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自主与现代世界体系

　　作者：舒炜

　　在英国任教并担任留英经济学会会长的华人学者张志超先生言：“这次的人民币汇改同过去的汇改大不相同。其意义远超过纠正失衡的汇率，而是通过建立一个灵活的汇率制度安排，为中国的金融崛起奠下基础。” 笔者非常同意，同沸沸扬扬的人民币升值声浪相比，对中国真正重要的东西乃在于——人民币成为国际储备通货，以中国为支柱的亚洲货币合 作逐渐发展，中国参与国际经济金融规则的制定和协调。

　　进而言之，中国金融改革的根本方向乃是：政治上寸土必守，经济上誓不任人鱼肉。 如果用世界体系理论的语言来说，这意味着

中国经济抱有强烈的自我主宰的意志，并彻底拒绝沦为现代世界体系依附者的命运。

　　世界体系理论在近三四十年来已经成为分析现代世界政治经济的锐利工具。1974年，历史学家沃勒斯坦(Wallerstein)的精心之作《现代世界体系》第一卷，标志着世界体系理论的正式成型。

　　世界体系理论大幅度吸取有关资本主义的研究成果，特别吸取了第三世界，比如拉美一些国家的学者对于资本主义的批判认识，其重点在于：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过程里对发达国家有很强的依附性，两者之间的不平等性质使其现代化进程畸形发展，经济结构失调，造成难以修复的混乱，甚至使得发展中国家永远难以摆脱依附、被压制、被剥削的地位，陷入所谓“拉美资本主义”状态。

　　新一代世界体系理论研究的领军人物乔万尼·阿瑞吉(Giovanni Arrighi)集中研究近两百年的历史演变，更进一步地指出，西方主宰的现代世界体系目前正陷入危机，走向终结和没落，东亚能否为世界开拓出一条全新发展道路则尚在疑问当中。

　　阿瑞吉的一个重大判断是：1989年实际上可视为20世纪的终点，现代世界体系由此进入了一个混乱、过渡和重组时期；1989年的巨变“标志着一种结束，不仅是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发起的特殊政治-文化时代的结束，而且是自从‘漫长的’16世纪以来就存在的现代世界体系的结束”。由以前三百年两次霸权转移的方式中，我们可以大致预期世界体系变化的动力机制，并判断现在的体系危机将如何转换。

　　如果说，现在是美国的世界霸权衰落和危机时期，那么就可以用先前世界霸权转移的两个时期对之进行类推。这两个时期是：18世纪世界霸权从荷兰向英国转移，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霸权从英国向美国转移。

　　对于这样的霸权转移，特别有四个相关层次值得注意，一是“地缘政治和巨额融资”，即国家之间不断变化的力量平衡，是否有可能出现一个新的霸权国家？二是国家和大规模的跨国商业机构之间的力量平衡，跨国商业是否彻底摧毁了国家的权力？第三，上述两种力量关系是否会彻底冲垮我们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冲垮社会生活和再生产的基础条件？最后，则是从世界历史角度来看待西方霸权，“西方文明与非西方文明之间不断变化的力量平衡，特别是西方主宰现代世界体系的五个多世纪是否已经走到了尽头”？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金融扩张使衰落的霸权国权力膨胀，缓和着体系崩溃的趋势，另一方面，大量的流动资本和金融扩张也加剧着各种冲突；混乱不断的情况下，如果出现具有更强整合能力的政治及商业治理机构，则资本就会重新分配给具有更大安全性的新兴力量，导致新霸权的兴起。阿瑞吉就此分析指出，“金融扩张是霸权危机和危机最后转化为霸权崩溃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18世纪荷兰和英国之间爆发的金融危机，就使得更富有总体综合能力的英国成为新的霸权中心；而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叶在英国和美国之间集中爆发的金融危机，使得美国得以完成自身的转化和总体能力的升级，取代英国。这一历史进程中，荷兰领导的时期，《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正式确立了新兴欧洲国家体系；英国领导的时期，主权国家的欧洲中心体系扩展到全球；美国领导的时期，世界体系的影响和渗透力进一步加强，已不再以欧洲为中心。

　　而新一轮的危机，将是更大范围的全球组合和新力量中心的崛起，新的全球领导力量从东亚经济的主要中心当中出现，将是解决世界体系大混乱的关键条件。依我们看来，美国的政治-军事优势、欧洲的政治-文化优势、东亚的经济优势和政治-文化潜力，这三者之间有着复杂的冲突趋势，也包含着某种结构均衡的可能，这种均衡和冲突兼具的情况可能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持续下去。现在虽然还没有强大可靠的新力量足以挑战以美国为中心的世界体系，但与一个世纪前的英国相比，美国显然更有力量把衰落的霸权转变为剥削性的优势，并有可能加深现代世界体系的根本危机。

　　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强烈的金融自主意识尤其重要，

人民币汇率机制改革的根本要害，在于放弃人民币紧钉美元汇制。这一重大决定明白宣示了中国金融在全球资本主义时代下的自主决心。换言之，中国作为一个大国必须意识到现代世界体系的危机之深重和任务之艰巨，同时必须通过种种行动表明自己具有应对当前危机的信心和能力。金融自主于此无疑是关键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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