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希望集团：稳步拓展民营金融发展之路

　　本刊记者　林铁钢

　　记者：近几年，民营经济发展很快，现在国务院又新出台了一系列鼓励和支持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新希望集团是中国起步较早、规模较大、较早投资于金融领域的民营企业，从许多方面可以说是中国民营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关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民营经济的发展历程及环境变迁，您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请您给我们做些简要介绍。

　　刘永好：新希望集团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后起步较早的民营企业之一，经过23年的努力，得到了相当大的发展，可以说是与中国的改革开放共同前进。新希望的成长，见证了中国西部民营企业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艰苦历程。我经常讲，我们是从偏远贫瘠的西部农村的田埂上一步步走过来的。20多年来，我结识了不少民营企业界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块儿聚会。但我发现，老面孔几乎每年都在减少。现在，我来北京开会的时候，所见到的比较有影响的民营企业家几乎都是新面孔。经过大浪淘沙，许多昔日红火的民营企业已消失得无声无息，一些曾经叱咤风云的民营金融企业，也在不长的时间内就出现了问题，被接管、清算或重组，给债权人的利益带来了损害，影响了金融体系的稳定，也损害了民营金融机构的信誉。但与此同时，也有一大批年轻的、充满朝气的民营企业涌现出来，这些成功的民营企业所处的行业也在不断地变化。现在，民营企业在我国经济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很活跃，除了在传统的农业、轻纺业、服务业领域发展外，还涉足高科技、

能源、重化工和铁路航空等行业。

　　今年年初，国务院出台了《关于鼓励支持和引导个体私营等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若干意见》，允许非公有资本进入金融服务业，投资于银行、证券、保险和各种金融中介服务机构，这对民营企业是一个极大的鼓舞。虽然此前这些投资行为实际上也或多或少地在进行，但这次以国家政策的形式对它们加以肯定，就大大减少了对民营企业金融投资的政策性限制，增强了市场准入的公平性，减少了政策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民营企业进行金融投资更容易了，投资机会增多了，这意味着民营资本不必像以前那样，为政策性限制和金融资本资产的稀缺而付出过多的溢价，从而可以有效降低投资成本。对此，我作为民营企业家感到非常高兴和深受鼓舞。

　　改革开放以后，在民营企业涉足金融领域这方面，我们可以说是最早的弄潮儿。我们是民生银行设立的倡导者、提案者之一，也是民生银行的发起人和大股东之一。1993年，我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和全国工商联副主席。这一年，我与其他40多名政协委员联名递交了一份提案，希望设立一家主要由民营企业投资的商业银行。这个提案得到了时任全国工商联主席经叔平先生以及统战部领导的肯定和支持。1996年1月12日，经批准，我国第一家以民营资本为主的民生银行正式成立。从民生银行的成立开始，我国民营金融机构取得了很大的发展，在银行、证券、保险、信托等领域都进行了有益的探索，也获得了一定的市场份额，民营企业在金融领域的发展也逐步得到社会的认同。

　　这十多年来，民生银行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现在已经成为中国十几家股份制商业银行中一家有竞争力、治理结构比较健全完善的、综合营运能力和资产负债比较优秀的上市银行。在我们参股民生银行以及民生银行自身的成长过程中，我们感觉到有许多经验和教训值得总结。民生银行堪称中国金融向民营企业开放的一块试验田，目前其主要股东都是民营企业。十年来，民生银行从13.8亿元的发起资金，到现在差不多5000亿元左右的总资产，最近五年连续的综合成长率都超过40%，应该说是难能可贵的。它从一个侧面也展示了在新格局下民营企业在金融领域投资是可行的，风险是能够控制的，而且对国家、对社会是有帮助的。最近，国家决定中行、建行、交行等国有银行进行股份制改造，这条道路非常好，这是国有大银行迈向市场化的重要一步，无疑会推动我国银行业的整体向前发展。但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改革的成本相当大。国有银行实行股份制改革后，如果再出现大的风险，那么，埋单的就不单单是国家了，还会有其他投资人来分担，这样国家的风险就小一些，国家的负担就会轻一些。这说明国有银行的股份制改革是完全正确的。国有商业银行的“大老板”是国家，有国家信誉做支持，具有较高的社会信誉，但在经营管理上，由国家来行使出资人的权利，实际上容易形成出资人缺位的现象。从治理结构的角度看，这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家把它们推向市场，就是要健全一个规范的法人治理结构。推向市场，就意味着让更多的人来关心它、监督它，使它更加透明，治理结构更加严谨。推向市场，还意味着在监管方面除了国家监管部门监管以外，还有了更多的社会监督者，这对银行的健康发展和风险控制无疑有很大的好处。

　　记者：新希望集团入股民生银行多年，作为民生银行的大股东，在该行公司治理方面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新希望集团投资民生银行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刘永好：民生银行的主要股东都是民营企业，银行经营的好坏与这些企业的利益有直接的联系，所以在进行重大决策的时候，既要考虑国家监管部门的要求，考虑自己的社会责任和义务，同时要考虑给股东以最大的回报。换句话说，民生银行作为上市银行，监管部门代表政府对其行使监管职能，公众投资者则通过股权的投票，分类表决，或者其他一些途径(如媒体)来了解情况，发表意见，行使公众的监督。此外，民生银行的主要股东是多个不同的民营投资人，他们通过董事会或者股东会行使出资人的权利，要求民生银行管好钱、用好钱，并对民生银行的风险加以控制。也就是说，民生银行有三重控制系统：一是政府专门的监管机构，二是社会的监控机制，三是投资人通过董事会、股东大会进行的监管。这其中，由于董事能够参与银行的重大决策，因此董事会的监管相当重要。新希望是民生银行的大股东，我担任民生银行副董事长近十年了，可以说非常了解民生银行的整个决策过程、战略制定过程以及每次预算决算的实施过程。股东对银行决策的广泛参与，不仅可以使银行经营以及公司治理更加规范化，同时促使我们股东在行使权利的过程中也学会了怎么对社会负责，对公众负责，对银行负责。要照顾国家利益、社会公众利益、小股东的利益以及管理层和员工的利益，使这几方面的利益得到最大限度的协调。

　　曾经有人担心，民营企业投资银行业，甚至还充当大股东，会不会给银行带来风险，或者因内部人控制而导致银行信贷资金大量流入这些民营企业。在中国目前的现实中，这种担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讲，近十年中，我们新希望集团几乎没有在民生银行贷过款，我们更多的是存款。另外，民生银行的不良资产率一直是商业银行里最低的，现在是1.3%左右，并且我们在1996年成立时，就开始按照国际会计准则来要求自己。我们同时有两个报表：一个是按中国会计准则做的，由国内的审计事务所来做；一个是按国际会计标准做的，由普华永道审计。这次民生银行准备H股上市，又经过了很多审计，不仅仅有普华永道，还有许多其他机构的审计，审计的基本结果是比较接近的。这就说明，主要由民营企业投资的商业银行在风险控制方面是可以做得很好的。

　　投资民生银行，也给新希望集团带来了很大好处。第一，新希望作为民生银行的大股东，民生银行强大了，无疑可以提高新希望集团的品牌和信誉。第二，参股民生银行，使我们加深了对国家宏观金融政策和对金融企业管理过程的了解。第三，民生银行的治理结构相对比较先进，对我们新希望集团的公司治理有借鉴意义，也为我们引进国际战略合作伙伴产生了积极的作用。第四，民生银行的业绩和分配都很好，我们股东得到了很好的回报，我们当初投入民生银行的资金，迄今已有超过10倍的回报。第五，培养了人才，我们通过参与民生银行董事会、监事会以及最高战略委员会的工作(我是战略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充分了解了上市金融机构的运作轨迹和它的管理程序、办法、手段和措施，有助于我们提高解决复杂的金融问题的能力，这对于我们以后在金融领域继续投资和提高防范金融风险的能力大有好处。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是，新希望参股民生银行，为民营企业进入金融体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案例。

　　加入世贸组织后，我国金融领域向国际开放已成必然。按照世贸组织的规则，我国金融业的保护期即将结束。包括几大国有商业银行在内，国内商业银行都在争取国际的投资者，发行社会公众股。10年前，在组建民生银行的时候，经叔平先生曾经讲过，民生银行如果成功了，可以为中国金融领域向民营企业开放以及国有银行的逐步非国有化闯出一条路子，为国有银行今后的发展提供一个借鉴，其意义非同小可。今天看来，经老的话非常具有前瞻性。

　　记者：诚如您刚才所言，新希望集团参股民生银行为我国民营资本进入金融业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但我们也看到，近年来也有许多民营企业进入金融领域后折戟沉沙，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刘永好：金融业是一个特殊的行业，其风险的复杂性远远高于一般的产业和服务业。民营企业必须适应金融业高度复杂的投资和运营环境以及严格的监管环境，履行金融行业投资者应尽的责任。近几年民营金融机构出现一些问题，比如，出资不实和抽逃资本，向被投资金融机构借款，或由被投资金融机构进行担保等，损害了相关权利人的利益，不利于金融稳定，也影响了民营资本自身的信誉，因此受到监管层的处罚甚至法律的制裁。这说明一些民营企业在进入金融行业的过程中，没有充分了解这个行业的监管环境和作为金融行业投资者应尽的义务。这些义务包括：不应损害其他股东的权利，保障债权人的利益，合理控制经营风险，维护金融稳定，以及依法进行信息披露等。总的来说，民营企业参股金融企业，要特别防范内部人控制，要管住被投资金融企业向投资者的利益输送渠道，谨慎地投资和经营。民营企业不应试图通过投资金融机构来获得不正当的利益，不应该把自己参股或控股的金融企业当成自己的提款机，而应该将金融业视为一个战略性的投资行业，踏踏实实地做事业，通过合法的投资，来分享中国金融市场快速增长带来的收益。只有本着这样的指导思想去投资金融业，才有可能做到基业常青，实现双赢目标。

　　风险管理是民营资本一个相对薄弱的环节，应该得到重视和加强。风险管理是金融业的核心功能之一，风险管理的水平往往决定金融机构的成败。过去，民营企业往往把重心放在开发产品，占领市场，发展组织，增加收入上，而对经营和增长中产生的风险则往往重视不够。对于投资金融业来讲，风险意识不足、风险管理经验不多，不能不说是一个突出的弱点。为此，民营资本应该重视至少以下四个方面的风险：一是经营和发展中的风险。应该关心金融机构收入的增长和利润的增加是否以风险的更快速度的积累为代价，是否已经计提足够的准备金来应对可能出现的风险和减值。二是合法合规性风险。公司的经营活动是否完全符合现有法律的规定？公司所签订的民事合同是否有重大漏洞，以至于引起诉讼和公司利益的减损？外资金融机构普遍把合法合规性放在重要地位，有关部门直接归财务总监领导，而很多民营金融机构在这方面的努力还不够，机构设置和人员配备不足，业务流程也不规范。在这方面出问题一定是大问题，对公司的负面影响很大。三是内部控制风险。公司应当制定严格的内部控制制度和有效的内部审计制度，防止和揭露虚假的收入、不合理的费用和资金的不正当转移。四是金融行业特殊风险，包括利率风险、

汇率风险、信用风险、系统性风险和非系统性风险等。民营资本在这方面的经验不多，还需要不断学习。

　　记者：除了对民生银行的投资，新希望集团在金融领域还有其他的投资吗？

　　刘永好：由于在民生银行的成功投资，同时通过参与民生银行董事会的各项重大决策，我们增强了对金融领域风险和投资回报的认识，也增强了我们对投资金融业的兴趣与信心。近年来，我们一直十分关注金融业的发展，并努力捕捉其中的投资机遇。投资福建联华国际信托有限公司就是近年来新希望投资金融领域的又一重大决策。

　　福建省原来有7家信托公司，由于历史的原因关门了。福建省政府决定引入新的机制来成立新的信托投资公司。政府控制的企业只占新公司的少数股份，多数股份让给外来的企业。在这种情况下，新希望选择入股联华信托。新希望作为联华信托的主要股东，与其他股东一起，通过建立规范的治理结构、约束监控体系和激励制度，在短短的两年之内，使联华信托成为我国一个优秀的信托公司，其风险控制和业务创新走在业内前列。值得一提的是，联华信托聘请普华永道作公司财务审计，是目前我国惟一聘请国际著名会计师事务所作审计的信托公司。现在，联华信托的不良资产率非常低，不到1%，是国内资产质量最好的信托公司之一。

　　我认为，目前正是民营企业投资金融行业的战略机遇期。在国家能够很好地控制宏观金融风险的前提下，民营企业是可以在金融行业有所作为的。原因在于：国家制定了鼓励支持政策，现在人们对金融服务的需求还远远没有得到有效的满足，金融服务的覆盖率低，产品不够丰富，金融创新不足，储蓄转化成投资的效率偏低，社会为金融中介付出的成本过高。不断增长的金融需求与相对落后的产品和服务供给之间的反差说明中国金融业成长潜力巨大，民营金融机构一定会有所作为。民营企业的特点就是善于用较低的成本来提供市场需要的服务，这意味着民营企业可以在未来的市场竞争中取得优势。垄断已经走向竞争，封闭已经走向开放。相信更多的民营企业会抓住这一战略机遇期，增加对中国金融业的投资。

　　在未来，随着我国金融改革开放步伐的进一步加快，民营金融机构不得不在更加复杂的环境下求得生存和发展。民营企业必须学会适应金融业高度监管的投资和运营环境，夯实公司治理基石，加强风险管理这个薄弱环节，发挥民营企业高效率、低成本的优势，不断学习和创新，争取在未来的中国金融业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新希望集团简介

　　新希望集团成立于1982年，经过23年的发展，已成为中国领先的民营农牧企业之一，形成了包括饲料、饲养、屠宰、肉食品加工、乳品等在内的比较完整的农牧业产业链。新希望集团主营饲料加工业，年产饲料600万吨，实现总收入200亿元，总资产超过100亿元。在农牧业以外，新希望集团还投资了金融、

房地产、化工等产业，取得了较好回报。在金融业，新希望集团分别投资了中国民生银行、联华信托投资公司、民生人寿保险公司以及基金管理公司等金融机构，并与国际金融公司(IFC)形成了国际伙伴关系。目前，新希望集团是民生银行第一大股东，合计持有民生银行约10%的股份。新希望集团投资的联华信托投资公司是目前中国最优秀的房地产信托(REITs)发行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