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与魔鬼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从0到2500亿元基金规模，余额宝花了200天，从2500亿元到4000亿元，余额宝只用了短短30天；与此同时，理财通、百度百发等“类余额宝”产品掀起了一场货币基金的“大跃进”，并由此得名“宝们”，基金规模逼近5000亿元。

　　然而，“宝们”几近疯狂的成长只一个周末便从“屌丝理财神器”沦为了“寄生虫”和“吸血鬼”。将余额宝和它的“小伙伴们”拉下“神坛”的是一个看似有着“官方”背景的编外人员——央视证券资讯频道执行总编辑兼首席新闻评论员钮文新。

　　2月21日，钮文新在题为《取缔余额宝！》的博客中观点鲜明地指出：“余额宝是趴在银行身上的‘吸血鬼’，典型的‘金融寄生虫’。”余额宝冲击的是整个中国的经济安全。因为，当余额宝和其前端的货币基金将2%的收益放入自己兜里，而将4%到6%的收益分给成千上万的余额宝客户的时候，整个中国实体经济、也就是最终的贷款客户将成为这一成本的最终买单人。

　　“宝们”真如钮文新所言“罪大恶极”？

　　一宗罪？“睡着觉”数钱

　　废除派：余额宝并未创造价值，而是通过拉高全社会的经济成本并从中渔利

　　反废派：余额宝为客户创造了收益，降低了老百姓购买理财产品的门槛

　　《取缔余额宝！》刚出，一个明显的“硬伤”就被对手们抓住了。按照钮文新的说法：假定余额宝4000亿元规模平均收益6%，利润240亿元，余额宝和货币基金大约要吞掉80亿元(4000亿元的2%)，余额宝的客户分享160亿元。

　　在给《国际金融报》记者发来的邮件中，阿里小微企金融服务集团首席战略官舒明解释说：余额宝背后对接的是天弘基金的增利宝货币基金，增利宝是目前市场上综合费率最低的基金之一，管理费率为0.3%，托管费率是0.08%，销售服务费是0.25%，三者相加只有0.63%，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费用了。以此计算：80亿元是夸大的数字，实际只有25.2亿元(4000亿元的0.63%)。

　　“2%是钮文新的一个‘硬伤’。”特许金融分析师张佳昺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强调。中宇金业首席投资策略师韩云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0.63%的综合费率在基金行业比较普遍。”

　　撇开2%的“硬伤”，钮文新认为他对余额宝“暴利”的指控依然有效：我们都指责商业银行暴利，但银行毕竟是通过经营贷款风险之后才获得的风险收益；反观余额宝，却并未创造价值，而是通过拉高全社会的经济成本并从中渔利。余额宝通过向公众输送一点点蝇头小利，为自己赢得了巨额利润，同时让全社会为之买单。

　　对此，锦宏中国价值基金总经理徐之骞给予反驳。他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指出：“‘余额宝没有创造价值’的说法太‘枪手’，‘宝们’还是有可取之处。至少，他们为客户创造了收益，降低了老百姓购买理财产品的门槛，并提供了便捷的客户体验。”

　　站在银行的角度，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也不得不承认：“余额宝更好地发挥了鲶鱼效应，为传统银行在互联网时代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服务模式。更重要的是，‘宝们’使居民理财的意识进一步被激发。”

　　“余额宝对实体经济真的没有贡献吗？”张佳昺提出了不同意见，“余额宝显然能够增加民众的财产性收入。一些持有者都以每天赚到‘一包烟’，‘一根火腿肠’来形容余额宝获得收益，从这个角度，又怎么能说‘宝们’对实体经济没有贡献呢？”

　　二宗罪？“绑架”实体经济

　　废除派：“宝们”绑架公众利益，并打着改革的旗帜干坏事

　　反废派：“宝们”最多只是市场资金的价格跟随者，没有定价权

　　这恰恰是钮文新对“宝们”最大的不满。他以粮食购销系统为例：现在有位大亨设计了这样一套玩法：所有老百姓都可以参与，一斤可以参与，1万吨也可以。市场上2元一斤卖粮，而我保证以2.2元一斤收购。同时大亨承诺，日后赚的钱，我只留10%，而余下的利润都将分配给参与者。

　　一旦上述游戏开始后，会发生什么事？粮食系统的粮食一夜之间就会被卖光，至少粮食市场供应会发生严重短缺，当粮食价格被迫上涨到3元，大亨告诉粮食购销系统，我有粮食，3元一斤卖给你。粮食购销系统为了维系粮食供给，不得不接受城下之盟。于是，大亨每斤粮食赚了8毛钱。大亨说，我每斤只留8分钱利润，其余都分配给参与的老百姓。

　　这不是绑架公众利益，并打着改革的旗帜干坏事吗？钮文新强调：“我们总以为粮价上涨就是粮价上涨，不关联其他市场。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粮食价格上涨会引发牙膏、肥皂、猪肉、蔬菜等所有消费品价格上涨。”

　　“这似乎太抬举‘宝们’了。”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金融与会计学教授、香港中文大学终身教授芮萌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指出，“余额宝4000亿元的基金规模相较于银行系统50万亿元的体量，只能算‘沧海一粟’，根本没有定价权。”

　　张佳昺提供了一组数据：1月15日，余额宝宣布规模突破2500亿元，紧接着2月14日，又宣布规模达到4000亿元；与此同时，市场资金利率的标志性指标上海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SHIBOR)1月利率从6.742%下降到5.493%，“一边是余额宝规模飙升，一边是市场利率下降，‘拉高’的论断显然得不到数据的支持”。

　　那么，资金价格到底谁说了算？芮萌分析说：“其实，资金价格的高低与商业银行自身同业业务的扩张和央行的货币政策息息相关，‘宝们’最多只是市场资金的价格跟随者。”徐之骞给出了同样的判断：“不是‘宝们’提高了资金价格，‘宝们’只是利率非市场化背景下产生的‘畸形’产品。”

　　“导致资金价格上涨的关键是‘钱荒’。”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SAIF)访问教授朱蕾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进一步分析说，“随着利率市场化改革的推进，货币市场流动性持续紧张，利率维持在走高或者维持在高位的状况一时还难以改变。长期来看，钱将更贵，你想要借到钱需要付出更高的成本。”

　　不可否认，原本以0.35%就能轻松获得的活期存款，变成了6%左右的大额存单。因此，在徐之骞看来，“‘宝们’真正推高的是银行的成本，也就是说，银行的利润被摊薄。”假设2014年，“宝们”继续大肆扩张，最终规模攀升至1万亿元，按照这些资产从原有0.35%的活期存款变为6%的协议存款计算，银行系统要为此额外支付565亿元的利息开支。

　　这时，就会发生钮文新担心的事情：银行存款利率上涨，必然引发贷款利率上涨，贷款利率上涨推高企业生产成本，最终必然反映到所有商品价格上。

　　“对于小微企业而言，最犯愁的不是市场利率升降，而是压根无法从大银行获得贷款。”经常与中小企业打交道的徐之骞告诉记者，“这就是为什么一些小微企业只能以极高的利率进行民间拆借。”

　　目前，温州民间融资综合利率高达19.75%。张佳昺认为，“对于这些企业，如果能从银行获得贷款，即使贷款利率较以往稍稍上涨，也肯定低于19.75%。你说这对企业生产成本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宗罪？“抢劫”银行存款

　　废除派：余额宝动了银行的“奶酪”，抢了银行的存款

　　反废派：市场利率降到足够低，余额宝们可能也会被清盘

　　“‘宝们’对银行体系产生了一定的冲击，”鲁政委坦言，“即使把它们都取缔了，也阻止不了存款逐利的流向。事实上，从全球来看，在利率市场化的大背景之下，都会出现资金从储蓄账户里面向收益更高的账户转移的迹象。”

　　但数据证明了存款在“搬家”：2014年1月银行存款流失9402亿元，春节刚刚过完，多余的闲钱可能有很大一部分进入了货币基金，银行存款1月份减少了9000多亿元，估计这与整个货币基金规模突破9500亿元脱不了关系。

　　“这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张佳昺告诉记者，根据央行统计口径，人民币存款分为3类：住户存款、非金融性企业存款和财政存款。2014年1月，住户存款增加1.81万亿元，财政存款增加1543亿元，非金融性企业存款缩减2.44万亿元。对于企业存款的变动，一种解释是企业将薪水或年终奖等大额开支发放给员工，造成存款从企业向住户转移——但由于春节因素，其中大量以现金形式存在，不体现在住户存款中。事实上，在没有余额宝的2012年1月，单位存款减少了2.37万亿元，住户存款增加了1.68亿元。

　　“余额宝们把钱从银行账户里转走，通过货币基金绕一圈又以大额存单、协议存款的方式存回银行，就整个银行体系而言，存款没有减少，只不过表现为A银行流向了B银行，或者原本属于分支行拉进来的零售存款变成了同业存款或者非银行金融机构存款。”一家大型银行的高管如是说。

　　美国版余额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PayPal在成立的次年就设立了账户余额货币市场基金，与今天中国的余额宝一模一样。2002年美国利率大幅下降后，PayPal一直通过主动放弃大部分管理费用的做法来维持货币基金的收益率。不过2008年以来，美国实行零利率政策，基金公司大多通过放弃管理费用来维持货币基金组合不亏损，所有货币基金的业绩都很低，PayPal货币基金的收益优势丧失，规模也逐步缩水，PayPal最终在2011年主动选择将货币基金清盘。

　　“如果市场利率降到足够低，余额宝们可能也会被清盘。”鲁政委认为，“余额宝的诞生赶上了2013年去杠杆化和收紧货币总量的好时机，因此取得高收益。但利率市场化也有可能断送余额宝们。”

　　四宗罪？“傍上”协议存款

　　废除派：余额宝是趴在银行身上的“吸血鬼”，典型的“金融寄生虫”

　　反废派：金融是国家经济的命脉，监管者势必会对“宝们”加强监管

　　“宝们”再一次被高估了？钮文新不这么觉得，他坚称：余额宝是趴在银行身上的“吸血鬼”，典型的“金融寄生虫”。得出这个结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宝们”6%的高收益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银行的协议存款。

　　在芮萌看来，余额宝的模式类似于“团购”——我有几万块钱，去银行要6%的回报，可能性很小，现在余额宝把这个钱都集中在一起，几十亿、上千亿的规模，在去银行谈协议存款，议价能力增加。

　　所谓协议存款，是银行针对起存金额较大的资金，双方协议商定利率、期限、结息付息方式。余额宝对应的天弘增利宝货币基金季度报告显示，2013年末，其投资于银行存款和备付金的比例超90%。这种情况普遍出现在较大规模的货币基金之中。

　　对此，证监会近期开始警示货币基金如此过度依赖协议存款的风险，拟要求基金公司将风险准备金与所投资协议存款的未支付利息挂钩，前者必须对后者全额两倍覆盖；一旦出现银行未能到期支付利息的情况，基金公司应大比例计提风险准备金。

　　刚从美国归来的朱蕾给记者提供了一个案例：虽然货币基金一般来说风险较低，流动性好，也不能保证不出事。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美国没有发生银行被挤兑的事情，却发生了多起货币基金被挤兑。原因是投资者怀疑货币基金持有与雷曼兄弟有关的债券，大量巨额赎回，最后货币基金被迫关门大吉。

　　想一想钮文新的“良苦用心”。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也经常痛斥银行，但我的立场是实业。”余额宝是不是该被取缔？韩云对钮文新的“良苦用心”做了解读：政府如果要出手打击“宝们”，钮文新只起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金融是国家经济的命脉，监管者势必会对‘宝们’加强监管。”在芮萌看来，“证监会将要求基金公司将风险准备金与所投资协议存款的未支付利息挂钩，前者须对后者全额两倍覆盖。政策收紧考验‘宝们’的资金实力。”

　　那么，真会像钮文新所言“取缔余额宝”吗？几乎所有的被访者都给出了一致的答案：不会。用朱蕾的话来说：“监管者会通过发放牌照等举措，控制‘宝们’的规模和风险，比如，提高准备金，加强风险测试。”而鲁政委从银行的角度给出建议：“监管者应该统一监管标准，相同的业务接受相同的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