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太远我看不清
夏然蔚就是这样“2”的，心里有了想法就付诸行动，不会想成功是什么样子，会带来哪些好处。她想写一部陶瓷史，把自己那些与收藏价值、学术热点无关的新东西放进去，只为把文化记忆有关的碎片拼凑得更完整。
文│肖远
夏然蔚的梦想是，考古。
她是一个北京女孩，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北京的第三代移民，爷爷从朝鲜战场上回来，他们的家族就开始在北京生活。
她其实不大弄得清，自己确切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历史和考古的，好像小时候对足球更感兴趣，在宣武体校和什刹海体校都注册过，因为眼睛近视的原因，也就没坚持练下去，如果没有这个插曲，也许她会成为职业足球运动员。
爷爷离休前，曾在端门执勤，家也在天安门附近，夏然蔚的童年记忆大多与此有关。她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在淳亲王府的银安殿里，把麻将牌一个个摆好、推倒，像是多米诺骨牌。那座有着“酷酷”蓝色屋顶的大殿，也像是触发她心中考古梦的第一块骨牌。
奶奶喜欢历史，夏然蔚在她那里得到一本白寿彝的《中国通史纲要》，这本书现在还在身边，但她没有真正地一页页读完。“小时候更不用说了，根本看不懂嘛，但是看到这本书时，就好像一见钟情，就很喜欢它。”夏然蔚说。
初中历史老师只比她大十岁，刚刚从南开大学毕业，她追着老师不停地问一些很幼稚的历史问题。老师本科时，曾亲耳听到朱凤瀚先生讲授古文字和青铜器，这让她羡慕不已。老师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历史，何不去学考古？对夏然蔚的未来，历史老师一语成谶。
她还记得有一次爷爷家翻修院子，拉来几车土，里面有不少陶瓷碎片，她叫上爸爸妈妈，用小铲子翻找了一整天，得到好多漂亮的瓷片。夏然蔚讲起这段经历眉飞色舞，也许她把这当作一次考古发掘，或者用更严格的学术语言来描述：“采集”。
女孩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夏然蔚对考古的兴趣基本聚集于陶瓷这一部分，真正参加考古发掘是在她读了首都师范大学之后，老师带着他们到河南参与发掘一处金代市镇遗址，那里出土了不少陶片和瓷片，一直到现在，夏然蔚还跟这些老物件打交道。这也许是年轻的夏然蔚最具“传奇性”的故事。
对考古而言，出于各种原因，官方控制着几乎所有合法的考古发掘、整理和研究，发掘活动一般是经费充足的，所以考古队乐于去发掘。文物出土后，却会经历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整理过程，特别是对那些并非学术“热点”的文物而言，更是如此。
在中国陶瓷史上，金代并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朝代，也许同一个窑口里出来的东西，只是晚了几年、几十年，确定不是宋代而是金代的，价值就一落千丈。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收藏界，学术界也有这种情绪，那些灿烂年代生产的瓷片本身，好像历史价值也变得灿烂起来，而关于那些小朝代的描述和记忆，总是略而又略。
夏然蔚读完本科后，在一所民办大学里教了大半年的陶瓷史，收入还好，再次考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失败后，她又被调剂回首都师范大学继续学习，幸运的是她参与过北京大学在河北的定窑遗址的发掘和整理，每天30元劳务费。2012年，她又想起那些在河南金代市镇出土的瓷片，此时它们被堆放在郑州郊区的一个仓库中，遥远年代的记忆，仍然被封存在一千多个编织袋里。
她想去整理那些瓷片，丰富乃至重新建构金代陶瓷的历史，这几乎是超出她能力之外的项目，但她还是去了，找到了自己在挖掘时从被丢弃的废土中采集出来的写着自己名字的编制袋。
夏然蔚只想着开始，没空想结束。
尽管导师支持她的这个想法，但经费始终是根本问题，幸好有一位企业家资助了她5万元，让她的项目得以幸存，她每年都会去郑州待几个月，把分给她的200个编织袋打开，按年代分层进行分类，再进一步细化，哪些是碗口，那些是器身??如果能凑成完整的器物并有研究价值的，再进行复原。有了部分结果，她就会在河南各地游走，跟其他窑口在相同年代出土的瓷器进行比对和研究。
她喜欢这份工作，蹲在那里拼凑着遥远年代的生活，像是神秘的拼图游戏。明年，她的工作可以完成，做出自己的论文。
用夏然蔚的话讲，她自己是一个很“2”的人。她喜欢旅行，每年有一两个月在外面，也会为旅游网站写一些游记，按点击量获取稿费。她的稿费并不多，因为她总往那些偏远的地方跑，那些很少有人感兴趣的地方。她是北京人，在天安门附近长大，却从未写过故宫、天安门这些点击量一定会很高的地方。“我想的是，那些人迹罕至的文物古迹，同样是文化的一部分，也应该被人们所了解和珍视。”夏然蔚说。但是关心这些地方的人，仍然不多。
如果想赚钱，夏然蔚的办法也有不少，如果她去杭州买一些龙泉窑出土的瓷片，再到潘家园这个熟悉致极的地方卖出去，就可以轻松地赚几倍差价。“但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知道，我如果这样做了，就再也不能干考古了。”夏然蔚说。这是他们的惯例，做考古的人不能搞收藏，更何况是拿文物来做生意，这与法律无关，只是他们心中必须坚守的底线。
夏然蔚当然可以赚钱，但她更害怕失去梦想。
夏然蔚家里虽不富有却也称得上小康，但她平时穿得很普通，几十块钱的衣服，用多年前新款的手机。但她也愿意买价值数千元的GORE-TEX冲锋衣，因为真的有用，她总在野外转悠，也会自己掏钱包一辆车，跑几十上百公里的路，去荒郊野外，想尽办法让文物管理员打开平时根本无人问津的遗址外面的大铁门，只是想看一眼。
夏然蔚就是这样“2”的，心里有了想法就付诸行动，不会想成功是什么样子，会带来哪些好处。她想写一部陶瓷史，把自己那些与收藏价值、学术热点无关的新东西放进去，只为把文化记忆有关的碎片拼凑得更完整。
明年夏然蔚就毕业了，她还想着读博士，家里一直在资助她，她也想过何时实现经济独立，但她对未来更大的担心是，即使读完博士，也不能保证一定会进入“体制内”，这条考古人唯一的道路，也未必会适应那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低效率的运作方式。
“未来太远，我看不清。”夏然蔚说，“但我没想过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