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花果

　　2011年，李宁公司的发展出现明显的转折。公司高管离职、库存积压、盈利预警、股价下跌……应对一系列危机，李宁公司的做法是“换帅”。

　　7月5日，李宁公司发布公告，宣布张志勇退任行政总裁一职，委任私募基金TPG合伙人金珍君为执行董事和执行副主席。在聘用新的行政总裁之前，公司业务将由创始人兼执行主席李宁和副主席金珍君带领，李宁将专注于对外事务关系，金珍君则主要负责集团的内部事务与运营。

　　引人注目的不仅是李宁公司“换帅”背后隐藏的重大变革，还有几乎淡出一切商业活动的创始人李宁。

　　在李宁公司极力笼络的90后青少年中，知晓李宁两段辉煌人生的恐怕不多，但这丝毫不影响李宁的金牌和商业成就在体坛和商界熠熠生辉。

　　2006年，李宁被《时代周刊》评选为“60年亚洲英雄”。《时代周刊》如此评价他：李宁，这位中国体操传奇人物的商业臂膀展现出了其在运动上的灵活性。

　　运气偏爱的逐梦者

　　李宁的运动员和商业生涯始终得到运气的眷顾。

　　他有着罕见的运动天赋。在1982年第6届世界杯体操赛上，李宁获得全能、自由体操、单杠、跳马、鞍马和吊环6项个人冠军，创造了世界体操史上的神话。这个结果不但空前，几乎也绝后了，从此李宁被誉为“体操王子”。

　　在回家乡广西的吉普车上，年轻的李宁享受到万人迎接的无上的荣光。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获得了106枚金牌的运动员以一次失误结束了17年的运动生涯。

　　1988年的汉城奥运会上，25岁的李宁从跳马上摔下……“以后就退役了，我的运动生命就终止了，我就永远无法弥补这个损失了。”败北后的李宁坐在奥运村外面的草坪上说，“在这个世界上，我的痛苦超过任何一个人。”

　　在狂热爱国情绪驱使下的国人对李宁的谴责如潮水涌来，瞬间让他从荣耀中跌落，也让他看尽世态炎凉。

　　然而，这个悲情的终止并不是结束，失败的背后守候李宁的是另一个好运。不同于其他退役的运动员被安排去当教练或是当官，受尽体制冷落的李宁受到一个人的盛情相邀，这个人带李宁跨入了商业生涯，他就是当时的广东健力宝集团董事长李经纬。

　　李宁毅然加入健力宝集团，从此闯荡商海。有人说，李宁太幸运，很少有人能得到一个企业家这样不求回报的帮助。

　　的确，在李宁心中，李经纬对他有知遇再造之恩。“他教我学会和社会交往、组织企业，使我从一个专项运动员找到了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

　　当时的李宁有一个梦想，“让中国运动员穿中国人生产的运动服”。他回忆，“每次在国外比赛，自己常常因为穿着外国的运动服而被误认为是日本人、韩国人，甚至台湾人、香港人，那时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穿着中国人自己的运动服出现在国际的赛场上。”几个月后，李宁向李经纬提出想办一家体育服装厂 。

　　李经纬给了他圆梦的机会。1989年，李宁开始筹备李宁公司的业务，1990年4月注册“李宁牌”商标，5月宣布公司成立，李宁出任总经理。当时，连李宁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但在第一次订货会上，没有人买李宁的产品，李宁只好自己想办法推广。他所拥有的只是“李宁”这个冠军头衔带来的影响力，于是他想到了建立专卖店，经营自己的营销体系。就这样，李宁公司在阴差阳错之下走向了品牌公司之路。

　　很多人认为李宁的成功，受益于他的明星身份，受益于他遇到了良师益友李经纬，这一切都是难以复制的幸运。但是，只有李宁和他身边的人才知道，“中国人需要自己的运动品牌”这一梦想才是推动他和他的团队不懈努力的动力。

　　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李宁牌，李宁抓住了1990年的北京亚运会这个机会，他找到熟悉的国家体委官员，用爱国热情说服他们放弃了300万美元的外国公司赞助，选择只能拿出250万元人民币的李宁。

　　款式与质量在当时都不算最佳的李宁牌运动服，最终被选为第十一届亚运会圣火传递指定服装、中国国家代表队领奖服。亚运会结束以后，“李宁”服装一夜之间在中国风行。亚运会闭幕的当月，“李宁”就收到了价值1500万元的订货单。

　　接下来的广岛亚运会和第25届奥运会，直到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中国运动员领奖时，再也没穿过其他体育品牌的衣服。

　　李宁的梦想照进了现实。

　　目标明确的放权者

　　“我只是目标很明确，然后就一个劲往那走。而这是我在做运动员时，得到最多的训练。”怀揣打造世界级体育品牌的梦想，李宁一直有明确的目标和很好的方向感。

　　如今的许多年轻人，并不知道李宁其人，更不了解他是“上世纪最伟大的运动员”。离开台前，消失在公众视野之外，是李宁刻意为之。因为他相信，只有李宁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李宁”才不会被忘记。

　　自从1993年，李宁公司盈利之后，李宁开始拒绝绝大多数的采访。他告诉时任公司广告宣传部经理的张庆：“要让消费者知道李宁是一个品牌，而不是我，我是会老的，你们不要没事就把我搬出来。”

　　李宁逐渐淡出的，不仅是公众的视线，还有对李宁公司的管理。

　　李宁清楚地知道，让“李宁”成为“21世纪最伟大的体育品牌”这个梦想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来实现，“必须得有一个体系，如果没有这个体系，我这个梦永远是一个梦，空梦。”

　　所以，李宁一直在做的是把整个团队往职业化去推动，同时，寻找适合的人接过自己的权利。他说，“做公司，我不喜欢什么都是自己往前冲，到时候你完了，企业也完了。”

　　李宁的老师北大光华管理学院EMBA中心王亚菲说：“李宁的个性比较朴实，其实某种意义上并不适合经商，你能想象他去追债的样子吗？但是他能够把有才能的人聚集在他身边，为他所用。”

　　1991年，初创的李宁公司正值用人之际，31岁的陈义红携团队投奔26岁的李宁。李宁让陈义红负责组建鞋业部，扮演李宁公司的重要角色，李宁则开始淡出公司的管理。

　　强大团队的价值很快显现，到1991年底，陈义红所领导的鞋业部仅用了8个月时间就实现销售收入680万元，紧接着，在陈义红的助力下，李宁公司在1993年实现了盈利。当年7月，李宁正式把总经理位置让给了陈义红，自己做董事长，去北京大学读书深造。

　　李宁评价陈义红：“他天生是个商人。”他们两人一起打造了李宁公司的黄金十年时期，让李宁在10年内一直占据市场本土品牌第一之席。

　　然而，这样一位开朝元老却在2001年离开了李宁公司。外界一度猜测个中原因，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因为李宁公司始终无法进入10亿元俱乐部”。陈义红自己却清楚，是因为他的管理理念和李宁的期待相悖。

　　外界总结，陈义红喜欢商业上的冒险、挑战性的工作，很多工作他都身体力行，用自己的经验出其不意地解决问题。但这并非一家品牌公司的做法。

　　“未来的李宁公司要靠一个流程、一个岗位和组织能力来完成一个生意，而不是一个人。”李宁觉得“连一双鞋子的颜色、一件衬衣的款式，都喜欢插手其中”的陈义红应该往后退一退了。于是李宁对陈义红说：“你需要找一个助手。”

　　这个助手，就是张志勇。

　　2001年在张志勇被选中担任CEO之时，有一名李宁前高管就指出，“李宁选中张志勇有部分原因在于他能认同李宁的文化，同时能够将李宁的文化传承下去。”

　　李宁把公司的主要业务都交给了张志勇，而自己则是从一个更高的角度引领着企业的发展。与对陈义红一样，他对张志勇充分的信任，给他足够大的平台和宽松的环境去扩展业务。李宁也跟张志勇探讨很多事情，主要是基于战略上的问题，不会谈某个业务上。

　　当时李宁公司正面临上市，李宁明白，一个公司想要更上一层楼，必须摒弃经验化、传统的管理方式，用一个现代化企业管理模式来治理。

　　不得不承认，张志勇对于市场的把握极为到位，在升任CEO之后，一度帮李宁跨入10亿门槛。2004年李宁赴香港上市，张志勇仍旧被选为了上市公司的CEO。

　　“他不擅长做生意，但很会用人。”这句陈义红对李宁的评价得到了印证。

　　专注而大气的领导者

　　李宁曾对张志勇说，“真的要做一件事情要用生命去做。”他就是这么专注与执着地在做。

　　创业之初，李宁对公司一切事务都亲历亲为。时任李宁公司公关专员张庆回忆，为了开拓市场，李宁马不停蹄地出席专卖店的剪彩，从厦门一路途径河南、山东，最后再来到山西。出差在外，在酒店的地板上，他会把设计样稿平铺在地板上，自己趴上去，发现问题就打电话回公司，连夜修改。

　　在李宁专卖店的建设中，从选址到装修，每一个环节的工作，李宁都亲自参与，甚至包括和普通员工一起清洗地板。

　　李宁公司的老员工都记得刚刚来北京的那一阵，如果开会到深夜，那会议室里面肯定有李宁，1990年亚运会火炬传递的赞助、从1992到2004四届奥运会的运动员服装赞助都是李宁出马谈下来的。

　　刚刚脱离健力宝集团的那阵，为了让李宁公司更加健康地发展，看重亲情的李宁硬是把在公司工作的哥哥、嫂子和表弟一个个劝离，这也为李宁公司后来的国际化、股份制奠定了基础。

　　在进行股权改造和打造公众公司时，他把在北大学到的知识都用在了上面。“李宁和投行顾问们一起设计薪酬机制、激励机制。他都是亲自在计算机上用电子表格设计机制，你能想象一个从小翻跟头的孩子这样吗？”王亚非说。

　　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一个用生命做事的人多半会有些偏执和苛刻。李宁不然。

　　在国家体委一位官员的印象中，“李宁是一个性格很平和的人，很少见到他因为什么事情而过分激动”。

　　平和的性格让他在从跳马上摔下后，依然能够平静的微笑。多年后，他说“无论是人生还是生意，起起伏伏很正常。”这样的淡定不惊从年轻时就有了。

　　从一个运动员到一个企业管理者，李宁经历了很长的摸索过程。但是，周围的人都说，并不觉得李宁在气质上发生了太大的转变。他那种谦虚、与人为善的处事风格，使他很快融入了商业圈中。“大气”，是许多人对李宁的评价。也就是这样平和、大气的秉性，才能把那些有着鲜明而强烈个性的人才聚集在身边。

　　当年陈义红初到李宁公司，他做的第一件大事是生产第一款李宁牌运动鞋：“李宁001”号。但当“李宁001”号生产出来时却出现了质量问题，这批价值20万元的产品要报废，这是李宁面对的第一个重大产品危机。陈义红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压力可想而知。

　　但李宁却对他却没有一句批评。李宁挥了挥拳头说，让我们重新来过。“李宁当时只有28岁，我觉得他很成熟，很大气！”陈义红说。这件事之后，他和李宁之间建立了更多的信任与支持。

　　在结束15年的合作后，陈义红说，“幸好遇见的是他，因为像我这样你们称之为很霸气的人，如果没有他那样的老板，我们也不会配合那么多年。

　　除了与人相处，李宁的大气也体现在他对事的认识和把握中。

　　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李宁作为总火炬手点燃圣火，这让与阿迪达斯争夺奥运赞助权失败的李宁公司喜出望外。当时许多同事对张志勇说，这真是个好机会，我们应该快速行动，做这个概念的相关商业活动。

　　公司管理团队跟李宁商量，李宁说，“这是代表中国人，代表全世界的运动员，如果说我们把它商业化，就显得我们的心胸就太狭窄了。”张志勇记得李宁特别给他发了一个短信，他说其实这个荣誉不是李宁个人的，更不是李宁公司的。最后，所有管理层一致决定，不做任何的火炬的商业化。

　　正如重返集团主掌运营的李宁所说，“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一直为李宁品牌付出”，只不过，从前十几年，他一直隐退幕后，站在另一个高度，如今他又重返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