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经纬：美国平等主义的新浪潮

　　舒炜

　　近来由于新奥尔良的飓风冲击，布什总统的威信乃至能力都被大大地质疑。美国的自由派报章抓住时机，不遗余力地深入剖解、批判，更多的好事者甚至认为：由此一事件开始，美国保守派面临由盛转衰的关口，不久就要走下坡路了。

　　但实际的情况真会如此吗？在笔者看来，美国的保守浪潮远未终结，甚至还将有更为深刻的发展。我们不妨以略微长远的眼光来看待美国历史的脉动：事实上，像美国革命、安德鲁·杰克逊当选总统、进步主义改革运动、罗斯福新政这些分水岭式的重大事件，会促使历史学家们去考察这些变化得以产生的思想和文化背景，而今日看来，罗纳德·里根当选总统和上述现象一样，被认为是改变了美国历史方向的大事。现在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在1980年总统选举的前后各十年时间里，美国知识圈内的保守主义主张的流行程度较以前大为提高。

　　时至今日，保守的潮流有增无减，更值得注意的是，坚持保守立场的并非一般以为的中老年人，而恰恰是美国的青少年！根据北卡罗莱纳大学的社会学家克里斯汀·史密斯(Christian Smith)带领133个专家经过了4年深入调查研究得出的结果发现：美国绝大多数的青少年都相信上帝的存在；而且，信教的青少年往往对于性和其它价值观比不信教的同龄人表现出更趋保守的意识，而他们在精神健康、学术成绩、社区融入等多项评比中都比无神论青少年做得更好，他们更加关心他人，信任大人，并尽量避免做出危险的行为。按照这一趋势，未来的美国人和精英分子将更趋于保守。

　　在这样一个大的时代潮流之下，民主党去年大选惨败于“价值”题目之后，在有关宗教价值的论题上继续溃不成军。共和党牢牢把握着美国民情走向，占据着意识形态的制高点。布什政府在新奥尔良的飓风冲击中的失误，实际并不构成布什的致命伤。正如2004年一位俄亥俄州选民在投票时所说：“这四年我收入少了三分之一，但我不会责怪布什。工作来了又去，但信仰却是永恒的。”——面对这场飓风，支持布什的选民大多仍会坚持这样的论调。

　　美国共和党所领导的这场保守潮流，有着深刻的思想背景。尤其是1994年“保守革命”以来，这十年的美国政治文化走向展示出更为丰富的内涵。1994年的美国中期选举，共和党在国会选举中获得压倒性的胜利，重新夺得参议院多数党地位；同时在众议院也跃居多数党地位；并且在州长的争夺中七十年来第一次占了多数，全面击退民主党。这一“保守革命”的重大意义不仅仅是现实政治自上的，更是在政治文化上的。保守派同时诉诸一系列立法措施，如：加重对犯罪行为惩罚力度的恢复街道治安法案、针对性泛滥现象的个人责任法案、针对美国社会家庭破裂成风现象的家庭巩固法案等等，促成了美国社会风气的重大转变。

　　美国一位资深学者、诺贝尔经济学获奖者福格尔教授，进一步把当前的保守潮流纳入一贯追求平等价值的美国历史脉络当中来予以考察。福格尔指出，“平等主义是一种民族道德准则，或者更准确地讲，平等思想的产生是导致美国从分散的殖民地变成一个统一的国家，并最终导致平等主义成为全民族信条的主要因素之一。”远至殖民地时期，美国民众就在宗教复兴的影响下，开始了他们追求平等的旅程，这个旅程可以用四次宗教上的大觉醒来作为标志。这四次平等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相互重叠，此起彼伏。

　　第一次大觉醒时期是1730年至1830年：在这一时期，加尔文教的宿命观被改写，强调罪人可以通过自己努力获得拯救；在政治上，为对抗英国的腐败贪婪，美国的独立革命兴起。随着革命浪潮的高涨，原有政治方案遭受不断冲击而解体，由此则进入第二次大觉醒：即1800年至1920年，宗教的平等观广泛传播，政治上则掀起反对奴隶制的运动、禁酒运动、本地保护运动，南北内战爆发；第三次大觉醒则从强调个人罪恶转而强调社会罪恶，使得宗教意识进一步世俗化，由此有1890年兴起、直至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各种社会运动，限制大企业，制定劳动保护法律，拟订高额累进税，将富人的财产以国家财政手段进行转移支付，弥补穷人的缺失等等，到现在为止，第三次大觉醒当中出现的民权运动和女权运动仍然如火如荼。

　　然而，随着平等浪潮的不断高涨，第三次大觉醒中产生的政治方案(即罗斯福-肯尼迪新政)又面临新一轮的挑战。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社会的各种宗教保守意识重新活跃，标志着第四次大觉醒的到来。在这一波浪潮里，宗教上的个人罪恶观又得到重申；保护生态环境、动物权利、珍惜生命、尊重家庭价值、要求学校增加更多的价值观课程等等要求，得到全社会的强烈关注；美国民众在大范围地讨论：为什么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目的感、求知欲、自信心、价值观？每个人所拥有的精神资源难道不应该平等吗？福格尔特别指出，这第四次大觉醒还只是刚刚开始，相应的政治重组方案似乎还看不出眉目，而且这次平等的大浪可能更为复杂、全面和长期，其后果也更难以预计。

　　我们都知道，美国从一开始起就是宗教观念很强的国家，但美国人对平等的追求并非宗教问题，而是政治事件，是政治、经济和技术复杂作用的过程。当前新起的第四次大觉醒是美国人民重新在道德、精神价值层面追求机会平等、普遍的受教育权、资源共享的努力，如果说前三次大觉醒是现代主义的平等追求，第四次觉醒则意味着一个性质截然不同的后现代主义平等主张，而美国平等主义的未来，则取决于国家能否在保持经济增长的同时，采取一套全新的平等主义改革措施来解决我们时代的一个紧迫问题——精神的不平等问题。

　　换言之，当前乃至很长一段时期美国政治的讨论焦点都将是伦理价值问题，而决非经济政策、政府能力等等。在个人责任、家庭价值、道德伦理、

同性恋、生命权利等等论题上，共和党一直把持着舆论的脉搏，激动着美国一般民众的心灵，以至于人们在宗教、道德价值和共和党之间划上等号，美国保守政治潮流作为一种内容复杂的平等主义，仍将有长久的发展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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