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款博彩:馅饼诱惑下的金融之劫

　　文/本报特约记者 凌 寒 王大伟

　　我国从1987年发行彩票以来，已经走过了18年的历程，“彩票经济”在我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也越来越大。由此，公益彩票被人们称之为“微笑的纳税女神”和“无痛的税收”。而通过“博彩”这一极具风险性的经济活动，“天上掉馅饼”的戏嘘之言成为一个又一个的现实……

　　18年来，我们对彩票由陌生到熟悉。全国有多少“职业彩民”？又有多少人触过彩？虽然没有精确的统计，但彩票经济的迅速崛起，却构成了中国经济产业的一道风景线。然而，彩票这个诱人的“馅饼”也可能蜕变为危险的陷阱。不知从何时起，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甚至偷盗、抢劫、诈骗等等的犯罪行为，也与博彩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金融系统向来就因为“近水楼台”而被称为职务犯罪的“高风险区域”。进入2005年之后，媒体接二连三地爆出金融系统职工为购彩票而挪用公款的经济犯罪案件。为此，本报以较大的篇幅，聚焦于这个独特的行业犯罪现象——

　　2005年4月1日，河南省清丰县人民检察院传来消息：农行清丰县支行古城营业所梁宏钢等该所所有职工，合谋挪用公款700余万元购买彩票。3月31日上午，暴富之梦破灭后的申建军到该县反贪局投案自首，由此，这起震动当地的金融大案浮出水面！

　　案发仅3天后的4月2日，记者赶往清丰县采访。随着案件细节的层层剥离，记者窥出此案背后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惊人内幕……

　　案发一瞬间

　　2005年3月31日清早7时20分左右，刚刚起床的河南省清丰县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孙社伟，正在刮胡子的当口，他的手机不住地响了起来：“……我想问一下，要是农行的人犯了案是不是该到你们那儿自首？”

　　孙社伟一听这话，立即警觉起来，忙问：“你是谁？你说清楚点儿，谁犯什么事儿？”

　　“我是县农行古城营业所申建军的哥哥申坚强(化名)，他与他的同事挪用公款了！”这位自称叫申坚强的男子语速极快地说。

　　“啊？！挪用了多少？”孙社伟随即放下了剃须刀，立即全神贯注听着对方讲话。

　　“估计不少，我初步知道的有五六百万吧！”申坚强报出的数目让孙社伟大吃一惊！

　　当天上午8时左右，神情绝望、呆滞的申建军在他的哥哥申坚强、妻子刘芸芸(化名)以及其他亲属的陪同下，来向检察机关投案自首。

　　“我完了，全完了……”申建军一进门就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原本1.80米左右的个头拘瘘着身子，倚在墙上不住地颤抖着；刚刚31岁、相貌堂堂的他，似乎像一个大病未愈的老人那样，一直不敢正视孙副局长的那双眼睛。他的妻子刘芸芸一直抽泣着，泪眼中流露出来的是那种令人心碎的悲伤与怨恨……

　　孙社伟费了很多口舌，终于和风细雨地稳定住了申建军的情绪，随后，就开始讯问。随着讯问工作的进展和申建军断断续续的交代，这起震惊当地的金融系统职工集体做案、挪用巨额公款投注体彩的惊天大案，渐渐浮出水面……

　　缘起一闪念

　　农行清丰县支行古城营业所，只有梁宏钢、程国杰、朱继月、申建军4名各有分工的工作人员，其中梁宏钢任负责人，平时程国杰等其他三名同事称他为梁主任。朱继月和程国杰任出纳，申建军任会计。

　　4人中，朱继月最先成为“彩票爱好者”。2003年3月份他零零星星地自己掏腰包购买彩票时，还仅仅是十分“业余”的小彩民。然而，随着“彩龄”越来越深，渐渐成为“资深彩民”的朱继月，越来越不满足于这样的“小打小闹”了，看着每期公布的一个个百万大奖得主们一夜之间成为富翁、富婆的激动人心的消息，他执拗地相信，这样的好运气早晚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他把自己购买彩票的事儿告诉了程国杰，程国杰被他所说的“美好前景”激动得无法自已，在他们4人中间，程国杰对早日当上百万富翁的愿望最为强烈，他抱着有朝一日“咸鱼翻身”的愿望立即与朱继月一起加入了彩民行列。

　　2004年年底，朱继月获得一条消息：体彩有一种“全国联网排列3”的彩票，奖金“保底”。由于体彩“排列3”天天开奖，因此，他们便利用“空存通兑”的方式套取现金，由小到大、由多到少，几乎一天不拉地开始购买“排列3”……

　　不久之后，古城营业所负责人梁宏钢在检查金库中发现营业所账面与库存现金不符，仅仅在朱继月分管的金库里，就短了30万元的现金！

　　正好当时程国杰刚刚中了一笔12万余元的大奖，身为营业所领导的梁宏钢发现这么严重的问题后，不但没有向上级领导汇报，居然在听了两个人私自挪用公款的原因且程国杰又中了十余万元的大奖后，不禁心为所动，终于也与朱继月、程国杰一起，做起了暴富大梦。

　　因为几个人担心动用巨款合伙购买彩票“目标太大”，会引起上级领导的注意，因此，程国杰“灵机一动”，想起了1999年自己挪用公款一块儿“炒期货”的老同学陈海涛，在濮阳市开了一家体彩投注站。他们把钱直接转到陈海涛的账户上，然后告诉他所要购买的号码和购买数量，委托陈海涛经办购彩事宜，陈海涛每晚把彩票打出来后，送给他们，由他们3人兑奖。至此，该所最后一个尚未步入彩民行列的申建军也被拉进了“购彩同盟”，这个营业所的4名工作人员，终于全部陷进了挪用巨额公款的深渊……

　　梦断一刹那

　　2005年1月份，梁宏钢等4人集体购买的一注复式体彩“排列3”中了奖，扣除税金后，“排列3”回报了他们128万多元的巨额奖金！4个人欣喜若狂，立即找了一家豪华酒店要了一桌酒席弹冠相庆！

　　但截止到当时，他们光一起挪用的用于购彩的单位资金就达120余万元，因此，按照事先定好的“君子约定”，他们把这笔钱扣掉购买多次彩票所花去的公款拿去“填库”、平衡单位账面后，按照在购彩时各自“入股”金额的多少，瓜分了那笔奖金。

　　这之后，他们“再接再厉”，随即又花了4000元钱购买“排列3”，居然又中了奖，每人分得了3000元奖金。这下子他们确信命运之神一下子降临在了自己头上，开始一天不拉地疯狂投注，但从那之后，他们却连小奖也没有再获得过一次！

　　在此期间，体彩“排列3”取消保底，4个人顿时没了底气，因此收手了一段时间。但在事后查明，在两次

中奖之后，他们尽管因为体彩“排列3”取消了保底，而暂时未联手购彩，但私下里几乎都各自在继续买着彩票，案发后，仅梁宏钢一人，就因为购彩而单独“短库”34.9万元现金！

　　2005年3月13日，梁宏钢等4名同事闲聊时再一次聊到了体彩“排列3”。朱继月兴致勃勃地说：“我手里有个组合号码，已经很多期都没有出过了，我预感时机已经成熟，不如咱们哥几个还跟以前一样，一起下手，守着这组号码等大奖！”4名曾经有过很“愉快”的“合作”经历的同事加彩友一拍即合，当天就从营业所金库里挪用了1000元现金，仍然委托陈海涛购买彩票，但当晚10点30分开奖后，却好梦成空。

　　按照他们事先的约定，这次“联手买奖”就追着朱继月所说的那个号码，采取“包号守号”、复式购买的方式下注，为了一旦中奖好填平以前的亏空，他们投入的资金逐日翻倍，第一天投入1000元，第二天投入2000元，第三天投入4000元……就这样“驴打滚”似地一直滚到3月29日，就已经累计挪用了290余万元巨款，但朱继月所说的那个大奖的依然杳如黄鹤！

　　近300万元公款随风而去，连一分钱的奖金也没“守”来，这4名“铁杆彩民”十分明白，这笔巨款一旦打了水漂，将意味着什么！3月29日晚开奖后，再一次大梦破灭的4名“彩友”如坐针毡，想回头已经找不到归路。此时，他们已经像输红了眼的赌徒那样，不顾一切了。四人之首的梁宏钢说：“扔进去这么多钱，我还不上，也不甘心！干脆，咱们最后再买300万，中了奖，万事大吉；如果不中，我们明天一早就找行长投案自首。这是咱们的最后一搏！”

　　4名同事在这件事上保持了“高度一致”。3月30日，他们把300万元巨款分两笔转到了陈海涛的户头上，跟以前一样，由他担任“购彩帮办”。事后查明：这300万元巨款，都转到了农行濮阳市支行油田分理处，其中149.9万元存在陈海涛的私人账户名下，余下的款项在陈海涛的妻子王娟(化名)名下。

　　梁宏钢在回忆当天晚上他们“最后一搏”之后的情形时说：“3月30日真的成为了我们一生中最难熬的夜晚……晚上9点半，开奖后发现又没中奖，我当即绝望得大脑一片空白……自从这次‘守号’之后，整天大脑高度紧张，我几乎没有安安生生地吃过一顿饭。饿了就随便找点东西填填肚子，直到进了看守所，检察官详细地审讯之后，才真正地安下心来，吃了一顿饱饭……在狭小的号房里，我终于能松口气了，再也不用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胜败一弹指

　　因为其他3名涉案人员下落不明，4月1日上午，在办公室里接待申建军投案自首的孙社伟副局长，随着讯问工作的进展，越来越觉得情况十分紧急，随即把情况通报给了清丰县检察院其他领导。闻讯赶到院里的邢庆宽检察长刚一走进检察院的大门，就迅速调配全院能够抽得出的20余警力全力配合反贪局的工作，所有车辆首先满足这个案子的需要，打破办案常规，批捕、起诉、控审等各个科室同时启动，提前介入此案！

　　随后，该院根据讯问申建军得来的情况，兵分三路，分头行动——

　　第一路由反贪局局长南志军带领，赶赴距县城20余公里之外的古城，立即抓捕梁宏钢等另3名涉案人员；同时到农行古城营业所查实更多的涉案资料。

　　第二路由反贪局副局长郭好民带领，赶往距清丰县近30公里的濮阳市，拘传涉案4人挪用公款购买彩票的重要一环所涉及的程国杰的老同学陈海涛，追查赃款去向。

　　第三路由反贪局副局长孙社伟带领，留守院内，一边继续讯问申建军，以期获得更多、更详细的案情，同时向另两路人马及时通报最新情况。

　　南志军带领刘永军、孙登科等10名检察人员赶到古城营业所还不到两分钟，清丰县农行行长王善杰带着梁宏钢、程国杰、朱继月也跟脚来到了营业所。原来，在申建军到检察院投案自首的同时，梁宏钢等其他3人也找到王善杰投了案。听他们说最后投注的300万元公款，还有希望能追回来，因为按照惯例，发售点每月逢1日、6日集中交账，当天恰逢4月1日，如果追得晚了，这笔钱就有可能转到体彩中心的账上，那时再想追回来，就会十分困难！因此，王善杰立即带着他们赶到营业所，查询那300万元巨款的下落……

　　因为案情紧急，短短一小时之内，清丰县检察院各路人马齐头并进，全面地开始了工作！

　　最紧张的是郭好民副局长带领的这一路赶往濮阳追款的人马。根据申建军的交代：3月30日他们“最后一搏”挪出的300万元公款，转到了陈海涛及其妻王娟所开的个人账号上，这两个账号都在农行濮阳市支行油田分理处，因此，他们率先赶往那里，试图控制住这笔钱！

　　在清丰农行行长王善杰的协助下，打开了该营业所的电脑，进入农行汇兑系统，开始监控那300万元的动向。一开始他们发现，该笔款项还好好地躺在油田分理处陈海涛及其妻子的账户上，但不到十分钟之后，就眼睁睁地看到那笔钱中的一笔被转支到了濮阳体彩管理站站长张彩凤(化名)的名下，又两三分钟后，剩下的150万也在转瞬之间，被转支到同一人名下！

　　情况十分危急！万一这300万元巨款被张彩凤再转汇到体彩的账面上，那么就意味着这笔挪用公款购买彩票的交易已经成功，再想追回这笔钱，就会增加很多困难，甚至会导致这些国家财产彻底流失！

　　南志军随即根据农行汇兑系统显示的交易情况，逐一及时通报给了在濮阳“追踪”这笔款项的郭好民等人。他们来到油田分理处还未站稳脚跟，就立即按图索骥，驱车赶向张彩凤的个人账户所在的另一个分理处，向他们出示了冻结两笔共计273.5万元巨款的手续(300万元中的另26.5万元，因30日购买的彩票太多，陈海涛用3个出票机同时打票，截止到当天售彩时间结束还未打完，便退还了梁宏钢等人)！

　　冻结手续办完后，郭好民、罗凤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就与拘传陈海涛的孙同民等人会合在一起，开始询问……

　　据事后郭好民等人在一起“碰案”时得知：郭好民等如果晚去3分钟，或者孙同民、门洪斌、潘景伟晚控制住张彩凤3分钟，这笔钱就会转到体彩的账户上，因为陈海涛获知申建军投案自首的消息后，害怕这笔生意“砸锅”，就在清丰检察院的几路办案人员分头行动的同时，也与张彩凤配合着，正忙着转款！

　　问题一大串

　　3月31日晚，梁宏钢等4人被依法刑拘，羁押在清丰县看守所！

　　这一天无论对这个金融大案的4名涉案人员，还是对清丰县人民检察院的办案人员来说，都是一个“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在这天，梁宏钢等人的身份由一名银行职工变成了挪用公款的嫌犯，而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却风风火火地侦破了当地前所未有的一起涉案数额最大的挪用公款案——据当天初步查实：梁宏钢等4人因为购买彩票采用“空存亏库、通兑转支”的方法，共分20余次挪用公款700余万元！而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法律的惩处！

　　然而，记者在采访时获悉，尽管这个震动当地的金融大案仍在进一步侦查中，但据检察官们介绍，由此案所暴露出来和遗留下来的诸多问题，也随之摊在了当事各方面前。

　　据办案检察官们查实：3月30日当天，体彩“排列3”共在河南地区发售了600余万元，仅梁宏钢等4人就购买了近300万元，而按照体彩投注站的管理规定，每一个体彩发售点每天(期)最多只允许发售2万元(打票机的出票数额被锁定在2万元以内)。据4个人的“购彩帮办”陈海涛声称：因为300万元的巨款要打60万张的彩票(每张5注)，他临时又找了另两个发售点的打票机为他们4人“专职服务”，一秒不停地狂打了一整天，直到当天的售彩时间结束时，还有26.5万元未打完。那么，每天只能发售2万元数额的一个售彩点，是如何获得“通融”，能够被允许售出300万元的天文数字的彩票的？

　　其次，彩票业发展到今天，对于梁宏钢等人一次斥资300万这样明显属于非理智的“大手笔”购彩者，彩票管理者有没有义务询问、核实购彩款项的来路？

　　第三，如果被检察机关截留回来的那近300万元交易成功了，还能否追回？反之，该笔款项因为未来得及转账而被截留，但彩票却已经售出，且已经开奖，体彩管理者如何处理这笔本应该收账却注定要亏空的彩票款项？

　　总而言之，这起令人痛心的集体挪用公款购彩案带给4名涉案人员那4个原本幸福平安的家庭的，却是无法消弥的痛楚！同时也告诉世人：彩票是一种社会公益事业，但它能催生百万富翁，却也能催生无所顾忌、胆大妄为的赌徒！我们千万不能抱着侥幸之心，把购买彩票当作一种不劳而获、“一夜暴富”的捷径……

　　本文成稿时，清丰县人民检察院办公室主任刘永军打来电话告知：目前，该院又成功冻结了此前4名嫌犯用于购买彩票的另175万元赃款，其余款项正在全力追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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