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国英(北京)
古代皇帝把自己看作“天子”,把百姓叫作“子民”,给自己控制百姓披上了合乎神性(不是理性)的外衣,一晃数千年,神性外衣在辛亥革命中被剥了下来。神性外衣虽然消失,但种种陈词滥调仍然妨碍我们相信农民。
一曰农民保守。说农民保守只是城里人的无知。对于新鲜事物,城里人以所谓付“学费”来挑战风险;但对于贫穷的农民,风险是下月的食物、来年的活命。农民之“保守”是农民的智慧。
二曰农民处于所谓“马铃薯”状态,尤其不懂得与政府合作。农民曾经与我们有过很好的合作,但在60年代以后我们做了许多愧对农民的事情,农民能不心存疑虑吗?80年代改革农村经营制度,提高粮食价格,农民得到实惠,农民也自然与政府有良好的合作关系。到90年代,农村改革踏步不前,地方政府为了增加收入,加强了对农民的控制,真正的农业劳动家庭的收入出现绝对下降,农村社会关系复又紧张起来,农民又怎能对我们的政府官员继续信任呢?
三曰提高农民的组织化程度不利于农村社会稳定。我们早就注意到一些地方政府不支持农民专业经济组织的自主发展,想把它们控制起来;我们也早就听到一些地方官员说“村民自治选举”破坏了政府在农村的基础。其实,说轻一点,不过是我们的一些官员离不开控制别人的生活,一旦有人失去控制,心里就发虚,就要找个由头挽回局面。至于说到“社会稳定”,我这几年磨破嘴皮在诉说一个道理:社会的组织程度越高,社会就稳定。农村更是这样,社会联系弱的农民从来就是政治谣言蛊惑煽动的对象。我的看法是,谁反对农民组织起来,谁就是不要社会稳定。
农民组织的发育意味着重新调整农村权威关系,既定的利益集团一定要做出强有力的反应。一切语言文字上的概念与符号不过是利益的文化包装而已,所以,我们决不幻想那些教条在一朝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一期的《南风窗》上,记者章文和高罗胜又一次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案例——农民自己能够组织起来,能够通过联合来扩大自己的利益,甚至能给自己提供政府所不能提供的良好服务。这是一篇需要那些关心中国命运的人士再三捧读的报告。
农民专业经济组织的兴起和发展远远超过自己的经济意义,提出这一判断是基于对中国农村大的发展背景的认识。
当今农村有两大事件正在深刻影响着中国的命运。第一个事件是农村市场化背景下的劳动力大转移。中国农村的市场化改革曾经走在城市前头,但90年代基本停滞了。最近情况发生了显著变化,市场化的步伐明显加快。首先是劳动力流动的市场化、城市化,并将逐步具备公正的内涵。市场化的进一步诉求是土地要素的市场化,这将是法律层次上的改革。
第二个事件是农村正在推行的村民自治选举制度。我一再认为中国农村发展最重要的是市场化,但从不否认农村自治选举的意义。对于今后的发展,我持谨慎乐观的态度。民主不等于选举,更不等于自治。民主的基础之一是社会拥有强大的协商与妥协机制。据我的调查,农村自治选举越是被农民认真对待,就越是显示着激烈的冲突。农民对当选村长的第一诉求是“查账”,极而言之,这意味着农民要对数千亿元村级债务讨个说法,还要对以后的利益做重新分配。
这两大事件相互影响,构成中国农村发展的主旋律。但这种剧烈的结构变化能不能有序地进行,能不能以改良的形式出现,却是人们所不能不担忧的。我们希望在结构变革中出现“润滑剂”或“稳定器”。在我有限的知识里,这种稳定器正是农民的组织,并且首先是农民的专业经济组织。
经济组织的发育较之政治组织的发育更有利于缓和社会冲突。第一,经济组织的领导一般拥有较多的社会经验和专业知识,与其他社会力量容易谈判、妥协。第二,经济组织的利益诉求较为和缓,会使重新“切蛋糕”的社会变革过程不至于采取激烈的社会形式。第三,经济组织通常与政府部门在人员方面有相互渗透,利益联系多,信息充分度接近,与政府的合作较政治组织更为容易。
当然,农民经济组织一旦发育起来,说它就是农民利益的当然代表,未免离谱。但农民经济组织毕竟与普通农民的关系更近。伴随城市化过程,普通农民的经济地位将逐步提高,农民经济组织将更多地体现服务精神。当然,实现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仅仅有时间是不够的,高层政府必须为农民经济组织的发育大开绿灯。政府应该相信农民自主经济组织甚于相信自己,主动地减弱对农村社会的控制,逐步实现农民中介组织对农村社会的管理与协调。越是相信农民,政府就越可能有所作为。□(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经济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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