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记者/邢 力

　　7月5日，深陷债务“愁云”的希腊人迎来全民公投日，这将决定希腊是否接受国际债权人的新一轮救助提议。结果希腊人给出的回答是——NO，那这一声NO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7月5日，希腊完成了全民公投。在公投前，希腊总理亚历克西斯·齐普拉斯多次呼吁民众投反对票。如果公投结果显示同意国际债权人救助方案的希腊民众占多数，那就意味着本届希腊政府的反对立场不被多数民众接受。

　　谈判前景变数颇多

　　 即使公投最终同意救助方案，希腊依然面对棘手局面。因为对于国际债权人而言，欧洲央行[微博]近期一直在为希腊银行业注入流动性，但如果希腊无法及时偿还本月20日到期的35亿欧元贷款，将正式构成对欧洲央行的违约，难以继续获得流动性注入。所以就算希腊同意救助方案，欧洲议会在程序上可能还需几个星期才能最终批准方案。各方还需研究出一个“技术解决办法”，以确保希腊按时还债并维持金融领域的流动性。

　　 但如今公投却给出了否决结果，使得形势更加复杂了。因为齐普拉斯势必会对“三驾马车”更加强硬，从而进一步激化希腊的政治危机。

　　齐普拉斯先前称，反对救助方案将增加希腊在谈判中的筹码，不但会让希腊留在欧元区，还会使希腊取得和其他成员国平等的地位。对这一说法，欧盟委员会主席让—克洛德·容克予以坚决反驳，称公投结果为“不”将导致希腊政府在未来谈判中更趋弱势，而不是更强势。他甚至称，对救助方案说“不”将意味对欧元区说“不”。

　　一些分析师认为，公投前的这种决裂态度可能意味着欧洲央行难以继续为希腊银行业注入流动性，进而迫使后者破产。理论上，希腊政府可以重新发行旧币德拉克马来充实银行业资本，用于支付公务员工资等，但这种货币将因缺乏实体经济支撑而注定会很快贬值，推高通[微博]货膨胀水平，让更多民众陷入贫困。

　　虽然欧元区眼下没有成员国正式退出的明确机制，但即使希腊没有宣布，上述设想也等同于希腊退出欧元区。

　　欧盟依然不为所动

　　可问题是，欧盟会对此坐视不管吗？

　　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教授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考虑到希腊退出欧元区对欧元的潜在经济和政治影响，欧盟不大可能会真的抛弃希腊。

　　毕竟，一旦希腊退出欧元区，欧盟在前两轮救助中为希腊提供的贷款将没有希望挽回。希腊眼下对外拖欠的3000多亿欧元债务中，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微博]持有约80%。而且一旦欧元区抛弃希腊，那么擅长在危机中做空的国际资本将虎视眈眈地瞄准欧元区下一个脆弱目标，从而引发连锁反应。

　　“国际债权人救助希腊的短期经济成本仍然小于‘希腊退欧’所带来的长期成本，加之当前希腊已经资本管制，濒临绝境，因此皮球仍在债权人手里。”丁纯教授如此表示。事实上，自从2009年以来，希腊危机一直没有能够得到根本性的解决，“希腊退欧”也一直是悬在欧元区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理论上说，欧盟委员会必须要设立新的机制来正式开除希腊，以儆效尤，但因为涉及全欧盟各成员国不同的利益，要全体一致通过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所以一直无法建章立制。

　　但如今面对希腊公投喊出的“不”字，德国等主要债权国依然表示十分淡定。丁纯认为，其背后主要有三点考量。

　　第一，目前欧盟内部防止危机蔓延的防火墙机制已经建立，爱尔兰、葡萄牙、西班牙等重债国也已脱离危机时刻并相继告别了救助计划，即使希腊违约，退出欧元区，也不会产生多米诺骨牌式的群体塌陷效应；第二，从理性角度考虑，希腊不会轻易退出欧元区，因为那样希腊货币将巨幅贬值，国民资产大幅缩水，原先的债务更将变成天文数字，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的道理希腊政府不可能不懂；第三，今年欧元区和欧盟内诸多成员国将举行议会大选或地方选举，希腊若债务重组，将向欧元区其他国家发送错误信号，使得“脱欧派”的左翼政党上台。欧盟不能因为一场大选而改变立场。

　　试想一下，假如因为公投说“不”，欧盟就对希腊进行妥协，允许希腊债务重组（也就是名正言顺赖账不还了），必将后患无穷。一方面，这将鼓励身负重债的外围国家群起效仿，竞相赖账爽约，欧元区内可能形成借债不还之风的逆选择机制，令德国、法国等核心国家民众产生强烈的脱欧和疑欧倾向；另一方面，彻底抛弃紧缩政策的后果是突破欧盟《稳定和增长公约》所规定的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标准，最终将导致欧元区的崩溃和一体化的重大挫折。

　　欧盟的这种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在西班牙，同样反对紧缩政策并不断赢得民众支持的左翼政党“我们能”受到希腊大选结果的鼓舞，对即将到来的大选充满信心。

　　讨价还价还将继续

　　在丁纯看来，此次希腊公投实际上就是欧盟和希腊政府双方的一场政治博弈，不管公投结果如何，都不可能起到“一投定乾坤”的效果。“希腊债务其实是一个高度依靠技术性、决断性的问题，需要民众选出的领导层加以引导。由于百姓往往是信息不对称的受害者，因此以公投的形式让百姓决定‘退欧’是希腊政府推卸责任的行为，百姓可能也成了政府继续与债权人博弈的筹码。”丁纯表示，即使是公投以“赞成”收尾，也不代表能迅速达成救助共识，在对于债务紧缩、减债与否等关键问题上，双方仍可能继续反复博弈；反之，以“反对”收尾也不意味着希腊会马上退欧，还是会继续讨价还价。

　　丁纯进一步指出，欧洲的强国，英国和德国本身也存在反欧洲一体化势力，其认为是一体化才会让本国被希腊这种“无赖国家”拖累，而如希腊、西班牙等弱势国家则把反紧缩看成是欧洲一体化的恶果。而各界对于“希腊退欧”的预期空前高涨，和欧盟方面此前最强硬的表态不无关系——希腊退欧并非不可能。

　　丁纯认为，债权人的态度转变有两大原因。一是向希腊施压，否则希腊将持续要挟；二是不改口或怕变相鼓励现在好吃懒做的反紧缩国家，如西班牙和塞浦路斯等。

　　所以现在这场博弈变成了双方嘴上都不服软，但实际上暗地里还是会互相试探底线，最终达成妥协。对希腊而言，脱欧绝对是最坏选择，眼下最优的选择就是以此次公投结果作为筹码，重新开始谈判，延长还款期限，一定程度上放松苛刻的紧缩管制。

　　而对欧盟来说，尽管短期看，希腊退出欧元区暂时不会连累其他重债国垮塌，但长期来看，一旦开启成员国离欧的旷世先例，打开潘多拉魔盒，使“脱欧”成为可行的现实选项，欧洲一体化将通单行道变成来去自由的双向道，这将彻底动摇欧洲一体化的根基和“欧盟一个都不能少”的信念。但如同意重新谈判，则无异于答应讹诈。此先例一开，难免会鼓舞今年陆续要开展选举的外围国家的相关政党，竞相要挟效仿。

　　所以摆在欧盟和希腊面前的都是两难选择，希腊危机究竟会走向何方，我们拭目以待。

　　背景知识

　　希腊公投

　　2015年6月25日，在对希腊救助协议即将到期的情况下，欧盟“三驾马车”——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组成的国际债权人提出一份新的协议草案，同意向希腊提供155亿欧元的第三轮贷款。但他们要求希腊削减养老金支出，提高退休年龄，上调增值税税率，以便在2016年实现相当于其国内生产总值1%的增收。

　　希腊方面拒绝接受这样的紧缩条件。总理齐普拉斯大呼“这是在敲诈，意在羞辱希腊人民”，财长瓦努法基斯抱怨称“他们拒绝减少我们付不起的债务，还想让我们的子孙来偿还”。

　　希腊政府的诉求很明确，希望增加政府开支，减少部分税收，还想要更多的“债务减计”，也就是“想少还点钱”。

　　国际债权人在2010年和2012年分两轮向希腊提供过总额高达2400亿欧元的贷款后，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这样无休止的拖欠。虽然2010年时任IMF[微博]总裁卡恩充满信心地认为“希腊能控制债务规模”，但现实是，在接下来的5年里，希腊经济缩水四分之一，失业率超过25%，股市受挫，国债收益率飙涨，政府面临还不起钱的窘境，希腊债务成了“填不满的黑洞”。

　　像冰岛一样，希腊从2015年6月底开始对国民实施资本管制，规定每卡每天只能在自动取款机上取60欧元，禁止银行转账或向海外付款，防止银行挤兑和资本的外逃。

　　在这样的背景下，希腊政府把是否同意救助协议的难题抛给了希腊国民，即通过全民公投的方式来决定是否接受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6月25日在欧元区峰会上提出的救助方案。

　　如果接受草案，希腊将得到暂时性的“输血”，银行业也能恢复正常，但要在欧盟的监管下勒紧腰带过日子，还要继续面临一次次的讨债，民众的怨气没有消除。而且不动“大手术”，没有真正脱胎换骨的改革，希腊的债务隐患仍然存在，仍随时可能爆发。

　　如果否决草案，希腊会获得暂时的自主权，但将失去一切国际援助。这对希腊人来说，可能也难以用“一场胜利”来形容。虽然齐普拉斯强调否决草案不意味着“退欧”，且据近日民调，60%的希腊民众希望留在欧元区，但如果真对国际债权人说“NO”，希腊在欧洲大家庭四处碰壁，未来之路或更加坎坷。

　　公投到来前，总理齐普拉斯在社交媒体上刷屏，号召民众对债权人说“NO”，但如果公投结果翻盘，多数人投给了“YES”选项的话，齐普拉斯就得第一个打包走人。

　　最后的结果显示，齐普拉斯“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