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师刘新惠：1200多场拍卖会拍出150多亿

　　

记者 王晓溪/摄

　　被授予白手套，是拍卖师的最高荣誉，它标志着一场拍卖会专场达到了100%的成交率。

　　作为全国第一批认证的拍卖师，迄今为止刘新惠主持了大大小小1200多场拍卖会，经他的手共拍出了150多亿元人民币。

　　2004年岁末，对荣宝斋来说，一场意义非同一般的秋季拍卖会在亚洲大酒店开幕了。 十年前，这座经营中国书画艺术的最高殿堂成立了拍卖公司，为中国艺术品市场的起步又助一臂之力。

　　当拍卖师刘新惠从容登上拍卖台时，他的心情同样不比寻常，也是十年前，他从荣宝斋的首次拍卖会上起步，从此开始了自己拍卖师的职业生涯。回想与中国艺术品拍卖市场共同走过的十年风雨历程，手中的拍卖槌变得沉甸甸的。

　　当最后一件拍品落槌成交后，一副盛在一只托盘里的白手套被送到刘新惠的面前，全场掌声雷动。被授予白手套，是拍卖师的最高荣誉，它标志着一场拍卖会专场达到了100%的成交率。230件近现代书画，齐白石、张大千、李苦禅、傅抱石、陆俨少等众多名家，1.03亿元的成交额，这对于诞生十年的中国艺术品市场而言也是第一次。

　　获得这副“幸福的白手套”，刘新惠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他有个职业习惯，每次开拍之前都到前台去看看有多少人领了竞买牌，再比较拍品的数量，心中对最后的成交率就有了一个大概的估计。让刘新惠兴奋的是，那天到场的人很多，交保证金领竞买牌的就有近500位买家，这个数量也是他自干拍卖以来遇到的最多的一次。

　　“拍卖进行到三分之二时，我预计到了这个结果。一翻图录里剩下的拍品，全是好东西，不可能溜掉。”

　　然而刘新惠很镇静，作为全国第一批认证的拍卖师，尽管迄今为止他主持了大大小小1200多场拍卖会，经他的手共拍出了150多亿元人民币，但他始终认为自己不过是艺术品市场服务链条上的一环，他用手中的拍卖槌为每一件拍品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却不是拍卖场上所有荣誉的归属者。

　　“如果没有公司的精心征集和准备，没有中国艺术品市场的繁荣，就不可能有这副白手套，那5分钟的掌声并不完全属于我。”

　　吴冠中夫妇可能想象不到这个当年年轻的秘书，十几年后会成为一名拍卖师，而且多次主持吴冠中作品的拍卖

　　一直以来，荣宝斋都是刘新惠心中最大的一个情结。他从小学习书法和篆刻，兴趣所致，小有造诣，现在同为西泠印社社员和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这在目前国内的拍卖师中是仅有的。

　　“在老北京人心目中，荣宝斋是一个普通人需要仰视的地方，我爸曾经对我说你的字能在荣宝斋卖10块钱一个字，我们祖上真是烧高香了。因此荣宝斋是我从小的一个梦想。”

　　和荣宝斋结缘在17年前。在工厂当了6年工人后，刘新惠进新闻出版署的机关报新闻出版报做了一名记者，而荣宝斋恰恰归新闻出版署管理。一天他采访新闻出版署的一位老政协委员，踏进大门就看见一堂的字画，画得好裱得也好。老政协委员告诉刘新惠是荣宝斋裱的，荣宝斋的总经理就住他对门。

　　回家的路上，刘新惠心潮澎湃，感觉机会在召唤他。路过天安门广场的时候，他推着自行车绕广场走了一圈，思考自己将来是当一辈子记者还是抓住这次机会迈进荣宝斋的门槛。

　　“我认为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可能更适合我，哪怕让我站柜台，我毕竟可以和字画亲密接触了。”

　　经过老政协委员的引见，刘新惠和荣宝斋的蔡金鹏经理见面了。当时他正在物色一个秘书，要求是男性、党员，还需略懂字画，刘新惠的条件都很符合，他心中那个关于荣宝斋的梦想就这样在瞬间实现了。

　　作为办公室秘书，刘新惠常常跟随总经理走访李可染、吴作人、吴冠中等大师。一次，在拜访过吴冠中先生回斋的路上，蔡经理告诉他，荣宝斋准备在东京分店为吴冠中先生举办一次个人画展。接下来的三个月中，刘新惠就一直忙碌于为吴先生及其太太办理出国手续。当他将夫妇二人送上前往东京的飞机时，他们可能想象不到这个当年年轻的秘书，十几年后会成为一名拍卖师，而且多次主持吴冠中作品的拍卖，惊爆出一个个震撼艺坛的成交价。

　　对国内而言，艺术品拍卖还是一件新生事物，各拍卖公司都在培养自己的拍卖师，荣宝斋选择了刘新惠

　　1995年初，继嘉德和瀚海两家拍卖公司之后，荣宝斋也成立了拍卖公司，积极筹备秋季的第一场拍卖会。此时，在出国潮中赴日四年的刘新惠，又回到荣宝斋参与创办编辑《中国篆刻》杂志。对国内而言，艺术品拍卖还是一件新生事物，各拍卖公司都在培养自己的拍卖师，荣宝斋选择了刘新惠。刘新惠说话的语速很快，反应敏捷，又是一口京腔，而且在琉璃厂这条街上，只有他是穿西装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人。

　　就像当初决定离开报纸一样，刘新惠觉得这又是他人生中的一次机遇，丝毫没有迟疑就答应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他喜欢富有挑战性的工作。

　　带着自己从日本买回来的家庭摄像机，刘新惠去长城饭店观摩嘉德高德明先生的拍卖会，将他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回到家，他对着镜子苦练了三天，琢磨眼神该怎么送，手高了还是低了，全家在旁边帮着纠正。

　　三天后，刘新惠走上了拍卖台。这年秋季，荣宝斋在北京饭店举行了首场拍卖会。这是一场印章专场，汇集了齐白石、吴昌硕、赵之谦等名家的名作。至今国内的拍卖公司只举行过两场印章专场的拍卖会，都是荣宝斋一手操办的。

　　第一次执槌的情景还记忆犹新，“当时一上场就出了一脑门子汗，衬衫前后也全湿了。拍着拍着，手一落下来发现没有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挥手的同时把槌给挥出去了，结果让人在台子下面找到了。后来的一年多里，为了防止再出现这个情况，我每次上场前都用一根橡皮筋把槌绑在手上，估计这么做的拍卖师也只有我一个。”

　　他记得拍出最高价的是齐白石的一对印章，一朱一白，上刻“草木未必无情”和“夺得天工”，卖了22万元，整个印章专场成交额达到500多万元，这在当时已经令人错愕。刘新惠的面孔也引起了拍卖界的关注，因为当时的拍卖师太过稀少，很多新成立的拍卖公司都纷纷邀请他执槌拍卖。

　　这次国有资产的拍卖圆满完成，也使刘新惠对自己行使的权力更加谨慎。拍卖十年来，没有因为他引起过一场纠纷

　　中国艺术品的买卖方式，因为拍卖的出现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荣宝斋曾经是全国最大的画廊，拥有500平方米的展厅面积，但即使将画一张挨一张排满了，也超不过200幅。而目前全国五大拍卖公司，它们每场拍卖会的拍品都在800件到1500件，最多的达到2700多件。同时，因为竞买的关系，买家的决策对拍品乃至整个艺术品市场都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尽管拍卖是一个新生事物，但人们立刻认可了它，因为它公平、公开、公正，竞争对手就在你的面前，拍卖师更要本着诚信的原则，价高得所得，得与失一槌定音。

　　第一次让刘新惠感受到手中拍卖槌的分量，并不是在荣宝斋的艺术品拍卖会上。

　　“1996年，深圳几次大宗的国有资产拍卖，都没有实施好，原因都出在拍卖师落槌的同时，总有人举牌，造成场上的纠纷。当地的检查机构和拍卖公司对本地的拍卖师也产生了不信任，怕他们与买家勾结在一起，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

　　已经小有名气的刘新惠被请到广州，主持一次特殊的拍卖。这是一场国有企业倒闭后的资产拍卖，牵扯到日后国有资产的价值转移和市场处理，必须成功。到了广州以后，刘新惠又被告知工厂的工人们不希望拍卖成功，买家也不愿意，想私下交易。在复杂的背景下，为了确保拍卖成功，他认为关键要解决落槌的同时有人举牌的问题。

　　“我想到一个最笨的方法，也是至今屡试不爽、非常有效的方法。在开拍前，我把自己的拍卖手法、竞价阶梯和落槌的节奏都事前讲解、演示一遍。当时场上的买家只有三个人，我一一询问他们明白了没有，在确认没有疑义后声明如果再发生纠纷，决定权在拍卖师。”

　　这次国有资产的拍卖圆满完成，也使刘新惠对自己行使的权力更加谨慎。之后每逢重大的拍卖场次时，他都会把自己的拍卖方式公布于众，因为每次都会有新买家进入，为了避免因不了解拍卖师的方式和习惯而造成的损失，刘新惠十分重视与买家之间的沟通。这种职业上的追求，逐渐使他与藏家、投资人形成一种默契，拍卖十年来，没有因为他引起过一场纠纷。

　　他曾经连续拍卖了5天，4000件拍品，每天槌起槌落8到10个小时，同时脑子里要记起拍价、落槌价、场上的号牌等几串数字

　　经过十年的磨砺，如今站在拍卖台上的刘新惠，举手投足之间轻松而又自信。一个成功的拍卖师既像指挥、导演，又像演员，是多种角色的重叠。他曾经连续拍卖了5天，4000件拍品，每天槌起槌落8到10个小时。对一件拍品，他的脑子里同时要记起拍价、落槌价、场上的号牌等几串数字。常常拍半天一口水也不喝，完全沉浸于其中。

　　由于涉足拍卖师职业较早，凭借自己摸索出的经验，刘新惠为各地成立的拍卖公司做了很多示范性的推广工作。辽宁、河北、山东、湖南等省市的第一场艺术品拍卖会都是由他主持的，之前他还帮助拍卖公司本身进行业务培训，告知他们每个部门应该做些什么。

　　“在拍卖场上，好拍卖师的眼、耳、鼻、舌、身、意都要调动起来。拍卖场有时很大很乱，拍卖师要看得清、听得明，嘴更要跟得上，还要具有感染力的肢体语言。这一切最终归结为价格的真实不虚，让场上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

　　拍卖场上也会风云变幻，发生预料不到的事情。一次拍到吴冠中的一幅作品时，场下突然站起一个人，自称是吴冠中的代理人，指着刘新惠说你现在拍的作品是假的。

　　“当时我丝毫没有迟疑，对他说拍卖之前已经进行了三天的预展，通过预展每位买家会为自己的竞买行为负责。拍卖场是一个公开的场所，究竟是买还是不买，不是你、我或拍卖公司说了算的。”

　　这件作品照旧以20多万元的价格被竞拍下来，这个案例后来被收进了全国拍卖师资格培训的教材里。

　　已故的瀚海拍卖公司前任总经理、碑帖专家秦公曾经对他说：“你写字对拍卖很有好处，中国书画是笔墨艺术，你的书法、篆刻千万不能扔，对拍品明白，自然能拍得好……”

　　拍卖的功夫远远不在拍卖本身。每次开拍之前，刘新惠都把自己当成买家一样认真地观看预展，了解买家的兴趣和投资取向。在场上给买家传递信心，也来自拍卖师自身对拍品深层次的认知能力。刘新惠感受到做艺术品拍卖，要干一辈子学一辈子，永远有不懂的问题需要再提高。

　　“每次的拍品都不一样，即使同一位作者的作品，也有早、中、晚年之分。有上款的没上款的，设色的不设色的，有时笔和纸的变化都会影响同一题材的作品，对笔墨没有理解和体会的话，不会知道拍品内在的变化。”

　　刘新惠已经出版了自己的书法篆刻集和杜甫诗意百开册页书法集《刘新惠题对陆俨少》。多年来，他在书法和篆刻上的创作，不仅是自我修养的过程，也是对拍品提高感知能力的过程。已故的瀚海拍卖公司前任总经理、碑帖专家秦公曾经对他说：“你写字对拍卖很有好处，中国书画是笔墨艺术，你的书法、篆刻千万不能扔，对拍品明白，自然能拍得好……”

　　十年里，在中国书画的拍卖纪录中，有80%是刘新惠执槌时创造出来的。陆俨少的《仙山琼阁.青绿山水立轴》，以456.5万元成交，齐白石的《八开山水册页》，以1650万元成交，傅抱石的《毛主席诗意.八开山水册页》以1980万元成交……这些个人作品纪录至今无人打破。去年在上海举行的一次拍卖中，20片甲骨文最终拍出了5200万元的价格，轰动了世界。

　　他将米芾的生平、拍品《研山铭》的创作背景和专家评论都集中起来，编辑了《米芾研山铭研究》一书。在拍卖界，为一件拍品出版一本专著，这还是第一次

　　2002年，在为中贸圣佳拍卖公司主持的拍卖会上，米芾的作品《研山铭》以2999万元落槌，创造了中国古代书画的最高纪录。

　　“当中贸圣佳得到这件重要的拍品后，为了亲历米芾的人生，我沿着这位宋代书法家一生的足迹开始了考证的里程。”

　　刘新惠来到米芾的家乡襄樊，去了他做官的镇江，拜访了他的后人和纪念馆。他请人用摄像机拍摄了考证的全过程，回来后又将米芾的生平、拍品的创作背景和专家评论都集中起来，编辑了《米芾研山铭研究》一书。在拍卖界，为一件拍品出版一本专著，这还是第一次。专著得到了国际同行的一致好评。

　　但刘新惠自知国内拍卖师的总体水平与国际拍卖师相比还存在相当的距离。

　　“拿国际两大拍卖公司嘉士德和苏富比来说，他们的拍卖师就是公司的地区总裁或总负责人，因为掌握的权力大，他们在现场拥有的自由度也更高。”

　　除了权力的悬殊之外，国内拍卖师的业务能力也尚待提高。目前，全国有近5000名获得资格认证的拍卖师，但服务于艺术品市场一线的，却不超过8位。理论与实践相脱节，让拍卖公司对大多数拍卖师不敢轻易信任。刘新惠认识的国际拍卖师林华田和朱廉.汤姆斯，都是国内外享有盛誉的瓷器专家，只要是他们鉴定认可的，也就是买家所追随的，拍卖师本身就是拍卖公司的一把标尺。这对于国内的拍卖师而言还差之甚远。

　　文物鉴定专家史树青先生说自己认识的拍卖师不少，感觉刘新惠是最好的一个。但他却又做出了另一个选择，减少拍卖，加强学习，充实自己

　　中国的艺术品市场发展十年了，依然处在不断升温的趋势当中，这对拍卖界无疑是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去年中国艺术品市场总成交额不到50亿元人民币，大量潜在的买家还没有进入这个市场，存在很大的发展空间。正因如此，艺术品经营更加需要一套完善的市场机制和一班高水平、高素质的服务人员，拍卖师自然首当其冲。

　　“了解到与国际上的差距，从事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应该踏踏实实地提高自身的水平，否则潜在的危机不在市场，而在我们本身。”

　　回顾自己的拍卖师生涯，刘新惠也是边干边学，不断在实践中修正自己。由于服务的拍卖公司多，经历的拍卖会和拍品更不计其数，就像一个勤奋的射击运动员，用一颗颗子弹换回一个个好环数。业内人士和多年的老买家对他都十分信任。文物鉴定专家史树青先生评价他对会场的掌握、人心的动向和拍品的了解都很到位，他说自己认识的拍卖师不少，感觉刘新惠是最好的一个。

　　但刘新惠又做出了另一个选择，“过去这十年我参与的拍卖会太多了，我准备把精力回收，能不拍就不拍了，给自己重新充电。”

　　他想为艺术品市场好好地办一份杂志，研究买家的心理、投资的趋势和未来中国艺术品市场的走向。

　　“我了解顾客想买什么，怎样发展的市场才算健康，我们这个行当需要技术含量高的杂志，我也愿意做一些实在的服务性工作。”

　　他在网上的专栏里用文字把自己对拍卖师、买家、拍品和市场的理解表达出来，不再仅仅是通过拍卖槌。

　　一本关于自己十年拍卖经历的书也正在写作之中。

　　“因为市场的繁荣，我才有种种机会，也因为经历了这些，我感受到了责任的重大。我不愿看到拍卖师和拍卖市场进入一个误区，片面地追求名和利，追求所谓的数据和纪录。”

　　刘新惠说，今年全国进入艺术品拍卖的有100多家公司，至少需要50位拍卖师，他们将会是什么样的素质、能力和市场表现，不得而知。

　　而目前，国内还有大量拥有雄厚资产的人士没有投资艺术品，“他们宁可买车、买房，也不买可以反映中国文化的瑰宝，哪怕他们买了以后捐给博物馆。因为国家的购买能力毕竟太有限了。”

　　“国外的很多企业和个人买下文物后就捐给博物馆，记录和展示中都会写明由谁捐赠。这种价值是永恒的，对社会的贡献也是无价的。投资人和收藏家需要拥有这样的胸怀。”

　　说起未来他将如何定位自己，刘新惠说：我永远是艺术家、投资人的仆人。(颜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