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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贺兴桐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8月30日 18:01 新浪财经

  齐明昌

  一个人,一个名人,他的名声往往比本人走得快一点远一些。贺兴桐就是这样的。

  在没有认识贺兴桐之前,我就听很多人谈起过他。这些人谈论贺兴桐的口吻,好像是在谈论一个旷世的英雄:他显赫的家庭背景,他经商和从政的经历,他在文学、影视和书
法艺术上取得的惊人成就……他的一切都充满了传奇色彩。我心中的贺兴桐笼罩了一层神秘的光环。我不是一个追星族,也超过了追星的年龄,但是心里仍然涌动着一种遏制不住的念头,想认识一下大名鼎鼎的贺兴桐。

  星移斗转,我终于有了与贺兴桐认识的机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社会上就开始流传出一种神话:媒体是中国最后一个暴利行业。一些国营和民营企业的老板,都削尖了脑袋往媒体里扎,都想通过媒体捞上一把。然而媒体是国有资产,企业――无论是国营还是民营――都无权染指。不过这难不倒头脑比电脑还要灵活的企业老板,他们纷纷以介入媒体经营权的手段,来达到控制媒体借机生财的目的。许多媒体为了仨瓜俩枣的利益便“丧权辱国”。在这种风潮之下,我也开始殚心竭虑地干一些出卖领土和主权的勾当,把手中管辖的七七八八的报刊几乎出卖殆尽,同人们都揶揄我是“传媒界的李鸿章”。我退到二线之后,上级领导和我的继任者,依然让我继续干那些出卖媒体的勾当。出卖的字眼和做法当然不能见诸文字,在起草合同或向上级汇报时,我们冠冕堂皇的说法是“合作”。

  有一天,我们的一张报纸终于“合作”到贺兴桐的老板朋友的头上。我带着蛊惑人心的办报方案和暗藏杀机的合同文本,来到贺兴桐下榻的北京友谊宾馆。

  贺兴桐远不像传说的那样光辉四射,相貌也决不会让人惊为天人。他上身穿一件米色的夹克,下身穿一条国防绿军裤,桌子上放着一个军用挎包。贺兴桐太有名了,我不能因为他相貌平凡衣着朴素就掉以轻心。其中的道理像中国古代的武林,越是看着不起眼的人物往往越是身怀绝技,人不可貌相啊!

  带我前来的是一个公司女老板,她年龄不大却事业有成,是贺兴桐多年的朋友。她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管谁请客她都习惯性买单,替别人管闲事的时间比给自己办正事的时间要多。她用三言两语把我隆重推出之后,戏怎么上演就全看我自己了。

  我在新闻、文学和出版界混迹凡四十余年,对自己的笔头子的本事不敢夸海口,但是对嘴巴子的功夫我却充满信心。有一年我获了一个文学大奖,获奖作家和文学刊物的主编们,在颁奖会议的空闲时间,闲着无聊就举行“侃爷”大赛。我力挫江南群雄,荣膺“九段侃爷”的称号。我不敢说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我死去的老娘说得从骨灰盒里蹦出来,但是把活人说得直接死去肯定没有问题。

  我开始舌烂生花,阐述我的办报方案,游说合作文本。我说得口焦舌敝,贺兴桐听着无动于衷。他如同得道的高僧入定一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低垂,一言不发。我一颗满怀希望的心,顿时沉入千年冰湖。

  不能让这种冷场的局面持续。王朔在他一篇狗屁小说中描述过,对付冷场的办法是跟他丫侃尼采和萨特,中间用弗洛伊德过渡一下。我知道贺兴桐是个书法家,我就跟他丫侃书法,中间用文学和影视过渡一下。人都有软肋,说不定书法就是他的软肋。

  我的字形同涂鸦,对书法艺术不要说窥其堂奥,连大门也没有摸到。但是由于工作的缘故,却狠狠看过一些著名碑帖的拓本,着实浏览过一些当代名家的真迹。我拿着印有他墨宝的名片,凭着道听途说的那点书法知识,把他的字铁画银钩、柳骨颜筋的夸奖了一番。但是他的脸上依然如古井不波。

  侃书法铩羽没有摧毁我的信心,不是还可以用文学过渡一些嘛,我跟丫的侃文学,好歹我也滥竽充数当过专业作家,在文学刊物执牛耳多年,侃文学是咱的强项。

  文学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下子拨动了贺兴桐心灵的琴弦。他认识的影视圈朋友我也认识,他的作家朋友也曾经是我的朋友。我们的距离逐渐拉近,他的话也渐次增多。我们谈论文坛逸事,影视界趣闻;时而调侃作家,时而糟蹋编剧――短笛无腔信口吹。

  谈话由书法起步,最后又回到书法上。钟鼎石鼓,汉隶魏碑,尊碑尊唐,碑帖之争――一通神侃。贺兴桐也趁着谈兴,拿出了他的书法长卷,铺在宾馆长长的走廊上,让我欣赏。尽管书法我是个半瓶醋,但是他的书法那种雄浑磅礴的气势,那种飞腾跳跃纵横捭阖的笔力,依然让我感到了一种震撼人心的魅力。

  时间飞快的流失,合作的事情贺兴桐只字不提,我们也不能老是耗着。我们不得不告辞。临别之际,贺兴桐忽然对我说:“兄弟,合作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一个人最初的印象是深刻的,但并不一定是准确的。

  我第一次见到贺兴桐,觉得他高深莫测,就是不说话也自有一种威严。一个和他熟悉的朋友最初也是这样评价他的。他说:“我操,老头穿一军裤,背一军挎(北京人称军用挎包为军挎),一下子就把我镇了。这年头要是没有两把刷子,谁敢穿军裤背军挎?我感到老头的道儿太深了。”他说出了我对贺兴桐想说而又不能准确表达的最初印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改变了对贺兴桐最初的印象。

  贺兴桐不是那种故作高深的人,也不像某些人一样总摆出一副马克思的面孔,脸上写满思想;他也不会端着名人的架子,拽得跟全国粮票一样。我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身患糖尿病,正被病魔折磨;家庭也有不足外人道的龃龉,正心事重重。他虽然是个文化人,但是和普通文化人的经历不同,不会像我和我的哥们那样整天东扯葫芦西扯瓢,狗腿扯到羊胯上。在具备一定气氛的时候他也很健谈,但却从不会胡侃。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在冷峻的外表下,经常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人文关怀。

  贺兴桐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虽然没有发生像爱因斯坦那样煮鸡蛋把手表当成鸡蛋放进开水锅里,但是他除了“亲自吃饭”和“亲自睡觉”之外,其他日常生活的琐事大都是靠秘书协助。他会经常为了寻找明明放在手头却忽然失踪的文件烦躁不已,为了寻找不翼而飞的日常用品焦灼不安。但是对朋友他却表现出他本不具备的细致和耐心。

  为了报纸的合作,我们一行七人从北京飞到山东,威海、烟台、济南、青岛,一路奔波。他是我们当中最年长的一个,每到一处,他总是不辞辛苦地张罗我们“亲自吃饭”和“亲自睡觉”。住进宾馆,他要到每个人的房间一一查看,嘘寒问暖;大家在饭桌边团团坐定之后,他点菜总是尽量兼顾每个人的口味,力争人人都能吃到可口的菜肴;喝酒贪杯的人,他总是及时提醒他们不要喝高。

  我们去山东是临时动议,走得十分匆忙,我没有来得及回家拿衣服就上了飞机。当时正是炎热的夏天,几天没有换衣服。衣服上已经发出很不友好的气味。在济南偏偏我又不慎将眼镜丢失。没有眼镜我就变得有眼无珠,起草文件时根本看不清电脑屏幕上的字迹。我们这次山东之行,对未来的合作至关重要,所以投资报纸的老板也“御驾亲征”。老板是个“海归”,为人非常热情豪爽。贺兴桐看出我的窘状,就在老板那里为我说项,让他出血为我购买眼镜和洗换的衣服。贺兴桐同时还提出,让和我一同前来的同事以及“海归”老板的司机,也顺便购买几件衣服。豪爽的老板马上慷慨解囊。

  我们几个人“血洗”青岛的服装市场。

  我穿上假冒并不伪劣的名牌服装,戴上价真货实的老花眼镜,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馨。

  那个“习惯性买单”的女老板,对我们报纸的合作一向拔刀相助,出钱出力在所不惜,豪爽义气不让须眉。有一次和我们商谈事情,直到半夜才结束。她是属于京城购买商品房较早的那一批人,当时京城的

豪宅都在偏远的郊区,她居住的什么花园,马路上不塞车也要驱车一个小时才能到达。郊区的马路清冷僻静,虽然不至于发生蒙面大盗剪径抢劫的恐怖事件,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深更半夜在偏僻的马路上开车,总是充满了凶险。贺兴桐不放心,十分不放心,不顾女老板的再三劝阻,坚持打了一辆出租汽车,尾随在她的车后,一直把她护送到家。

  贺兴桐对朋友关心,对很多和他并没有什么密切关系的人也一样关心。

  年底是部队老兵退役新兵入伍的时刻。这一年,一个要退伍的战士,胸中颇有一点文墨,想留在部队报考军校。他通过朋友找到贺兴桐时,部队的复员工作已经尘埃落定,该走该留的人都已经板上钉钉,进行变更的难度不亚于打一场局部战争。古道热肠的贺兴桐并没有知难而退,撒手不管,他几乎调动了所有铁杆的和并不铁杆的关系,为这个小战士奔走。

  一个人发迹变泰或名声显赫之后,家乡的父老乡亲不免前来打扰,很多一阔脸就变的权贵或名流不免心生厌烦。但是贺兴桐从不这样,每次家乡来人,不管是沾亲带故还是素昧平生,他都一样热情接待。他给乡亲大把花钱,请乡亲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给人的感觉他好像就是水泊梁山的及时雨宋江。宋江仗义疏财,是为了维持他在水泊梁山第一把交椅的地位,是为了保持他在江湖上的口碑和形象,为了将来能被皇帝招安。贺兴桐并没有称霸江湖的野心,没有被招安加官晋爵封妻荫子的欲望,也没有让人家投桃报李的念头。他这样做,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是出于一种淳朴的乡情,出于对家乡父老乡亲的挚爱。

  我们和贺兴桐以及“海归”老板之间的合作,尽管“会谈是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但是双方最后并没有“本着平等互利的原则达成协议如下”。合作热闹了一阵子就销声敛迹,寿终正寝。我和贺兴桐之间的友谊却没有因此而画上句号。人已走,茶未凉,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他经常招呼我去“亲自吃饭”,我也经常去找他胡吹神侃。特别是我“光荣”之后,举家迁到北京,和他成了“门当户对”的邻居,彼此之间的走动就更加频繁。美国前总统老布什来华,他宴请老布什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就让我帮他邀请记者;他偶有佳作“杀青”,对摆弄文字略知0.5的我便派上了用场。我经常被他请到

装修别致的家里,他喝着清茶,我喝着他冰箱里的啤酒,然后我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指手画脚一番。

  贺兴桐没有名人的架子,平易近人,但是如果你把他看成是一个好好先生,就大错特错。他有着棱角鲜明的个性。

  贺兴桐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他的父母都是为革命献身的烈士。解放之后,他的一个亲戚成为共和国赫赫有名的元帅,自幼失怙的贺兴桐被这个元帅接到家里,供他上学读书,把他抚养成人。他是在军人的家庭长大的,身上自然有浓厚的军人气质,办事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他身上也有军人的威严,当你办事拖拖拉拉时,他就会冲冠一怒。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贺兴桐冲冠一怒为工作。

  我们报纸的合作进入紧张阶段,合作的文本要交上级审查。那时我已经退居二线,负责合同送审的是我们单位新上任的头头。这厮专程从天津奔杀到北京,文件居然没有带全。贺兴桐本来就对这厮磨磨唧唧的劲头心里老大不爽,现在他居然玩忽职守,恼火的程度可想而知。贺兴桐不便对这厮发火,就对秘书大发雷霆,让秘书连夜开车到天津去拿文件。我们都心知肚明,他这是借题发挥,是当着和尚骂贼秃。贺兴桐的脾气像三伏天的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暴风雨过后转眼就是蓝天白云。第二天,贺兴桐似乎忘记了昨天的不快,盛情邀请我们大家去北京的大觉寺喝茶。我们在大觉寺品尝纯正的碧螺春,饱餐地道的浙江菜,低斟浅酌鲁迅笔下描写的孔乙己喝过的绍兴黄酒。名茶美酒下肚,一切不愉快烟消云散,我们的心情重新变得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愉快,一样舒展。

  我看到贺兴桐另一次发脾气是在湖南。“海归”老板要去湖南和省里的政要洽谈商务,贺兴桐和我先期到达,做一些必要的安排。贺兴桐的老同学是一张全国大报驻湖南记者站的老大,他答应贺兴桐找车去机场接“海归”老板。飞机已经起飞,很快就要到达机场,他的同学还没有找到适合接机的汽车。贺兴桐勃然大怒,电闪雷鸣的批评暴风雨般倾泻到老同学的头上。幸好飞机晚点,时间差挽救了老同学,他借到了车。贺兴桐的脸上也雨过天晴,话语中开始流露出对老同学的歉意。

  有一种人天生具有领袖群伦的本领。他们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大权在握,但是许多人会把他当成精神领袖,不顾一切地追随他,心甘情愿地听他指挥。贺兴桐就是这样的人。他没有带过兵,也没有打过仗,可是很多人都叫他贺司令或者司令。他确实也是当之无愧的司令人,他身边经常聚集着一批人,听他的指挥,为他办事奔走。

  贺兴桐是在元帅家里长大的,逝世多年的元帅,影响力正随着岁月的流失淡出人们的记忆。对年轻人来说,当年赫赫有名的元帅只不过是一个遥远而又模糊的影子。贺兴桐并非元帅的直系亲属,元帅的余荫自然不能替他挡风遮雨。形成司令的局面,一切都是靠他人格的魅力,和由此而产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我从认识贺兴桐的那天起,就被他人格的魅力吸引,情不自禁地加入到跟随他的队伍中。我们的队伍像当年的红军一样,日益发展壮大。我们的社会是个有序的社会,我们庞大的队伍当然也要有次序。虽然我们不至于像水泊梁山那样排座次,但是也要有个上下左右。我们就按照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以年龄为序排出上下。贺兴桐比我们年长而且德高望重,是当仁不让的大哥。我则因马齿徒长忝居第二,成为二哥。于是我们就大哥二哥地叫了起来。

  贺大哥在和我们洽谈报纸合作的同时,还在策划兴建一个中国艺术宫。他告诉我们,“海归”老板已经划拨了兴建艺术宫的地皮,他也拿到了文化部的批文,万事俱备,就缺一个策划方案。这个信息披露之后,两个小兄弟就主动请缨撰写策划方案。这两个小兄弟,一个是名牌大学文博专业毕业的高材生,对文博和收藏极为熟悉,谈起故宫博物院的藏品,给人的感觉故宫就是他们家;一个是新闻界的精英,一支无中生有的生花妙笔横扫了许多企业老板,他的目光特贼,在青石板上也能看出发财的绿芽。两个人都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但是现在都心甘情愿地为大哥效力。他们用最短的时间拿出了方案,两个方案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他们两人自然也就成为我们队伍中的一时瑜亮。

  不久,贺大哥又策划了一个海岛开发的方案。一个过去他的部下现在已经成为公司老板的人,专程飞到北京来谋划此事。这厮长得的确很有创意,前额的头发已经集体移民到了下巴上,看上去特生猛。别看他样子像一介武夫,但却是猪八戒喝了磨刀水――内秀。他很快就拿出了图文并茂的初步方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贺大哥马上拍板集体飞往主管这个海岛的城市。“一时瑜亮”放下自己公司繁忙的业务,“习惯性买单”女老板置方兴未艾的事业于不顾,在贺大哥的率领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向海岛。

  当时我因为要打理报纸合作事宜,不能一同前往,为失去这次和大哥出行的机会,我几乎悔青了肠子。据亲历海岛开发的弟兄们回忆说,他们在那里工作夜以继日,白天考察,晚上“一时瑜亮”还要披星戴月,分头撰写开发方案。海岛开发的事情尚未落幕,贺大哥就又带领弟兄们旋风般地席卷江苏那几个中外驰名的小镇,洽谈了一些力所能及和力所不逮的开发项目。每到一处,当地的官员们如众星捧月般环绕着贺大哥,贺大哥也不停的操劳。一个小兄弟说:“大哥的精力真充沛,60多岁的人还和年轻人一样朝气蓬勃,可以连续几天不睡觉。跟大哥出去,虽然干活累得贼死,但是玩得也贼开心。”

  我曾经问过一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地追随贺大哥。一个人告诉我:“我本来也是牛气轰轰的人,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贺大哥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他比我高出太多了。他想干什么事情,不用开口,只要露出一丝口风,我他妈的立马就去办。你想啊,大哥是何等的高人,大哥露出口风要办事是给我们机会,能为大哥办事是我们的荣幸,我们能错过机会吗?”

  贺大哥和我们称兄道弟,但是在一些官员面前他就成了真正的司令,对官员极具“杀伤力”。他一身的学问,超群的艺术造诣,再配合着长者风范,很快就能征服一批又一批的官员。不管多大的官,到了贺司令面前立刻感到官降三级矮了一头。

  司令常来又常往。司令经常带领我们到各地“扫荡”。我们到山东,那些城市的父母官,都对我们的贺大哥毕恭毕敬,有的甚至全程陪同。贺大哥率队去海岛洽谈开发,当地的政要和肩头将星闪耀的高级军官,都鞍前马后地供之驱策。他和我们洽谈报纸合作的时候,我们上级主管单位的“大猫”,也是个很有个性的角色,一般人轻易看不到眼里。但是和我们贺大哥恳谈了不一会儿,就称呼他为“贺老”。“贺老”其实并不比他老,他们几乎是同龄人,他对贺大哥的尊敬由此也可见一斑。他是个书法爱好者,两个人因书结缘,我们的合作没有谈成,两个人反倒成了朋友。

  当司令有快乐也有烦恼。他有凝聚力和号召力,自然就会有些机构要借助他的这种优势。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让他担任了常务理事,世界文化名人协会不甘落后,马上请他出任副会长。世界华商联合总会也趁火打劫,让他坐上了会长的宝座。至于让他挂名当理事其实并不“理事”的协会就更多。甚至一个什么探讨妇女问题的论坛也找上门来,让他当挂名的掌门人,以壮声威。他被繁忙的社会工作弄得焦头烂额,经常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去出席这些机构必要的和不必要的会议以及应酬。

  贺兴桐平时不苟言笑,有长者风范,当然脸上也不是整天充满阶级斗争。他的脸上一般都是出于平静状态,有时候也会表现出十分天真和童趣的一面。

  一天,一个衣冠楚楚的人来看望贺兴桐。这个人是“习惯性买单”女老板的部下兼生意合伙人,也是贺兴桐的朋友。他上大学读的是日语专业。闲谈时贺兴桐说:“过去我有个同学,天天要说一句日语,现在我说出来你能翻译一下吗?”

  “衣冠楚楚”说:“你说出来我试试看。”

  贺兴桐一本正经地说:“罗罗罗罗咦罗咦罗……”

  “衣冠楚楚”思索了半天也没有翻译出来。他是个老实人,脸登时红得像喝了酒。他说:“要不我回去查查日汉字典?”

  贺兴桐说:“你不用查了,我告诉你吧,我的同学说,他家乡赶猪时就是这样吆喝:罗罗罗罗咦罗咦罗……”

  在场的人哄堂大笑。

  贺兴桐是个文人,骨子里自然也不乏文人的浪漫。

  在湖南洽谈合作,一天饭后我们乘车观光雨中的长沙。或许是浓得化不开的乡情惹起了他的思绪,或许是窗外稔熟的景物触动了他的诗兴,他忽然背诵起唐诗、宋词中的名篇来,一背就是若干首。然后他又即兴表演莎士比亚名剧《哈姆雷特》的片断。他背诵台词充满激情,让我眼前幻化出了当年话剧演员金山的形象。金山在电影《风暴》中扮演施洋大律师,有一段为工人辩护的长长独白,曾经饮誉戏剧界。我不敢违心地说他的演技比话剧皇帝金山还棒,但是可以极其负责地说,他训练有素,深得表演艺术的三昧。他用京腔楚韵普通话背诵的台词,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如果他的体形再标准一点,相貌再像他儿子贺晓那样帅哥一点,他粉墨登场,肯定能成为话剧界的一代宗师。

  我和贺兴桐的年龄相差无几,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带着“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的梦想,唱着苏联歌曲长大的。苏联歌曲已经在我们的心里生根开花。贺兴桐背诵台词之后,余兴未尽,又哼起了苏联歌曲。他哼的苏联歌曲尽管没有荒腔跑调,但是水平确实让人难以恭维,就是和三流歌星比,也还差了老大一截子。

  在湖南一直陪同并亲自为我们开车的女老板,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一双眼睛不知“电死”可多少男同胞。她看到“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老家伙们又唱又念,几乎笑断了她的杨柳腰。

  贺兴桐走南闯北多年,性格豪放,让我奇怪的是他竟然不吸烟也不喝酒,没有一般人常有的不良嗜好。他吃饭也很简单,通常都是青菜米饭,不管多么高级的宴会,从来也不生猛海鲜飞禽走兽,几乎过着和清教徒一样的生活。这种生活习惯和他的经历,和他豪放的性格实在不符。我想他可能是珍惜生命,尽力克制自己,不像我一样无肉不下饭,烟酒无度醉生梦死,虚掷宝贵的生命。

  一天,我和他的几个朋友又在他家聚会。我们几个人为了把几瓶“茅台”造下去,互相之间不断甜言蜜语花言巧语地劝酒。他看到我们一个个醉态可掬,十分开心。酒后他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我本是个很豪爽的人,过去很能喝酒,每次能喝一两斤,还都是高度的。”

  我努力想像着他当年“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的豪气,可是无论怎样想像也和眼前的他对不上号,就忍不住问:“当年你真的这么能喝?后来怎么戒酒了?”

  他沉重地说:“自从妻子车祸去世之后,我就再也不喝酒了。”

  古人说:人怕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生三种最不幸的事情,贺兴桐竟然遇到了两种。谁能想到和年轻人一样浑身充满活力的贺兴桐,心里竟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隐痛。我看到他岁月沧桑的面孔,心里不禁有些苍凉,对他生出很多的同情。

  贺兴桐上大学读的是新闻系,毕业之后也是长期供职报界。“文革”之后他鬼使神差,竟然写起了小说,写起了电影文学剧本。他写出了长篇小说《武陵魂》,写出了长篇小说《静静的湖水》,然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元帅之死》、《鹿鸣翠谷》、《青春无悔》《痴恋》……26部影视剧本相继问世。

  歪打正着,他在文学界和影视界居然闯出了不小的名堂,成为横跨文学、影视和新闻的“三栖”作家。很多人都预言他将来很可能会成为中国文坛的巨擘。不料他突然又迷上了书法。他不管别人怎样不理解,怎样劝说,他依然故我地遨游在汉碑晋帖的艺海之中,思索着明清宗碑宗帖的争论。断帖摹飞白,残碑拓硬黄,退笔如山,墨写千缸,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书法界又闯出了名堂。每有所作皆价值不菲,动辄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草圣”、“书神”的桂冠纷纷落在他的头上,“奇才”、“怪才”、“鬼才”的美誉纷至沓来。

  “草圣”的说法,香港的报纸是始作俑者。他的书法在香港展出,很多海外华人和日本客人都推崇有加,于是香港的报纸就“草圣”、“书神”,沸沸扬扬的闹腾起来。

  他曾经对我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

  几年前他在一个省从事商务活动。这个省的省长是他的朋友。一次,省长接见一个日本商人,这个日本商人松崎对促进中日友好十分热心,向中国捐赠了300多万美元,修建一座医疗康复中心。省长问他要什么回报,他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有可能,请天子山人作首诗并为我狂草一幅字。我喜欢他的诗,也喜欢他的字。”省长满口答应。

  日商松崎告辞之后,省长作难了。中国的诗人、书法家多如牛毛,上哪里找这个天子山人?他问贺兴桐知道不知道天子山人姓字名谁,仙乡何处。贺兴桐说:“天子山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省长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吃几碗干饭,你什么时候成了天子山人啦?”

  贺兴桐说:“天子山人是我的号。”

  在省长的陪同下,贺兴桐来到松崎下榻的宾馆。贺兴桐赋诗两首,并当场挥毫将两首诗写在宣纸上:“富士山泉扬子江,殊途同归太平洋。一衣带水隔不开,中日友谊源远长……”

  松崎当然知道天子山人贺兴桐的字是什么价值,大喜过望,突然匍匐在贺兴桐跟前。他本来说得就不很流利的中国话,一激动就变成了中日“组装”的汉语:“我的,捐赠的小小的;你的,回报的大大的――大师,谢谢!谢谢!”

  贺兴桐被松崎闹得措手不及,连忙拉起松崎,说:“我小时候寄身古庙,书法得益于一位土家族老尼的指点,略通皮毛,多年来全凭自己揣摩和磨练,才摸索到一点书法的门径。大师二字愧不敢当。”松崎说:“不,你是当之无愧的大师。我看到报纸上不断报道,说你是‘草圣’、‘书神’,是‘狂草大师’。”

  除了这种口头文学,披露贺兴桐书法活动资讯最多的还是媒体。报载:

  2004年2月,香港举办世界收藏家大会。贺兴桐在会上即席挥毫,书写自己的赋作《锦绣大理序》。已经年过花甲的贺兴桐居然凭着记忆,将666个字的作品,一字不差地写在了长达9.6米的温州皮纸上。人们对这幅鸿篇巨制交口称赞,拍卖时竟以300万港币的天价成交,开创了我国当代书法拍卖价格之最。

  2004年4月,美国前总统乔治•布什率团访华,贺兴桐向布什赠送礼品,礼品就是他自己书写的一幅价值几百万的长卷。老布什早年曾在北京工作,对中国的文化并不陌生,看到贺兴桐的书法长卷,兴奋之极,翘着大姆指连呼:“OK!OK!”……

  香港的报纸竞相报道贺兴桐的书法,国内的媒体也推波助澜。他们都铁了心一口咬定贺兴桐是前无古人后启来者的一代书法宗师,说他临案挥毫犹如龙蛇走壁,他的字是虎卧凤阁,龙跃天门……

  我对书法之道缺少研究,无法对贺兴桐的书法艺术的价值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是我却有幸看到过贺兴桐当场作书的情景。他拿起笔沉思片刻,然后笔蘸浓墨在纸上疾书,挥笔有声,如刀镂金石穿云裂帛,如河出壶口气势滔滔。洋洋长卷倚马可待,在场的人无不赞叹。他的草书,无论是长卷还是小幅,都是以雄强霸悍的笔力,畅酣淋漓的墨彩,表达汹涌激荡的情绪和心境。在他的书法作品中可以看到一种阳刚粗犷的气韵,感到一种踏古倒今的欲望。他的字不认真揣摩,很难体味个中精妙。

  我也听到有人对贺兴桐的书法颇有微词,说他的字很难判断师承,言外之意就是缺少师承。我一直想请教他学书的经历,但是始终没有机会启口。有一次他和我闲聊,一下小心说了实话。他说:“我的字更多的是师法自然,风吹树动,月移花影,流泉飞瀑,蛙唱蝉鸣,都可以入字。”他的话使我想起了唐代的“草圣”张旭。张旭与担夫政道悟用笔之意,“闻鼓吹”和“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笔法。韩愈说张旭是“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鱼虫,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化,可喜可愕,一寓于书。”张旭也是师法自然的大师,可见自古以来师法自然就是学书的一种途径,一种可以创新的途径。俄国有个作家叫契珂夫,这厮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让我佩服得一塌糊涂:“新手应当永远凭独创的作品开始他的事业。”独创往往比单纯的继承更有活力,一代宗师都是凭独创风格才开山立派的。贺兴桐的书法不因袭古人,不落前人窠臼,独辟蹊径,才营造了今天的成就。

  除了全知全能的上帝,每个人都不是万能的。贺兴桐也不是万能的。茨威格小说《象棋的故事》中描写了一个象棋大师,下棋是个绝顶的天才,但是在生活中的本领却让人十分失望。贺兴桐也是这样,他在书法、文学和影视领域里是天才奇才鬼才,但是在有些方面的智慧反不如常人。

  他拥有多部手机,彩屏和弦的,带摄像头的,甚至还有能看电影的。这些手机尽管功能异常强大,但是到了我们敬爱的贺大哥手里就变成了只有一种功能:打电话和接电话。别的功能他一概不会,也学不会。有一次,他说他的手机总是发出吱吱的响声,装在口袋里像装着一只小耗子,问我能不能将响声“喀喳”一下干掉。我拿过手机一看,原来是别人给他发的短信,他不会看也不会删除,手机被打爆,所以提示来短信的声音就连绵不绝,困扰得我们贺大哥心烦意乱。我删除短信之后,手机立刻安静下来。

  他搬到了新居,家里安装了一部传真机。一天,他突然气急败坏第说传真机坏了。新购买的传真机怎么会坏呢?我仔细观察,原来是他把传真纸放错了位置。

  这就是贺兴桐,这就是我们敬爱的贺大哥!

  早在几年前,电脑就水银泻地般侵入文化人的生活。摆弄笔头子的作家不管年龄大小,几乎都用上了电脑。但是贺兴桐不管写故事多么曲折的小说,文笔多么优美的散文或诗赋,还是沿用老祖宗蒙恬留下来的笔。他看到我的年龄和他相差无几,居然也把电脑的键盘和鼠标折腾得死去活来,颇为羡慕,就对我说:“兄弟,我也要学电脑。”

  贺兴桐就是贺兴桐,说学电脑马上就有人将电脑送上门来,而且是款型最新锐功能最强大的

笔记本电脑。他很高兴,让我带上笔记本和他一同杀到长沙,以便在洽谈商务之余教他学电脑。我们在一起住了好几天,也没有见他提起学电脑的事情,当然我也不能勉强他学。圣人有遗训: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我不能成为人之患!他不学我也不能让电脑闲置,我就天天在网上流窜,在网络游戏中疯狂修炼武功,拼命增添装备;在聊天室胡言乱语,鬼话连篇;在QQ上老黄瓜刷绿漆――装嫩装清纯,不断勾美眉……直到我离开长沙,他也没提学电脑的事情。

  不久我们又见面了。我问他学电脑到了什么境界,他说:“我把电脑送人了。”晕!气得我几乎吐血。

  后来他又拥有了一部笔记本电脑。他又说要学电脑。一天晚上,他要我教他学上网。他写字时十分灵巧的手指,到了电脑的键盘上竟然是那样的笨拙,那样的无奈。书法家贺兴桐和学电脑的贺兴桐判若两人。挥笔写字,写小说和影视文学剧本,他是个天才,是个天才中的天才,但是他学电脑――让我怎么说呢,我不敢说我大哥是个笨蛋,是笨蛋中的笨蛋――反正不够聪明就是了。

  时光如水,哗啦啦一天又一天;岁月如歌,唏哩哩唱不成调。至今,贺兴桐的手机依然只能打电话,传真机也依然经常出“故障”,他也依然嚷嚷着要学电脑学上网……

  2005年8月草于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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