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了向一个人证明自己的实力，你会全力以赴去实现一个目标。可是当你终于获得成功的时候，你所要证明给他看的那个人却离开人世，永远也看不到你的辉煌……
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
□文/本刊记者 宋云华
2005年7月18日，著名艺术家、逸飞集团董事长陈逸飞离世一百天纪念日，没有隆重的祭祀，位于上海浦东“棕榈泉”的陈逸飞别墅里，一切静谧而庄严。
长子陈凛停下匆忙的脚步，捧一束洁白的百合，重新站在了父亲的遗像前。巨幅照片中，陈逸飞依然面带微笑，目视远方，优雅而从容。恍惚间，父亲似乎并没有离去，那句关切的问话又一次回响在陈凛的耳畔：“陈凛啊，这些年你都在忙些什么？”
此时此刻，陈凛比任何人都心潮澎湃。就在父亲离世的这一百天里，他在商业领域中的一系列努力，都逐一有了眉目：持股的“分众传媒”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shine media”媒体收购机构即将上市，一个旅游基金项目即将达成合作，等等。
“儿子带来了您一直想看到的！您能看到吗？”陈凛喃喃自语，当众落泪。
谁不希望人生没有遗憾！但有些遗憾却在猝然间铸成，永生无法弥补。
回顾往事，陈逸飞与陈凛父子之间，曾经在经营思路上有太多的分歧。父亲过于“本土”，儿子则显“西洋”，有时，两人的冲突甚至不能调和。在父辈的疑惑眼光中、在种种矛盾冲突下，陈凛究竟走了怎样的一条路？
父亲百日祭祀之后，在上海一家安静的私人会所，面对本刊记者，陈凛对于人世无常仍然唏嘘感叹：“为了向一个人证明自己的实力，你会全力以赴去实现一个目标。可是当你终于获得成功的时候，你所要证明给他看的那个人却离开人世，永远也看不到你的辉煌……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
最高的梦想与最低的深谷
1999年底，我像所有的海归精英一样，一脚踏上归国之路。简单的行李，盛载的却是庞大的创业激情。
当然，与很多白手起家的海归我不同，我有一个名人父亲：著名艺术家、企业家——陈逸飞。记得小时候，我站在画架旁看父亲作画，有人问父亲：“你怎么不要你儿子也学画，将来继承你的事业？”父亲摸了摸我的小脑袋，说：“有几个后代能超越辉煌的前辈？他喜欢做什么让他自己选择吧！”感谢父亲给了我自由选择的空间！
1997年，我从美国一家大学毕业，夹着大摞的求职资料，走进精英汇聚的纽约华尔街。我看到《财富》、《华尔街日报》、《福布斯》等财经媒体上的财富人物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又匆忙消失在这片林立的高楼中。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这里立足！
数次求职，终于，我凭实力扣开了这扇大门。销售股票、现金债券，做股票分析师……3年时间，华尔街给了我一生的收益：怎么入手分析一个企业、怎么找一个企业的经营症结……我掌握了一套系统分析企业的逻辑体系。
父亲一直希望我能到他的企业，做他的左臂右膀，可我有自己的想法。踏上归国路的那一年，正是网络热潮让所有人疯狂的一年。同样，我从华尔街带回了激情和梦想——做一个国内最著名的艺术类网站。
通宵达旦地跟所有网络精英们高谈阔论、在全国各地演讲游说寻找合作者……刚刚回国，我就找到了创业带来的激情。我感觉全身充满了疯狂与躁动的细胞——似乎明天太阳升起，我们这帮有志青年就会立刻完成财富神话，成为世界首富。
一切的喧嚣都会以平静收场。网络热潮在最颠峰的时刻骤然回落，我还没跳入深海，潮水就已经迅速退去。周围只剩下具具残骸，让我目瞪口呆。
那时，“陈逸飞”三个字赫赫有名。别人在背后偷偷地说：“看，那是陈逸飞的儿子！”我刚经历失败，对别人的议论极为敏感。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带给我的却是深深的刺痛！我像一张没来得及定影的照片，没来得及告诉父亲我是怎样的精彩，突然之间就失去了所有色彩。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开灯的夜晚，周围一片黑暗。从癫狂高峰跌到最深的低谷，痛苦突然之间袭来，我揪着头发反复思考：是重新回到美国，还是留在中国？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我能干什么？
美国式冒进与冲动逐渐远去，尘埃落定，我仍然对商界情有独钟。我需要进入一个实体企业，脚踏实地地去了解一个本土企业的每一个脚印。
2000年，我终于踏进了父亲的公司。
给父亲打工
在逸飞公司，我的办公室正对楼梯口，所有进出者，我总能第一个看见。父亲说，阅人无数，才能有所见识。
其时，父亲已经组建了逸飞文化影视传播公司、上海逸飞模特文化有限公司、上海逸飞服饰有限公司等，而且，他还有更多的创意需要实施。在他的大视觉、大美术理念下，所有的产业都充满了他的智慧。
但我很快发现这个家族式企业中存在的问题。投身商界这么多年，涉足产业众多，父亲从来不从银行贷款。需要投资什么，他只需要卖一幅画就能解决资金问题。一天，我又听见父亲对公司员工讲：“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月的工资，我又开始画画了。”我心里开始发虚。父亲不是纯粹的商人，他为了实现理想而做企业，他可以靠自己卖画的钱去补充公司现金流的不足，无限制地支撑所涉足的产业。可我是商人！投入与产出需要平衡，企业本身的发展必须逐利。同时，由于涉足产业过多，企业资源分散，“逸飞”发展速度缓慢，而“逸飞”品牌面对全球的竞争。必须把“逸飞”推上一个更高的平台！
由于有华尔街投资银行的工作经验，我向父亲建议：“靠自己的力量不如靠更多人的力量，共同实现‘逸飞’的理想！”我的想法是引进专业的投资商。父亲却认为，公司不缺钱，不需要其他资金介入。虽然被反对，但此后每次见到父亲，我都会跟他交流和沟通，向他灌输风险投资、公司上市等理念。终于有一天，他点头同意了。
金融投资，这是我的长项。我如鱼得水般不断地飞美国、欧洲、日本……寻找投资方，不断接触、谈判。终于，Softbank(软银)、法国最大的投资基金Vevendi、日本伊藤忠商社和香港上市公司锦海捷亚，与我们签订风险投资协议，组建了逸飞集团。逸飞集团总注册资本4000万元人民币，4家投资机构投入风险基金230万美元，占总股份的18.7%。这是父亲最大的让步。
2000年11月，逸飞集团成立那天，父亲非常高兴。在这个集团的大框架下，他可以装进更多的创意。他很赞赏地说：“日本伊藤忠之所以这么快与我们合作成功，用他们的话说，‘除了看好逸飞品牌，更重要的是看好陈凛这个人’！”
此后，逸飞集团整合资源，快速发展，创立Layefe女装和Leyefe男装两大服饰品牌，收购重组3E服饰品牌，改名为LayefeStreet，又推LayefeCollection女装；涉足出版行业，创办《青年视觉》杂志，出版包装精美的逸飞视觉丛书……2004年，逸飞集团年利润达4000万元。
集团的成立，从某种程度上肯定了我的经营思路：引进更多专业投资商，共同描绘自己的商业地图。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可是，落实到具体的企业经营，我仍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
变还是不变？
我是公司的财务总监，有一次我去下面的服装工厂清点库存。所有部门的人都来了，可是对于为什么会造成库存，大家却争论不休。张说，是因为设计师的问题；李说，面料晚到了；王说，运货不够及时……听着听着，我的脑子就开始嗡嗡作响。
我一度试图去做每个细节上的事情，可是我很快发现，我不可能像那些真正的管理者，24小时全部都放在企业的细节管理上。面对层出不穷的具体问题，我焦头烂额却摸不到方向。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父亲每次到公司都那么忙，为什么对每个部门、每个环节上的人，他都有交代不完的细节。当一个企业缺乏优秀的管理团队时，企业的领导者不得不查漏补缺，承担起更多的职责。父亲是个很好的创业者，但父亲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管理者。
我提出，不能再使用家族成员管理企业，而应该让更专业的管理者进入企业，给他股份，哪怕让他成为大股东——只要能带领整个企业更上一层楼。这次父亲完全不同意。他要自己完全控制整个企业；而我则想与更多的投资者搭盘子、搞合作，共同做大企业，哪怕自己只占很小的股份。
两种经营理念、两种思想最终还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并为此僵持不下。“我不要集团的一分钱，也可以做成事情！”我对父亲激烈回应。
跟父亲争执之后，我也心绪难平。回到家，我像两年前那样，对未来充满疑虑。按照父亲的愿望改变自己，还是坚持己见？我的职业定位到底是什么，一个企业管理者还是一个投资者？变或者不变？就象哈姆雷特的诘问，我没有定论。
打开电脑，我无意识地翻动页面，思绪却飘向远方。华尔街的经历、整合资源组建集团的经历、引进风险资金做各种媒体项目的经历……所有的一切一遍遍在脑海中重演、过滤。我在中国长大，在国外学习，融合了中西方文化、思想，在商业领域，我知道国外企业需要什么，也知道中国本土企业欠缺什么。作为海归的年轻一代，在中国的这10至20年的经济发展时期，必须承担起他的历史使命，那就是做一个中西方的经济桥梁。这时，电脑页面定格在“国际金融信息”上，我突然清醒，我就是一个金融投资者！
父亲无可奈何，说：“那好，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吧！”跟很多年前一样，父亲给了我一个自由选择的空间。我不必痛苦地把自己变成土鳖来适应生存。但从那一刻起，我更加明确，必须对父亲、对所有在背后说“看，那是陈逸飞的儿子”的人一个出乎他们意料的交待。
我的模式我的空间
2002年的一天下午5点左右，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是香港TATLER的电话，他们希望与“逸飞”进行合作。这个电话带我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
我一直负责媒介合作，曾经负责《青年视觉》的市场推广，所以与TATLER的合作很快提上日程。由于TATLER的成熟市场运作模式，《艺术家·上海TATLER》成功问世，并成为上海滩时尚标志之一。这一次的合作，给了我一个全新的媒体管理经营思路，这就是引进一个优良品牌，用最成熟的模式实行本土化合作。
我知道，国外很多好产品经过多年的摸索，品牌成熟，经营模式成型；而国内，有经验丰富的本土管理团队。如果把这二者结合起来，并为他们注入资金，可以实现一个优良品牌的本土运营。而我，掌握了国内外的诸多人脉资源、具备超前的市场理念、能够用各种语言直接与国际人士沟通……我的优势注定了我的身份，我就是做这种嫁接的人！
我不是梦想家，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人。我所要做的是，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方法，把事情做成功。这就需要借助更多人的力量，组成一个大盘子，共同完成一个目标。我关注所有具有高壁垒、垄断性、惟一性、排它性、大市场空间的项目，慢慢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意空间。
跟全球最大的旅游集团合作就是这样，他们几乎垄断了全球中高档旅游市场，而我可以找到项目并到他的基金里；我还跟英国奢侈品协会谈合作……这些项目是别人无法复制和超越的。
我尝试用各种方式与别人搭盘子、搞合作，比如合资、参股、合伙、替人打工……与“分众传媒”的合作也是一次成功尝试。当时，江南春懂做广告，而我利用自己的优势，签下上海所有大楼，从而成为分众传媒的创始人和股东。
当你能够拿出足够吸引别人的项目，你便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作为一个投资人，我的项目在全球各地。我穿行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国家，寻找各种资源，然后整合；我见不同的人，聊各种话题，交更多的朋友，寻找每一个话题中的亮点。但这些都只是过程！我需要跟不同的人谈判、不同的卖场谈判，每个项目几乎都要谈8个月到一年。
难得与父亲团聚，好几次他都关切地问：“陈凛啊，你总这么忙，这些年你都忙了些什么啊？”我想了想，无法给他一个答复。我说：“100万的百分之百，与一个亿的百分之一，一个持全股，而一个只占小股，最终的分量仍然是天壤之别。你看着吧，我很快就会给你答案的！”我相信，这几年的酝酿，总会有结果的。
2005年7月13日，分众传媒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当日收盘价总市值约8亿美元，相当于60多亿人民币。我虽然只是股东之一，甚至是小股东，但仅此一个项目，我的收益就蔚为壮观。做投资人、与别人搭盘子，我终于成功了。同时，我的利好消息也逐一传来：9月，我的另一个媒体收购机构“SHINE MEDIA”即将在美国上市，两个楼市项目也将结束……这天晚上，所有的股东都兴奋了，大家互相打电话问候。
我掏出手机，拨下那串最熟悉的手机号码，耳边传来“嘟嘟嘟”的电话盲音，那是父亲的电话！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号码再也无法把我今天的喜悦和成就感传递给我最想告诉的那个人了。刹那间，我呆立在深夜里，泪流满面。
永远的父亲，永远的“逸飞”
4月9日晚，我永生难忘。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一脸憔悴的父亲突然问我：“公司搬到新楼，你的办公室安排在哪一间？”我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些年，我一直以自己的名义在外面闯荡，想证明给父亲和所有人看，一个不需要父辈庇护仍然可以成功的“陈凛”。难道父亲冥冥中已经知道我会业有所成？难道他希望我重新回到逸飞集团？父亲突然离世，这一百天来，逸飞集团的所有股东进行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讨论。作为只占10%股份的股东，我希望逸飞集团能够完成父亲的诸多心愿，希望“逸飞”是一块不倒的丰碑。
如父亲所愿，在他离开之后，公司已经从延安西路的长峰中心迁到泰康路——他喜欢这里的艺术氛围。公司旁边那个小里弄——坊子田，在父亲的带动下，颇具艺术气息。如今，众多艺术工作室在此落户，许多新工作室正热火朝天装修、翻新。而弄堂口，“逸飞陶艺工作室”、“逸飞工作室”却院门深锁，寂然无声。在外奔波这么多年，我很少到公司总部，而这一次，却是伤感怀念。
走在坊子田，触摸着父亲曾经熟悉的地方，墙壁冰冷。如果父亲不曾离去，他会给“逸飞集团”注入怎样更有创意的产业？他会怎样壮大“逸飞”？我寻着他的思路，企图用一个商人的身份找到答案。
(编辑 彭 靖)
链接：
逸飞集团发展轨迹
1978年，陈逸飞前往美国，短时间里获得了艺术界的承认。因画成名，1992年，陈逸飞回到上海，继续从事油画创作外，广泛涉足电影、时装、环境、建筑、传媒出版、模特经纪、时尚家居等多种领域。
2000年年底，逸飞集团成立，注册资本是4000万元人民币，事业横跨纽约、香港、北京、上海。逸飞集团目前共有8家公司，分别为：逸飞文化影视传播有限公司、逸飞环境艺术公司、逸飞模特文化有限公司、逸飞服饰有限公司、逸韵广告公司、逸飞之家、《艺术家》杂志及上海星汐洋商贸有限公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