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锋：一场关于人格的教育

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沙头镇花坦小学石公田校区校长、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奖获得者朱利锋

　　新浪财经讯 “CC讲坛”（第十七期）于2017年2月9日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举行，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沙头镇花坦小学石公田校区校长、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奖获得者朱利锋发表题为《一场关于人格的教育》的演讲。

　　以下为发言实录：

　　朱利锋：我是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石公田小学的校长朱利锋，我们学校位于永嘉的边远山区。2010年2月，我来到了这所学校。周边村里先富裕起来的家庭的孩子都已经到镇上去上学了，现在留在我们学校的这些孩子都是家庭比较困难的。现在我们学校有二十一位学生、六位老师，而这二十一位学生90%都来自于单亲家庭。

　　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让我感受到了暖暖的浓浓的社会之爱，很多很多的公益机构跟爱心人士每年都会给他们送来很多的捐赠品，粗略估计了一下，一年他们收到的赠品大概有两千元左右。

　　我原以为他们会很幸福，但是时间一长我发现不是这样的。这些孩子已经养成了一些不良的习惯，无偿受助和无偿占有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们心中。曾经有一次我在上课的时候，我们的孩子突然全部跑到了窗户旁边，小脑袋一个个着急地向外张望，原来今天有人来我们学校进行物资捐赠。更让我触动的是，我们的孩子今天身上穿的衣服比平时更加的寒酸了，这是我学生的家长为了获得更多的捐赠而特意给我们的孩子换上的。我对这些家长急了：“这样你会害了他们！”

　　我很难过，当一些孩子看到他比较喜欢的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时，只要拿到他手上他就认为这是我自己的；我还发现我们的孩子对待小动物是那么的残忍，当抓到一只小鸟以后，他们会把鸟毛一根一根地拔下，光着身子的小鸟在寒风中抽搐，他们在一边能够哈哈大笑；过年过节牲畜屠宰场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当看到牲畜被宰杀的时候他们发自内心的愉悦。

　　我想要去改变，但怎么改变？从何下手？2010年，我的同学陈耀来了。他是一位科学特级教师，满脑子的前沿教育理念。我跟他商量，如何才能改变我们这些孩子？我们一致认为，要改变就得先从这些赠品开始，我们要科学地合理地去运用这些赠品。我们当时做了设计，再有获得这些赠品的时候，我们要通过一些活动、一些竞赛，再根据我们学校的一些常规排名来以奖品的方式发送。

　　但实施起来没那么的容易。大家都知道，社会上好多去捐赠的企业要的是那种快速的捐赠仪式，仪式完了他们就走人了。更加难过的是，这些孩子的家长认为我们学校老师会把这些赠品给独吞了，不给他们的孩子。经过几个活动，学生们从活动以后拿到奖品，他们发自内心的愉悦。后来双方的人都理解了、明白了，认为我们这样做是对的，那么孩子们也在这当中慢慢地开始改变。

　　但是在2012年，我们学校的一位小朋友又犯了一个小毛病。我们村里有一个村民下溪游泳，把衣服放在岸边，然后这位孩子把他口袋里的两千元钱给拿走了。那同学发现了告诉我，我找到了这位同学。我跟他说：“就算别人的捐赠赠品，我们也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得，那你这样直接从别人的口袋里掏走占为己有，你很开心吗？你觉得对吗？”慢慢地，这位同学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后怎么办？我说：“这样，你把这个钱交给我，我帮你解决。”后来我把这两千元钱拿还给了村民，跟村民说这钱是我们学校小朋友在哪里哪里捡到的。村民为了感激我们学生的拾金不昧，第二天买了一只猪脚送给我们学校的孩子改善伙食，我看到这位孩子受到了表扬以后，打心里非常地开心，而且非常彻底地明白了通过怎么样的方式获得才是快乐的。现在这位孩子已经到了超市去打工了，他工作非常地努力，而且老板也非常地赏识他，把超市里一个比较重要的工作交给了他，他现在的工资已经超过了我。

　　那么农村里我们随处可见的是土鸡跟土狗，我在学校里添置了一个新伙伴叫金刚，金刚是一只母狗。当金刚生宝宝以后，小狗就是孩子们的奖品，孩子们如果想要领养小狗也要通过努力才能得到。而我们的小朋友非常淘气，有时候会跟金刚玩游戏。有一次，我发现他们把金刚的小宝宝全部给它藏起来了，当金刚回来以后找不到自己的小狗，非常地紧张，四处去寻找。整个校园都被它翻遍了，后来它发现狗宝宝被小朋友藏在那个桌子上面，但是它望着这个桌子拿不下来，满脸的哀求。孩子们发现了以后，这个小朋友想起了自己，后来把小狗就还给了金刚。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跟金刚玩这样的游戏了。我看到的是在孩子们心中点燃了他心中的那一股爱。

　　我们还有给他们养小鸡，我会给每个孩子认领一枚鸡蛋，然后进行孵化。在孵化的过程当中，有的孩子会失败，有的孩子成功，失败的孩子满脸的落空。当孩子们发现小鸡用力地啄破了蛋壳，然后努力地从里面爬出来的时候，那一刻是非常的震撼。而且在抚养的过程当中，有些小鸡难免出现意外，我们的孩子会伤心地落泪。在这个过程当中，孩子们深深地体会到了生命的不易。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再也不会让他的妈妈或者爸爸去杀掉这些小鸡了。我相信，这些孩子长大以后肯定是满心的爱。

　　我们石公田的孩子慢慢地在改变。师范里的我是航模和科研的能手，我也想要我们这些孩子能够参与到这些动手与实践当中去。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们的孩子获得了参加温州市航模锦标赛的资格。当我们带他们去市里参加比赛的时候，孩子们第一次离开大山，看到山外的景色一路上他们是非常的惊叹：“老师，这是什么楼？那么高！这马路那么宽！车速好快！”一路上欢声笑语，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虽然脑袋被吵得嗡嗡响，但是心里极其的快乐。

　　在赛场上，他们小心翼翼地制作飞机模型，进行重心调试、方向调整、放飞，但是我看到的却是他们煞白的小脸，抖动的双手，冒汗的手心，一直不停在裤子上擦汗的双手。我知道他们严重缺乏信心，我问他们：“你抖什么？”他们说：“老师，他们人那么多，我们那么少，他们摆弄得那么熟练，我们才刚刚开始，我们能行吗？”我笑着打气，我说：“你们试都没试过，你就知道自己不行吗？”

　　经过几天的比赛下来，我们三个项目获得了温州市三等奖。这是我们农村小学的第一次，这也是对我们山里娃的肯定和激励。在后来的几年当中，温州的赛场上总会看到我们石公田小学的学生的身影，而且连续三年获得了温州市团体冠军，这是我们山里娃放飞出去的梦想！

　　农村里经常会发生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情。我们中心校曾经有两位小朋友头上长虱子了，他奶奶在他的枕头上涂上了农药，睡着睡着就中毒了，第二天这两位小朋友都送到了医院抢救。我们温州还有一个农村的小朋友不小心吞下了一只蟑螂，他奶奶怀疑这蟑螂在肚子里还活着，马上给他吃下了蟑螂药。

　　我不想这些孩子以后长大了还发生这些事情，所以我跟陈耀商量，我们要通过什么来让我们这些有孩子的村民懂得一些简单的生活中的科学？所以我们就开设了山水田园课，在一次山水田园课中，一位小朋友说，他奶奶告诉他，用山胡椒当柴烧去做豆腐的话，豆腐是凝结不了的。我们农村里一直有这个传言，小朋友们将信将疑。那我问那位同学，你亲眼见到过这种现象吗？他说没有。那我们能不能有什么方法去验证你奶奶说的对还是错？这个小朋友说，那我们可以做实验。

　　回到学校，我马上给他们找来了大豆，小朋友们去找来了各种木柴。经过实验，以后我们发现，用这种山胡椒燃烧所做的豆腐能够凝结，而且产量还更高，用这个实验我们就解开了农村的一些传言。然后我还鼓励我们的孩子把这个成果整理成一篇小论文，参加当时的永嘉县科技创新大赛获得了一等奖，这是我们大山里的孩子又一次放飞出去的梦想！

　　不断地获得成绩，我们更加认定山水田园课对我们的孩子作用非常大。我跟陈耀为了丰富山水田园课程，通过研究教材我们发现，好多学科是可以打通它的壁垒的，语文、数学、科学是关联的，所以我们就诞生了沐雨课。

　　我们选在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下午，带着学生就走进大自然，让小朋友们去触摸春天，去感知春天。当来到一棵桃花树前，我们就给孩子们上有关于桃花的科学课，认识各种花，对桃花进行解剖，并掌握了解剖这一科学技能。同时又让学生进行对各种花的一个描述，学习这些形容词，用你的语言来描述这个花。还让低年级的小朋友对树的大小有一个认识，让中年级的小朋友对这一棵树能长出多少个桃花做一个估算，还给高年级的小朋友学习成果率的知识打下伏笔。一个桃花树，我们把数学、语文、科学全教了，老师们教得快乐，孩子们学得更快乐！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我经常会问小朋友长大了想要干什么，有小朋友说想当服务员，而且还要当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员。我问他：“你如果想当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员，你知道需要哪些本领吗？”他说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说，我建议你多去学学看看当服务员需要具备哪些本领。也有的同学告诉我说：“老师，我想当农民，因为农民饿不死。”我也很开心，我就鼓励他们，当农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多看一些有关于农业方面的书籍。孩子们的目标、理想越平实越接地气，我就越开心，只有这样的目标才能真正地去完成，目标太高不一定会能达到。我希望这些孩子以后长大了能够成为一个独立的、自主的、有一技之长的人。

　　我也想建个群。因为我们石公田的孩子非常喜欢学校，有时周末都不回家，不想回家，他们想留在学校。所以我跟他们说：“从我们石公田毕业出去的孩子都可以加进来这个群，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石公田的小朋友、石公田的同学或者老师都是你的家人！”

　　我想教育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树立孩子健全的人格，而我们石公田的教育其实就是一场有关于人格的教育。在我们的田园课程实施下来，孩子的改变是巨大的！孩子们从最先的面无表情、漫无目标、对生命的漠视到现在他们有理想有目标而且又非常的阳光。在我们学校里随时都能听到爽朗的笑声，而且对身边的小动物也开始细心地呵护了。

　　在课程开展以后，我们也影响了我们邻县的乐清市一个小学大荆七小。2016年，他们学校派了老师过来到我们学校观摩学习，现在大荆七小的山水田园课也开展得有声有色。那么山水田园课它不只是影响了孩子，还影响到我们的村民。现在我们的村民再也不会给长虱子的孩子头上涂农药了，再也不会给吞蟑螂的孩子吃蟑螂药了，而且对农作物的施肥施农也更加的科学合理了。我们的山水田园课从来不属于哪所学校，这只是对教育模式的创新与尝试。对孩子影响最大的是他的家庭跟社区，我希望有更多的社会爱心人士、社会公益机构多多关注孩子的身心成长。我也更希望有更多的像陈耀一样的老师加入到我们的队伍来，为有同样需求的孩子们创造更多的优质的教育平台，让快乐的童年影响孩子的一生。我今天分享的就是一场人格的教育！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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