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率市场化改革提速或引发银行业危机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 崔永
长期以来，中国政府一直遵循着“帕累托改进”原则推进改革，试图在不损害一部分人利益的情况下，增进另一部分人利益，以期产生所谓的“改革红利”，进而有效促进经济增长，增进整体利益。然而，随着改革的推进，如不牺牲一部分人利益，整体利益就很难保障，改革已进入攻坚阶段，改革推进难度越来越大。利率市场化改革就是典型例子，“帕累托改进”式的改革已不复存在。
正因如此，央行早在2004年10月就实现了“存款利率管上限、贷款利率管下限”的阶段性目标，却直到八年之后的2012年6月才进一步放宽存贷款利率浮动区间，2013年7月才全面放开贷款利率下限，且保留个人住房贷款利率浮动区间暂不作调整。尽管改革推进难度较大，但现任政府推进改革的决心似乎更大。从目前情形看，为配合人民币国际化和汇率改革的尽快推进，政府似乎要在今年年底建立存款保险制度之后不久便取消存款利率上限，并在随后的2015年前后基本实现人民币自由可兑换以及人民币汇率市场化，以兑现加入WTO的隐性承诺。
然而，推进利率市场化带来的改革红利与银行资产负债表危机相伴相生。一方面，逐步放开贷款利率下限有助于降低企业融资成本，提高企业融资便利；有利于发挥利率的价格发现功能，引导社会资金合理配置，从而促进经济转型到可持续增长的轨道上。另一方面，随着利率市场化程度提高、金融市场风险程度提升以及金融机构之间竞争加剧，银行盈利空间会逐步缩小，银行资产负债表会逐步恶化。而未来放开存款利率上限更是有利于企业和居民部门的利益，却损害金融部门的利益。事实也是这样，无论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还是韩国、泰国、智利等发展中国家，在推进利率市场化改革进程中，伴随着汇率弹性的增强以及资本自由化程度的提高，银行资产负债表的脆弱性都暴露出来，并最终酿成不同程度的银行业危机。尽管中国政府在吸取他国利率市场化改革经验的基础之上审慎地推进利率市场化改革，但利率市场化改革所可能带来银行业危机的迹象还是越来越多地显现出来。
首先，随着利率市场化改革的推进，商业银行的净利差不断缩小。事实上，从2004年利率市场化改革以来，银行净利差就保持下降趋势。1998年至2004年期间，商业银行净利差一直维持在3.5%左右的水平，2007年降到3.0%左右，2011年至2012年基本维持在2.7%左右，2013年一季度进一步降低到2.58%。随着利率市场化的不断推进，存款利率上限的逐步放开，银行负债成本会进一步增加，净利差还会进一步降低。尽管当前存款利率上限还没有放开，但银行已经通过发行理财产品等方式变相高息吸纳资金，融资成本已不断增加。
如今贷款利率下限管制放开之后，贷款利率则会不断下降。由于货币信贷增速的持续下降带来流动性相对趋紧，当前贷款利率下浮贷款所占比例仅有11.4%，但随着经济增长中枢下移带来投资回报率下降，企业在信贷市场上的谈判能力会显著增强，银行所要求的风险溢价就会迅速降低，银行净利差会随之大幅下降。而且，由于前期大量贷款投向持续过热的房地产领域，以及投资回报率相对较低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和地方融资平台项目，未来贷款产生坏账的规模会大幅攀升，现有的1.5万亿元的坏账拨备就会显得捉襟见肘。这样一来，银行最近几年大量放贷所积攒的账面利润可能会被逐渐蚕食殆尽。
其次，商业银行资产负债表的期限错配问题日渐突出。事实上，由于央行人为制造了长端利率和短端利率之间的较大差异，从而使得银行资产负债表一直存在“短存长贷”的期限错配问题，银行存款以活期存款为主，而贷款则以中长期贷款为主。这种“短存长贷”所带来的期限错配风险，经过政府的审慎监管，到2012年得到扭转。然而2012年以来随着短端利率的逐步走低以及长端利率的逐步走高，银行尤其是那些中小银行“短融长投”的动机再次得到强化。
现阶段，随着贷款利率下限的完全放开，长端利率有可能会有所下移，从而一定程度上削弱银行“短融长投”的动机。不过，考虑到经济持续稳定增长预期所带来的长端利率高于短端利率情形的持续存在，而且在高额准备金率要求之下，即便放开存款利率上限，银行还是有积极性大规模发展无需上缴准备金的表外业务来吸纳资金，“短融长投”所带来的期限错配风险还是会暴露，并最终会再次促发流动性危机。由于存贷款利率管制的放开会加剧银行表外业务融资成本的波动，因此这种期限错配风险会随着存款利率上限的放开进一步加剧。
最后，商业银行资产负债表的货币错配问题开始显现。随着利率市场化改革的逐步完成，人民币汇率改革和资本项目自由化将随即展开。在人民币升值预期作用之下，银行一般会积累大量外汇空头，从而产生明显货币错配。2010年商业银行柜台远期净结汇为484亿美元，2011年和2012年远期净结汇转变为远期净售汇，远期净售汇分别为45亿美元和12亿美元。到了2013年再次转变为远期净结汇，并且2013年上半年远期净结汇量就达503亿美元，甚至超过2010年全年远期净结汇量。
在权责发生制的综合头寸管理模式之下，银行可以通过即期市场举借外汇债务的方式获得外汇来弥补远期外汇头寸。截至2013年3月底，中资金融机构外债余额2151亿美元，占中国全部登记外债余额的比重达到46.6%，而且在这些外债中短期外债占比高达74%。商业银行借入外债以短期外债为主，这显然与柜台远期结汇的期限之间是不匹配的，货币错配风险已经有显著抬升迹象。尽管由于当前银行外汇业务规模较小，货币错配引发银行业危机的可能性不大，不过，随着外汇管制的放开以及汇率改革进程的加快，银行外汇业务会迅速膨胀，尤其是国内外巨大利差的存在，会使得银行积累大量外汇负债。这种情况之下，货币错配风险迅速增大，利率和汇率都实现市场化之后，汇率的大起大落就可能引发银行业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