织，他们的作用是在选举中派出观察员，然后就选举中的问题向独立选举委员会报告，争取修改选举法和有关规定。他们还给选民做培训工作。就是类似这样的NGO推动了选举的培训和选民参与意识的提高。

　　对中国选举发展的参考

　　尼日利亚的选举对推动中国进一步的选举发展和选举制度的改革也有参考意义，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尼日利亚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军事政变使得政府的合法性大为降低，国际社会对此批评很多。此次尼日利亚选举过程中虽然出现了大量的、严重的问题，但是和平的权力转移是尼日利亚政府不得不选择的惟一合法性途径。在当今世界上，公正自由的民主选举已经越来越被接受为政治合法性的惟一标准。选举在中国也越来越多，重要性也越来越大，选举制度的改革在中国是必不可免的，不管现在遇到了多大的困难，也要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这对中国的长期政治稳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二、从尼日利亚的经验可以看出，必须发展多种政治机构的能力，在政治机构之间实现制衡。当某一个机构做出的决定引起社会不满的时候，另一个机构应该能有相关的补充，以避免政治出现混乱。不能将所有的决策交由惟一的机构来做。这也是第三世界国家政治发展的主要经验。在中国的政治发展中，一定要加强人大、政府、司法系统和社会民间机构之间的互动关系，并同时发展各自的能力，否则是不利于中国政治发展的。

　　三、公民社会的发展是政治和民主发展的必要条件。从尼日利亚的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出，公民社会在选举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公民社会不仅帮助尼日利亚进行选举参与的培训，提高公民意识，而且还可以有效地监督政府，并向政府提出有效的公共政策建议。在中国的政治发展中，公民社会的上述作用是不能缺少的。

　　四、在中国的基层选举中，一些省份——例如广东、湖北等——都在推动选举观察员制度。在推动选举观察员制度的时候，借鉴国外的选举观察制度是非常有意义的。在这次尼日利亚的选举过程中，国际选举观察团的经验值得我们加以借鉴。

　　我所参加的国际选举观察团成员来自于各个领域，由各国的前政府官员、NGO代表、议会成员和学者组成。这个选举观察团在观摩选举前进行了大量准备工作，例如在选举前半年就开始进行选举调研工作，详细了解所要观察国家的详细情况，包括各个政党、各候选人的情况。在选举开始前半年左右，国际观察团就拿出了选举前报告。此外，选举观察团还在选举中对其成员进行培训，一方面请当地的政府成员、选举委员会成员、议会议员、政党领袖、NGO成员来选举观察团介绍情况，让选举观察团成员更好地了解选举的状况，另一方面要告诉选举观察团成员如何进行选举观察。

　　在选举中，选举观察员被分配到尼日利亚全国20多个地方，在选举进行的那一天，每一个观察小组可以观察到十个以上投票站的情况，这样全国几百个投票站都在被观察之中。每个观察小组由2-3名观察员组成，每个小组都配备卫星电话，在观测完一个投票站以后，立刻向观察团总部联系并报告选举情况，这样总部可以很快地了解各地的选举情况，得出结论，第二天就可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观察结果。

　　一个观察员来到一个投票站以后，要观察的内容很繁杂，须在表格中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小组成员进行综合评价，向总部报告结果。这些内容包括投票站是否有名字、代码是什么、工作人员的人数和分工情况、选票的到达时间、投票开放时间、已经投票的人数、选民在投票中的状态、选民投票中外界因素的影响、投票站保护选民隐私的情况、投票秩序、工作人员的工作情况、点票程序和结果、是否将选票安全送到上一级点票中心等等。中国的选举观察至今还没有这样详细的报告，观察员也未受过严格的培训，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向国际选举观察进行学习的。

　　(作者系世界与中国研究所所长、选举问题专家)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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