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产权战法

　　2007年4月的中国经济舞台，被两件几近疯狂的大事占据了绝对主题。第一件是中国股市令人难以置信的牛气逼人，另一件是中国知识产权令人难以接受的晦气袭人。前者之“疯”如果说是国人带着对财富的向往，宁愿“飞蛾戏火”“千年疯一回”，后者之“晦”则源于美国无视中国知识产权的进步与努力，苦苦相逼。

　　意外的起诉

　　每年4月26日，是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倡导的“世界知识产权日”，很多人有所不知，这个主题日正是中国与阿尔及利亚于1999年共同提出的。

　　为了配合“世界知识产权日”的宣传，更为了提高中国本土企业和公民的知识产权意识，中国政府从2004年起又率先将“世界知识产权日”扩大为“保护知识产权宣传周”(每年4月19日-26日)。

　　同时，中国于2001年加入WTO时，同年也申请加入了国际知识产联盟，5年来，西方各国对中国知识产权的评估报告都是顺利过关，从未起诉。但为何在2007年，美国要跟中国过不去？是中国2006年退步了吗？显然不是，而是恰恰相反，中国不仅进步，而且是大踏步前进。

　　5年来，中国政府一直大力改进知识产权环境，推进知识产权立法，提倡创新和版权保护。尤其是2006年，作为

十一五开局之年及创新之年，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出访美国时，特意将第一站设在微软，并带去联想、方正等价值16.5亿美元的订单，以向全球表明中国政府打击盗版，保护知识产权的诚意和决心。

　　2007年的4月，中国政府原本借入世5年周年纪念的余温，再将知识产权周进一步扩大为“知识产权月”，进一步提高知识产权保护水平，但怎么也没想到，时间刚进入4月，中国就迎来美国当头一棒，“知识产权月”顿时变成中国知识产权历史上的“黑色4月”。

　　这当头一棒就是2007年4月9日，美国贸易谈判办公室，即USTR突然宣布，将就知识产权问题向WTO起诉中国。

　　这次起诉非同寻常。因为就在2月，美国刚出人意料地向WTO起诉中国向国内出口商非法提供出口津贴，与此诉相隔仅一个多月，这在WTO成员国贸易争端史上，已不多见。

　　更严重的是，美国此次起诉一箭双发，不仅起诉中国的法律体系对版权和

商标的保护和执行不力，还同步起诉中国对美国的图书、音乐、视频产品和电影设置市场准入障碍，使之无法在中国合法销售。

　　在两个WTO成员之间，一次起诉两个案件，确属罕见。这也是国务院副总理，身兼国家知识产权战略制定工作领导小组和国家保护知识产权工作组组长的吴仪接到美国恶作剧般的起诉后，拍案而起的重要原因。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在全球知识产权市场，盗版现象并非中国独有，在USTR的“黑名单”上，还有俄罗斯、马来西亚、阿根廷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但美国均未向WTO起诉，而独独选择了中国！

　　特别的USTR

　　在4月9日的WTO诉讼申请中，提请者是USTR(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也就是美国贸易代表。

　　贸易代表办公室(The Office of USTR)成立于1962年，经过美国45年的贸易争端历练，如今成为美国多种贸易争端的“谈判专家”，是一个名为办公室的“贸易纠纷与谈判部”。

　　贸易代表办公室规模相当庞大，仅国际贸易与地区事务专家就200多人。同时，该部门的级别也相当高，不仅出谋划策，而且能直接代表政府就贸易协定，贸易争端等问题举行谈判。美国与世界各国的贸易纠纷、贸易协定基本上都出自这个非同寻常的办公室。

　　在知识产权方面，USTR办公室有一项独具特色的工作，那就是每年与美中贸易与安全委员会共同编制《特别301报告》(Special 301 Report)，这份报告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专门评点全球各国的知识产权“违规”状况，是一部典型的纠错报告，但对美国自己的知识产权状况只字不提。

　　《特别301报告》的另一项特别之处是它的地位，每年USTR都会拿它向国会报告，一旦获得通过，就将成为美国新一年面向全球知识产权战略的决策基础。

　　2007年2月，《2007特别301报告》(2007 Special 301 Report)如期发布，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份评点全球46个国家和地区知识产权状况的报告，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专门针对中国的报告。

　　在这份总页码52页的报告中，专门针对中国问题的报告占到将近30页，超过总版面的50%。虽然报告同时也将俄罗斯、马来西亚等与中国同列“黑名单”，但非同寻常的中国版面无疑表明，中国是“反面典型”中的典型。

　　另一点特别之处是，今年的《301特别报告》向国会给出明确建议，对中国必须采用法律手段，正式地、大规模地向WTO提起知识产权诉讼。也就是说，4月9日USTR向WTO的正式起诉，不过是对这份报告建议的落实而已。

　　具体执行这一落实工作的是USTR“办公室主任”，即美国现任贸易代表苏珊·施瓦布(Susan C. Schwab)。但在接受采访时，苏珊·施瓦布明确表示，中国的知识产权立法和保护在快速推进，进步很大。

　　至于起诉中国的原因，苏珊·施瓦布解释说：中国去年只允许在影院里放20多部美国电影，这个数字仍然太低；中国法律中对版权和专利权侵犯者的“免责”门槛仍然太高，只对“极其严重”者惩罚，无法彻底打击盗版；中国虽然在往正确的方向努力，动作很快，力度很大，但以美国的评判还不够快不够大。

　　争风的上级

　　USTR是否就知识产权问题起诉中国，不是看中国的知识环境是好是坏，是进步还是退步，而是看美国自己是否有这方面的政治与经济需要。

　　苏珊·施瓦布没有明说自己的两大上级“总统与国会”需要她这么作，但美国媒体立即为她做了补充。在苏珊·施瓦布4月10日发布消息的当天，《新闻周刊》《今日美国》等在报道中直接点明：苏珊·施瓦布就是总统布什的贸易首席执行官。

　　根据美国媒体的报道，2006年，美国的贸易赤字进一步拉大，总额已经达到7653亿美元，连续第5年创下纪录。其中美国对中国的逆差最大，达到2325亿美元，创下美国历史上对单个国家贸易逆差的新记录。

　　布什政府如果想在短期内缓解高额逆差带来的压力，就只能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而USTR正是执行这一授意最对口的办公室，向WTO起诉自在“情理”之中。

　　相比之下，苏珊·施瓦布的另一个上级，即美国国会，需求更强烈，变化也更大。2006年10月，美国举行两院大选，结果，在野的民主党成功控制参众两院。民主党掌权后，对执政的布什总统自然 “挑三拣四”，频频攻击其“失策”之处。在经济方面，最突出的显然就是双高赤字，而在双高赤字中，与中国的贸易赤字最为突出。同时，相比于财政赤字，这也是布什政府最愿意努力改进的地方。

　　中美贸易逆差不幸成为美国政治最强烈的政治需要之一，而在绝大多数议员的逻辑中，上策绝不是放松向中国出口高科技产品的管制，而是彻底打开“一本万利”、潜力诱人的知识产权市场。

　　强大的伙伴

　　除了这两位顶头上司，USTR还受多个兄弟部门的怂恿。

　　如果不是在USTR自己在官方网站上列出它与美国政府其它部门的协作，真的难以相信这个部门与美国各大部委和权力组织的关系如此盘根错节。

　　USTR名字是贸易代表，但事实上相当于部委，下属两个决策委员会，一个是贸易政策评估团(Trade Policy Review Group，简称TPRG)，一个是贸易政策参谋委员会(Trade Policy Staff Committee，简称TPSC)，两者的成员有200多名，分别来自美国19个联邦机构与办公室，负责美国国际贸易与国际投资的调研、评估与决策。

　　在USTR的19个兄弟机构中，第一个当属由美国总统牵头的国家经济委员会(National Economic Council，简称NEC)，NEC在讨论贸易相关问题时，会直接听取USTR的报告。

　　第二个是国会的私营部门顾问委员会系统(PSACS)，这个委员会系统成立于1974年，专门向国会报告贸易问题，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它竟然下属 26个委员会，分为三个等级，最上层是贸易政策与谈判方面的总统顾问委员会(ACTPN)，中间是四个政策顾问委员会，基层是22个技术与产业委员会，三者共计有顾问700多名，都是议员或产业协会组织的精英。随着贸易问题的日渐突出，这个委员会系统的角色被不断放大，2002年美国通过的《贸易法案》，几乎由该委员会系统一手促成。

　　尤其值得说明的是，中间四个政策顾问委员会由USTR单独任命，然后与对应的农业部、劳工部、环境保护机构等联合管理。22个技术与产业委员会也由USTR与商务部、农业部联合任命。USTR除了通过这26个委员会与美国国会盘根错节之外，还为国会提供固定的咨询服务。

　　在NEC与PSACS之外，USTR还与美国商务部等多个部委关系非同寻常。其中关系格外密切的有：商务部下属的贸易信息中心、进口管理局、贸易开发部及商业服务部；国务院下属的贸易政策局；劳工部下属的国际事务管理局；保健与人力服务部下属的食品药品管理局(FDA)；农业部下属的海外农业服务部；财政部下属的美国客户服务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等。

　　另外，USTR还与司法部，交通部，联邦贸易委员会，环境保护局，贸易发展局，国际贸易委员会，国际贸易法庭，国家进出口银行，以及国际开发局，海外资产投资集团，小企业管理局等有广泛多层次的合作。

　　所有这些USTR伙伴的精英又重新组合，这就是另外一个强大的组织，即美-中经济与安全评估委员会(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这个委员会每年都会做一个评估报告，呈给国会，成为美国对中国贸易与安全等多种政策的决策基础，也是USTR每年《特别301报告》的底稿。

　　在委员会最近一期，即2006年11月提交的《2006年度报告》中，中国的知识产权问题被明显放大和突出，其中仅广东与浙江义乌的情况就占据数页。就在这份长达277页的报告的第26页，曾率先提出向WTO就知识产权问题起诉中国。

　　激进的协会

　　USTR对上向总统与国会提交报告与咨询，对下则主要是面向行业协会搜集信息，以为报告之基础。

　　事实上，不用USTR张罗，各个协会就主动把信息送上门来，USTR每年提交给国会的报告，尤其是关于知识产权的《特别301报告》，其数据通常都是美国各大协会报告的组合。

　　以今年最新的《2007年特别301报告》为例，其主要内容分别来自软件行业协会(Business Software Association，简称BSA)的《全球盗版研究》(Globe Piracy Study)，出版业协会(The Association of American Publishers,简称AAP)的《版权行业报告》(Copyright Industry Report)，电影协会(The Motion Picture Association of America，简称MPAA)的《反盗版白皮书》(Anti-Piracy Fact Sheet)，以及来自美国唱片来协会(The Recording Industry Association of America，简称RIAA)的同类报告。

　　事实上，美国各大协会还远不止向USTR提供基础数据的问题，他们还会直接向国会申请听证，并提交报告。就是今年2月17日，国会通过《2007年特别301报告》的前两天，即 2007年2月15日，国会刚刚专门听取了美国出版业协会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帕特里夏(Patricia S. Schroeder)就中国盗版问题的专项听证。

　　帕特里夏女士当日在国会听证会上报告说，美国各大出版商2006年在中国受到盗版的严重侵害，仅盗版书和盗版杂志带来的直接损失就多达5200万美元，关键的数字还不是这个5200万美元，关键是帕特里卡特别提醒国会：这个数字是美国2006年向中国合法出版图书与杂志贸易额的2倍。

　　而这个听证之前，国会安排的则是对美国电影协会与唱片业协会的听证。其中美国电影协会主席兼CEO丹·格里克曼(Dan Glickman)在报告时声称，虽然亚太地区与拉美地区的盗版率都很高，但中国的盗版率是最高的，高达95%，而且仍有上升趋势。丹·格里克曼带给国会的特别提醒是：中国的市场潜力是最大的，也就是说MPAA成员在中国的损失是最大的，直接损失就超过3亿美元，三年累计损失超过9亿美元。

　　除了盗版之外，MPAA对中国市场还有一个更大的不满，即中国对进口影片的数量、放映时间，以及影院比例的限制，如果以美国同等的市场容量相比，MPAA成员在中国的潜在损失达可能多达百亿美元。唱片业协会，即RIAA的态度与MPAA如出一辙。

　　除了上述这三大协会，在知识产权方面，美国还有商用软件联盟(BSA)，主要代表商业软件产业及其硬件伙伴的声音；娱乐软件协会(Entertainment Software Association，简称ESA)，主要代表生产游戏软件、手动设备、个人电脑和有关互联网的公司，为互动式娱乐软件出版商提供服务，包括开展全球反盗版项目，举办电子娱乐展览会，商业及消费调查，知识产权保护等；全国音乐出版商协会(National Music Publishers’ Association，简称NMPA)，主要代表600家音乐出版社，职责是保护并促进音乐出版商及作曲家利益，保护音乐版权。

　　最后必须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三个协会与前面已经提到的美国电影协会(MPAA)，美国唱片业协会(RIAA)及美国出版业协会(AAP)，再加上一个多国的独立电影电视联盟(Independent Film & Television Alliance，简称IFTA)，刚好就是国际知识联盟(Internation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Alliance，简称IIPA)的七大核心成员。而这个国际知识产权联盟正是中国2001年加入的那个国际知识产权联盟。

　　这个完全由美国六大行业协会主导的联盟，其实正是USTR在知识产权方面种种决策的幕后操纵者，USTR每年的《特别301报告》，美中经济安全委员会涉及知识产权的报告，其实都是源于国际知识产权联盟属下各大协会的调查报告。

　　在这样一个联盟中，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的话语权可想而知。政治斗争与经济利益不强烈时，这个七大协会组成的联盟就是顺利通过中国的报告，就像2001年至2006年的情况，当政治斗争与经济利益强烈需要时，他们就会随手推翻中国的知识产权报告，然后就像今年一样，联手向WTO起诉中国。

　　正是看到国际知识产权联盟与USTR特殊的政治与经济属性，所以在5月中美之间的第二轮战略经济对话会上，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在演讲时着重呼吁的一点就是，请美国不要将经济和贸易问题政治化。

　[1]　[2]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