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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鑫:三里洞记忆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3月01日 20:19 经济观察报

  刘溜

  农历正月十四日下午,林鑫从他工作的银行请假半天,带我去看他的父辈们干了一辈子的铜川三里洞煤矿,那也是他的纪录片《三里洞》中拍摄了大量场景的地方。我们现在所在的是铜川新区,一个建筑全新、大街空旷的新城。

  从新区去三里洞煤矿所在的铜川老城,有三十多里的路程,中间需穿过铜川市辖内的耀州区。铜川这个城市因煤矿而建,全市共有十五六个煤矿,三里洞煤矿是其中最大的之一,矿工最多时曾达到五六千人。

  这是个阳光暖和的下午,文化宫前的小广场上,到处是晒太阳的老人,安静、平和地享受着初春少有的暖日。林鑫说,这些老人中有不少是退休矿工。几年前,一大批生活艰难的老矿工曾经在这条街道上静坐、堵路。

  五十多年前的1955年,24岁的朱永生等318位上海青年,从上海来到这个相对偏僻、简陋的小城,来到三里洞煤矿,从此再也没能离开。他们中有很多人死在井下,如今仍然活在世上的,大概只剩下二三十人。

  他们到铜川后住的房子,是一长排一长排的简易房,房子依山而建,密密麻麻地层叠上垒。葛登发和老伴现在仍住在其中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内,烧煤炉取暖,做饭、睡觉,都是在同一间屋内。大部分的房子都在这一两年间拆掉了,剩下的这些,很快也将被拆掉。

  2003年,三里洞国有煤矿宣告破产,结束了它曾有的辉煌与持续多年的亏损。两年前林鑫拍《三里洞》时,煤矿还在运转,不过变为私人承包。如今它已彻底停产,变成一片荒凉的废墟。大门上的“三里洞”几个字或是掉落或是残损不全,沿着一条积水和着煤屑的大路走进去:暗红色老砖砌成的房子,里面曾是选煤的流水线;锈迹斑斑的大件铁器,散落在高及人腰的衰草丛中。一个巨大的铁斗,搁在高达十多米的主井架下面的路边。林鑫说,这个铁斗是装煤的机斗,就是它,曾在1957年重重地砸在井下开绞车的戚国其身上。这个身上担负着一条人命的机斗现在就这样安然地躺在这儿。

  通往井下的入口被封在一间上了锁的小房子里。此地跟林鑫的记忆关系密切。童年的林鑫经常在井口等着父亲朱永生下班,“装满人的罐笼哐当一声上来,从地下上来的人,脸都是全黑的,我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父亲,经常要等很多人,无数人从我跟前走过,然后人群中一个人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走吧,我才知道这一个就是父亲”,然后父亲带他去矿里的澡堂洗澡。

  1985年,他的父亲朱永生因患食道癌过世,归葬江苏太仓的故土。

  2005年,四十多岁的林鑫扛着摄像机,寻找这318位矿工中还活着并仍然在铜川生活的人——他找到了13位老矿工,以口述的方式,形成一代矿工的群像。他们是:戚国其、顾龙祥、沈龙根、王正祥、姚洪昌、葛登发、张百生、陆荣初、周寿根、罗世俊、丁福珍、童 、高章顺、陈宜祥、朱永生。

  由此拍成的纪录片 《三里洞》,长达172分钟,画面全是黑白的,以凝重的质感,纪录了一个个矿工的肖像,他们不能自主的个人命运、惊人的苦难、生命惊人的坚韧,以及那个发生了这一切的、即将消逝的时代。

  “我们都是欺骗来的”

  318位上海青年是如何来到三里洞煤矿的?面对林鑫的摄像机,老矿工们的回忆清晰地呈现了那一段历史:1955年,陕西矿务局到上海招工,“支援大西北建设”是“无上光荣”的事,而且到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先上三年技校”,“你们都是将来我们煤矿的主人”。

  “那时说的是调到西北来当国家干部哩,你不报名就不行,有人报了名不来了,整天把你弄到办公室做思想工作。”王正祥说。

  1955年12月18日,318名年轻人每人都得到了一个支援大西北建设光荣证,他们怀着希望和热情,从上海出发前往铜川。周寿根说,“送我们的时候,上海市建筑工会的主席弄了十辆大轿车,敲锣打鼓送到火车站,从上海上车一直到铜川转了三次车,在西安还不敢停,害怕我们跑了”。

  老人们都说 “我们都是欺骗来的”、“说白了,就是被骗来的”,他们的语气不是愤怒的控诉,而是异常平静的陈述。

  到达铜川后,只经过半个月的培训,他们就开始下井了。“矿上说将来都是机械化,你们上海人有文化,暂时辛苦一点。给你们发个搭肩,圆的。发个担袢,有个钩,拉小车,”陈宜祥说,“这一发,不要紧,第二天,一下跑了18个,背着被子到西安。”

  矿上随即派车追到西安火车站,把人截下。他们仍决意逃回上海。一个月后,他们把被子行李先寄走,从咸阳上车,终于回到上海的家里,生活却是狼狈不堪,“那时吃粮都是定量的,人家蹬三轮,中午回来吃饭,他利用这一二个小时拉个活。或者上街卖棒冰、擦皮鞋等等”。没有户口,没有粮票,无奈之下这些人不得不回到矿上。

  井下工作的艰苦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下到井底后,还要走上一二十里地才能到达采煤区。沈龙根说,“那么深的地方下去一看都害怕,在井下不知道白天黑天。都爬进去的,拿铁柱子,拖着,爬一段,拖一段,爬到里面去采煤”。

  沈龙根一直干着采煤工作,“又脏又苦,还有就是时间长,说是8个小时,有时12个小时、13个小时”。

  丁福珍说,“到大跃进的时候那才苦呢,24小时都上不来。一人拉两个车,拉两趟一个煤,一个煤就是一吨呀”。

  戚国其和矿难

  每个受访的老矿工都会向林鑫提到戚国其——他是第一个在矿难中身亡的人。

  1957年的某一天,三里洞煤矿刚移交生产不久,20多岁的戚国其在井下的水泵房里排水时,主井提煤机斗的钢丝绳突然断裂,机斗砸到戚国其身体的中间,“这样砸到人的中间,两头都翘着。哎呀,弄了半个月了,把他弄出来的时候,好像那个大罗马表还走着”。

  援救的矿工们在水里泡了十六个小时,终于把人弄出来,“结果人骨头没有了,就是一张皮子”。这样的惨状给上海来的这些人以极大震动,后来“时间长了,事故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了”。

  自此矿难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基本上每月一次事故。陆荣初说,“60年、61年的时候,绝的很,一月一个,只要这月没死,到下月死俩,一年死十二三个。过去还有指标,煤炭部给你下指标,一个矿死几个,不超过这个数就是安全矿。吃顿饭、喝喜酒都提心吊胆,饭还没吃完哩,一块大冰把罐笼盖子砸掉了,一罐笼死了5个。”

  王正祥是笑声最为爽朗的一个,他的讲述就像黑色幽默,“一次大冒顶,王川江还在,把他埋在里头,两天两夜。没有受伤,眼睛睁不开,给这个磕头,给那个磕头,哈。他说肚子饥的很,饥的很,头一个扒出来的时候把他吃撑了,弄个救护车接到大门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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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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