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鲁：产能过剩加剧通缩风险

　　《中国科技财富》：最近很多人很关心下半年中国经济的走势，前几天媒体报道，20位经济学家关于下半年经济走势激烈辩论了4小时，只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下半年经济增长会放缓。您怎么看下半年的经济走势？

　　王小鲁：我不是做短期经济研究的，对短期经济走势研究的不多。我最近看了一些数据，我总的感觉是：上半年经济形势比较平稳。一季度经济增长率是9.5%，二季度的数据还 没有出来， 也许比一季度稍低一点，最多也就是差0.1个百分点左右，不会差太多。在投资方面，一季度投资增长了25%，比较平稳。在对外贸易方面，1-5月份出口增长了33%，进口增长率下降了，只有百分之十几。外贸盈余增加了很多。虽然石油涨价因素现在还没有完全表现出来，但中国的出口并不是高度能源依赖型的，所以，对出口会有一些影响，但这方面的影响不会很大。欧美贸易壁垒增高对出口也会有一些影响，但是，由于上半年的出口增长相当迅猛，从全年看，即便下半年会回落一点，但也不会掉到哪里去。CPI的指标：1-5月份只有2.4%，还在继续下降。其中涨价因素主要是居住价格、娱乐教育文化等主要与高消费有关的部分商品和服务价格，其他价格均在下降，现在基本没有通胀压力。如果下半年石油价格持续上涨可能会把某些商品价格推升一点，但整体物价水平不会太高。

　　我的总体判断： 下半年经济增速会减缓，但不至于出现大的回落，大体上会维持在8.7-8.8%这个水平。

　　《中国科技财富》：如果不看短期指标，现在就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做一个基本判断，有经济学家认为，其实中国经济根本就没有走出通缩的阴影，只是一些偶然的因素使中国经济有时候看起来像是要通胀，产能过剩是中国经济的根本问题。

　　王小鲁：这种观点是有道理的。90年代末期中国经济增长维持在7%—8%的增长率是有水份的，特别是1998年。那几年的经济增长主要是靠财政投资带动的，虽然从指标上看差强人意，但是，只要看看物价就很明显地看出，居民消费价格，特别是商品零售价格从那时起持续走低。去年稍有抬头，今年又有走低的趋势。整个经济增长依赖投资拉动，而不是消费需求拉动。这种增长模式形成这样一种循环：为维持经济增长就必须不断投资，而在消费需求相对疲软的情况下，不能充分吸收投资形成的新增生产能力，不断的投资就不断形成新的产能过剩，不断累积通缩的危险，今年下半年通缩的风险可能会加剧。

　　《中国科技财富》：政府好像历来对通胀比较警惕，CPI超过5-6%就感觉难以承受，对通缩似乎关心不够。通缩的问题可能要放到更大的视野和更长期的时间尺度来看才能清楚。

　　王小鲁：从中长期看这个问题很大。

　　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居民消费在GDP中占的比例一直在下降。在改革初期，由于农民收入提高的带动，居民消费在GDP中的比重略有回升，以后基本上是持续下降的。去年更是下降到42%以下，这是建国以来最低的。这说明投资的增长一直超过消费增长，相对国内消费能力而言，投资快速增长将导致产能过剩。

　　如果不是这样，就解释不了为什么出口一直在强劲增长。出口强劲增长，一方面说明中国产品在国际市场有竞争力，一方面说明中国国内需求不足。

　　关心中国经济短期走势的人总是在看出口什么时候下降，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中国的出口就是降不下来，相反一直强劲增长。外汇储备的增长更是不得了，仅仅今年前5个月贸易顺差就达到300亿美元，一季度外汇储备增加500亿美元，二季度又增加500亿，已经超过7100亿美元。这么大的一笔钱，相当一部分只能用来购买低息美元资产。

　　出口快速增长的根本原因是内需不足，在国内卖不动，导致出口压力增大。好在有劳动力廉价的比较优势，出口还是能出得去。但是长期靠净出口维持经济增长是难以为继的，尤其是目前这种30%以上的出口增长，从中长期看是不能维持的。而目前的增长格局不改变，出口增长掉下来，经济增长率也会掉下来。

　　再看投资，去年1-2月份投资增长超过50%，赶紧采取刹车措施，现在仍然有20%多，为什么投资一直下不来？有钱不能消费，只好投资，中国储蓄率一直偏高。现在金融机构的居民储蓄存款大约12万亿，加上机构储蓄还要再翻一番多。银行的贷款与存款之比，5年以前是86%，现在只有74%，5年时间掉了十几个百分点。这不是短期波动，而是趋势，它反映由于储蓄的迅速增长，资金的利用率在下降。

　　《中国科技财富》：前一段时间，商业银行的储蓄增加速度下降了，再次加息的呼声很高。

　　王小鲁：我认为今年再次加息不太现实，现在还要出台抑制消费的措施，不太明智。

　　《中国科技财富》：那么按照您的看法，现在政府政策应该尽快回到刺激国内居民需求带动增长的路上来？

　　王小鲁：问题是不这样行不行。

　　银行的钱为什么贷不出去？是因为好项目少。为什么好项目少？ 因为产能过剩。为什么产能过剩？因为需求不足，生产的产品卖不出去。继续靠投资推动还能不能够继续维持经济高速增长？出口能不能长期维持30%以上的增长率？

　　我个人认为，短期内靠投资和出口拉动经济增长是可行的；但是如果长期维持这样的循环，中国经济就没有出路了。

　　《中国科技财富》：那么政府应该用什么办法刺激国内需求呢?

　　王小鲁：短期发国债、修公路、建学校、甚至给公务员涨工资都可以刺激需求增长，短期内这些办法都有效。但是从中长期看，仅靠基础设施投资和靠政府给一部分人涨工资还是维持不了经济的持续增长。

　　为什么几十年来中国经济的边际消费倾向持续下降？因为中低收入阶层的消费能力提不上来。经验证明：收入越高的人，收入的边际消费倾向越低，收入越低，边际消费倾向越高。你有1个亿，增加1000万收入，你也不一定会增加消费。可是，年收入只有3000元的人，增加500元收入，可能大部分会投入消费。

　　现在我们的问题是穷人的收入增加太慢，富人的收入却增加的越来越快，收入分配格局越来越向富人倾斜。如果收入分配格局不改变，内需就提升不上来。

　　中国的吉尼系数从1984年包产到户时的25%左右，到2001年已经是44.7%。根据世界银行数据，120个国家按吉尼系数从低到高排序，中国排85位，排在中国后边的不是拉美国家，就是非洲国家。这些国家两极分化严重，其中不少国家长时期内经济几乎不增长。如果说有所谓“拉美陷阱”的话，中国已经在陷阱边缘了。

　　现在是富人有钱花不出去，穷人不敢花钱，哪怕收入再低，也拼命存钱。教育、医疗、住房费用过高，孩子上学要花钱，买房子要花钱，看病更是天文数字。现在富人看病都有社会保险和商业保险，公务员是实报实销，穷人反倒是大部分自费。我们的一个调查表明，在医疗花费中，越是收入中高阶层，报销的比重越高；越是低收入阶层，报销的比例越低。这说明社会保障体系没有起到保护穷人的作用。未来有这么多事情需要花钱，而且往往超出低收入阶层能够承担的范围，穷人不可能不被迫存钱。这其实是强制储蓄。

　　《中国科技财富》：那么，应该采取一些什么措施来扩大内需呢？

　　王小鲁：首先要改变收入差距不断扩大的趋势，现在的

个人所得税，恐怕是中低收入阶层比高收入阶层交得多。农村免征农业税是对的，但城市居民拿工资就得交税，是跑不了的，而高收入阶层有各种偷漏税、避税的办法。税制要改革，要想办法从富人那里多拿到一点钱，要考虑征收诸如财产税、对高档消费品的特种消费税，例如高档住宅、汽车、汽油等。还要加强对个人所得税的征管。整治腐败也是防止收入差距继续扩大的一个必要措施。

　　第二，社会保障系统要健全，要起到保护穷人的作用，要给大多数人一个相对稳定的未来，否则他就不敢花钱。

　　第三，要靠经济发展本身把穷人的收入带起来，要想办法增加就业，为农民工在城市就业提供服务体系。现在民工在城里就业，家在农村，孩子上学在农村，在城市不能立足，要想办法帮助他们。

　　第四，社会公共政策要改变越来越倾向富人的倾向。农村普及教育做得怎么样？不同收入阶层面临的教育机会是否均等？农村能不能重建合作医疗体系？城市低收入阶层的医保怎么解决？

　　第五，要有更积极的小企业政策。1995年工业普查，小企业占全部工业就业的70%以上。大中型企业资本密集度高，而劳动密集度较低。但现在的统计局数据，销售额500万以下的企业已经不统计了。大多数小企业的发展状况如何，看不到。政府政策容易偏向于垄断性大企业，因为他们对政府游说能力强。在落实中小企业促进政策方面，地方政府对帮助少数中型企业的兴趣远远高于帮助一般小企业的兴趣。我们的调查发现，普通的小企业在融资、投资环境、技术和人力资源供应等方面都处于不利地位，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现在这种状况不利于小企业发展，因此也不利于就业、不利于提高中低收入阶层的收入和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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