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华：我会坚持父亲的理念

　　“我会坚持父亲的理念”

　　——台塑关系企业副总裁王瑞华谈父亲王永庆

　　之前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媒体专访的王瑞华,在整个访谈过程中,总是很自然地用“董事长”来称呼王永庆,却很少用“我父亲”。她说话慢条斯理、有礼有节,“合理化”、“改善无止境”是对方谈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王瑞华在采访尾声处强调:“我们很希望董事长和台塑关系企业的经历能对社会有启示性质,对社会有帮助。”

　　在前不久引人注目的第一套王永庆丛书《筚路蓝缕:王永庆开创石化产业王国之路》的首发仪式上,王瑞华作为王永庆和台塑集团的代表参加。业界预料,由台塑集团副总裁王瑞华主持的此次内地公关之行,目的自然是助推台塑关系企业在内地最大的投资——宁波大乙烯计划。

　　王瑞华是王永庆与李宝珠所生的五朵金花中的老二。她是王永庆宣布隐退后钦点的台塑关系企业副总裁,她的办公室就是在王永庆办公室的隔壁。外界通常把她视为王永庆最器重的事业接班人。

　　为此,本刊记者专门连线了海峡对岸的王瑞华,几番联络沟通,王瑞华在位于台北市敦化路的台塑大楼办公室内接受了《华人世界》近2个小时的独家专访。而她秉承着父亲王永庆的低调风格,之前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媒体的专访。

　　在整个访谈过程中,记者注意到,王瑞华总是很自然地用“董事长”来称呼王永庆,却很少用“我父亲”。

　　她说话慢条斯理、有礼有节,“合理化”、“改善无止境”是对方谈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王瑞华在采访尾声处强调:“我们很希望董事长和台塑关系企业的经历能对社会有启示性质,对社会有帮助。”

　　作为企业家,王永庆是华人世界的楷模;作为父亲,王永庆也是华人世界的典范。这是记者从王瑞华身上深刻感受到的。

　　《华人世界》:《筚路蓝缕:王永庆开创石化产业王国之路》丛书最初的创意是怎样产生的?是否像外界的理解,这是台塑集团的一次大型公关活动?

　　王瑞华:不是,不是。最初的想法是清华大学的几位学者提出的,他们希望做相关研究。是以如何启发新一代创业家为动机,写出了这本台塑企业的发展史,也是台湾石化产业发展的缩影。而大量的事实更生动地展现出王永庆先生以其过人的毅力、合理化的经营理念与中国人的待人处世道理,带领台塑企业经历了这50年的快速成长。

　　《华人世界》:王永庆先生如何评价此套丛书?

　　王瑞华:他觉得丛书编写得相当用心。几位专家学者多次来台湾实地考察、深入调研采访,用严谨的态度、客观的精神,到各地收集相关资料,花了相当多的心血。而且他们是用第三者的客观视角来读解台塑、读解董事长的。

　　《华人世界》:“宁波大乙烯计划”目前进展到什么阶段?

　　王瑞华:目前还处于申请阶段。

　　“七人决策小组”肩负企业永续发展的使命

　　《华人世界》:王永庆先生如今在台塑集团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王瑞华:扮演一个导师的角色。因为这么大个台塑集团是他辛辛苦苦创办出来的,他有责任确保它能够永续发展下去。所以,他一直会在一旁看着企业的每一步发展,如果发现问题,会指导调整。作为我们,也会经常请教他的想法。因为他看问题看得非常透,非常深远。

　　《华人世界》:王永庆先生在隐退之前创建了“七人决策小组”机制。一年来,决策小组实践情况如何?

　　王瑞华:我们台塑集团下有许多独立的公司,有上中下游的关联,因此如果集团要强的话,下面的企业必须是一体的。所以集团里必须要有一个能统领全局的决策机制。于是董事长便创建了这样的决策机制——企业行政中心。

　　企业行政中心是由企业四大公司董事长、台化董事长王文渊也是行政中心总裁、台塑石化董事长王文潮、台塑董事长李志村、南亚塑料董事长吴钦仁、总管理处总经理杨兆麟、总管理处副总王瑞瑜和我组成的。大家分管着不同的工作,都有着不同的经验。目前运作下来相当顺利。

　　我感到很欣慰的是,我们七人小组工作运营很和谐。这样对企业的稳定是非常重要的步骤。另外,我们对事业部非常重视短、中、长期的计划。每一个事业体,都是全球化了,所以要了解全球的状况后,结合自己的优势来做一个具体规划来确保企业的长期运作。事业部是我们整个企业的支撑。我们的职责就是确保集团永续发展下去,维持全球竞争力,最重要的是要思考企业如何进一步成长。

　　《华人世界》:外界通常评价,王永庆的性格固执,王永在则圆融,两个人是事业上的绝配搭档。您如何评价?如今,您和王文渊分别担任台塑集团的副总裁和总裁,你们如何搭档的?

　　王瑞华:两位创办人是很好的拍档。兄弟两个感情非常好。哥哥照顾弟弟,弟弟尊重并照顾哥哥。企业成长到今天有创办人的远见,有合理化的理念打下的稳固基础。他们有过人的智慧,对小事尤其重视。在一些共同的基础框架和理念下,性格处世上互相弥补,整体推动企业的发展。一位侧重策略性,一位则更侧重执行。

　　王文渊总裁在集团有好几十年的工作经验,他是专业经理人出身,对集团的事务了解非常深入,对集团的理念等等都是经过长时间磨炼的。但目前集团是实行“七人决策小组”机制。所以关键是我们七人的配合协作,而不是我和总裁两个人。

　　父亲是一个非常追根究底的人

　　《华人世界》:我们知道,王永庆先生以前创建了“午餐汇报”机制。听说台塑集团很多中高级主管向老董事长汇报工作时,都会很紧张,而且据说很多台塑人都有胃病。是这样吗?回答不出会有什么后果?

　　王瑞华:对,以前一直有“午餐汇报”机制。董事长是一个非常追根究底的人。他凡事追求合理化,追求不断的改善。他问的问题有时广、有时细,这就要求每一位主管对自己负责的工作范围要了解得非常详细,包括细节。所以就会被问倒。但我们都认为每回都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是对自己专业的不断磨炼的机会。

　　回答不出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就是了解其重要性,下次改进。这其中包含了董事长非常重要的一个理念:“改善是无止境的”。

　　“追求合理化”是父亲一生的信念

　　《华人世界》:半个世纪以来,王永庆一直被称为“经营之神”。作为女儿兼部下,请您总结一下王永庆先生的主要经营理念和为人处世之道。

　　王瑞华:凡事都追求合理化,是董事长最坚持的理念。他看事情、看问题不会只停留在表面,从小事到大事,他都能透过复杂的表象直接深入到重点。我们集团就是在不断改善,不断追求合理化。很多公司也都有追求改善,但真正将合理化,将改善执行到彻底的恐怕并不多。

　　董事长不变的信念就是要将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最合理化。

　　合理化从生活细节中抓起

　　这一点也体现在生活的点滴细节中。比如在家里看我们走路,他会关注我们走路正不正,手摆的姿势怎么样。因为他坚信,一个人如果内在正直稳重,在言行中都会有体现。所以他会从细节注意一个人。再比如看小孙子拿筷子,拿太上面不行,太下面也不行,一定要拿中间。所以他任何小细节都不会放过。再比如吃东西,吃多少拿多少,吃不完就不要拿。吃东西只要吸收到营养就够了,买那些很贵的东西没有必要,不希望人家浪费。穿衣服也是,用了十年的东西,他还不换。他认为只要能穿,还是很体面就行啦,所以从很多小事情,你可以看到,他要求一切都要合理化。因此,对于公司的一切事情他都像这样抓得非常细。

　　所以从这些例子中,你可以了解,改善是无止境的,合理化就是不断地追求。不仅在产业上,在制度上也是一样。15年前,我们就能做到一天结账。在采购上,计算机就能全自动完成询价、比价、订购。大家都卫星报价。这样子基本上一个采购人员一个月可以处理上千件采购。效率提高,管理成本下降,也可以避免弊端的产生。

　　另外,我们都知道,台湾没有天然资源,什么都是需要进口、加工、出口。而正是这样有限的客观条件的局限,更激发董事长凭靠着中国人的朴实,凭借着中国人勤劳的传统美德,一步一步打天下。这一点也充分体现在他对孩子的教育上。他始终教育我们要勤劳、要止于至善。

　　董事长也是一个非常重视人性化管理的人。他认为,如何让这么多人都走对一条路,关键在于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总是讲:最终要实现富裕,是要先发挥人性的主动性和切身感。要努力付出。这点我们都知道,就好比我们要身体健康,但如果我们不运动不流汗水,哪能获得健康。所以一个人不努力工作,不付出汗水,哪里来成果呢?这是一个天地道理。

　　那么,一旦努力工作,有了成就之后就牵涉到一个回报社会的问题。父亲就强调要“富扶贫,强助弱”观点。所以帮助是一回事,但从人性本身来讲,关键还是要靠自己。他非常重视儒家思想中做人的道理。他强调做人一定要正直,有了好的制度之后,大家就会在一起实实在在做事。这个前提之下,他经常和我们讲:“一个人一生要讲有用的话,做有用的事。”而有用的事也就是指对社会有帮助的事情。

　　我认为,他除了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更重要的是他回馈社会的理念。他认为,假如每一个人都能想到,没有社会就没有个人的存在,这样社会就会更融洽。董事长他一开始事业刚成功的时候就创办了明志工专,当初的台湾是日本的殖民地,台湾人很少做生意,都很贫困,没有读书升学的机会。所以他就创办学校培养工业人才,对一些穷人孩子就半工半读,一边在工厂做工一边赚取学费。这样也培养了学生勤劳、脚踏实地、理论与实践结合的素质。这在当时培养出了许多很好的人才。

　　我想这是一个企业家本身必须要有的一个想法,就是对股东负责任,对员工照顾。做事业一个经营者责任很重,因为希望每个员工来到这个企业在良好的制度下,都是正直的人,都能实现自我价值,对社会有贡献,而不会破坏社会次序。

　　所以,你可以了解到,我父亲的为人处世、经营之道整个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体现和坚持。而整个台塑集团五十多年来建立起来的企业文化是非常不容易的。

　　《华人世界》:从台塑创办到现在,您父亲在遇到挫折和失意时都是如何面对的?

　　王瑞华:他会往前看。他认为只有往前看,才走得下去。有困难就克服,一切按照如何是合理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你看我们台塑企业的成长历史,一开始做PVC,卖不出去,怎么办?他并不害怕而是选择扩充,因为只有增加了产量成本才会降低。可还是卖不出,自己就做二次加工,然后再做三次加工,做到最终产品。他面对困难的时候,往往是凭借着合理化的理念,迎难而上,并且他总是比别人想得更深一层。等到第三次加工做到非常好之后,他却把三次加工关掉了。并且告诉所有的干部,让大家出去自己创业。因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自己的公司就会拼命去做,然后市场就会变得更大。这是他追求合理化而克服困难的一个例子。

　　我非常认同父辈建立的企业文化

　　《华人世界》:您如今作为副总裁,您认为您的经营管理、处世之道与父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王瑞华:我们从小都是这样训练出来的,大家都非常认同这样的理念和文化。台塑的经营因此非常稳定,股票也非常平稳。我们认为道理都是一致,我们就追求全世界都公认的一个道理。所以如果您要问有什么不同的,那我必须说,我非常认同企业目前所走的这条路,我认为也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提高我们的竞争力。其他企业也是同样在做,我们已经有一个稳固的文化,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华人世界》:台塑集团未来的发展大方向是什么?

　　王瑞华:目前我们在石化、电力、纤维、塑料等各个领域都是垂直整合。台塑企业强处是有资金,有技术,有良好的管理制度及经济生产规模下最低的建厂和生产成本。大宗材料和不断的垂直整合,都是能善用企业强处与资源继续发展的方向。 接下来,像钢铁这样大宗材料的产业我们会做,一些更上游的原料,像矿山啊、原油、发电等各方面我们都会发展。除了目前差不多82%的营业额都在台湾,接下来我们会继续往外扩展,目前我们在美国、大陆、越南、印度尼西亚等地有营运据点。其中越南和菲律宾是近年来新的营运地点。其他地方也会考虑扩展机会。

　　《华人世界》:王永庆先生多次在媒体上强调“三通”的重要性。“三通”对台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王瑞华:我想董事长讲“三通”,不只是针对台塑企业。因为台湾下游基本都到大陆去了,无法三通就没有效率,现在都讲究全球化,所以台湾和大陆没有道理不正常交流,而且大家都是中华民族,都有血缘关系,语言文化都是相通的。所以他是以整体考量，认为对两方面都是好的。

　　父亲就是我们的模范

　　《华人世界》:王永庆先生在您眼中更多的是一个慈父还是领导?谈谈他对你们的教育。

　　王瑞华:应该都有吧。他有他很威严的一面，也有他很关怀的一面。他从来不打孩子,都是讲道理,并且大事小事都很关心。

　　为了我们得到好的教育,我和我妹妹13岁就出国了,但每个礼拜一定要写信回家。一般我们写信都是写一两张纸就很不错了,但是他的回信每次都是七八页的,都是半夜起来写的。作为我们小孩子看到他那么忙碌的一个人,还坚持写长信教导我们如何思考、哪些对哪些错，心中很是感动。他对我们的教育基本都是在书信中完成的。此外,还包括我们每次暑期回家,在台塑里面实习,他非常重视我们的实习报告,那时就教我们学习对于不合理的改善。我们心里是充满感激的。我们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模范。

　　他当然也会时常在生活上关怀我们,比如衣服穿得够不够啊,我母亲哪里不舒服了,就说赶紧去看医生啊,他会从最小的事情注意到最大的事情,很少有这样的人。而且他对数字的记忆力非常强。

　　《华人世界》:在青少年的时期有没有对父亲的严厉产生过青春期逆反心理?

　　王瑞华: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过呢,我常说可能我们以前的人比较傻一点、笨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问题。我们和他亲密的时候很亲密,但害怕的时候也经常有。因为我们和他说话要很注意,不能讲错,他会纠正你。

　　《华人世界》:很多有富爸爸或者高官爸爸的儿女都不愿意承认父亲对他们事业的加分,您的切身感受是怎样的?

　　王瑞华:加分是当然的,这是不可否认的。因为家庭因素,我们自然会有一些别人没有的机会,我把这看作是一种赐予。但同时,我们也把它当作一种压力和动力。希望尽力做好。

　　《华人世界》:王永庆先生现在的作息是如何安排的?

　　王瑞华:他现在一般下午来办公室,然后下午六七点钟时离开。作息的习惯一般都没有改变,晚上是他思考的时间。

　　《华人世界》:父亲在选择台塑接班人的时候“选贤不选子”。作为子女,您如何看?

　　王瑞华:这是对的啊,就应该这样做。国外的一些优秀企业有些可以富百年,关键是他们做到了选贤。我们都非常认同。企业要永续就是要这样。

　　邓小平是父亲最尊崇的人

　　《华人世界》:您父亲有没有自己的崇拜偶像?

　　王瑞华:我父亲对邓小平先生非常尊崇。在那样的环境下,能有魄力将大陆带到市场经济。中国人五千年来的生活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

　　《华人世界》:您的崇拜者是谁?

　　王瑞华:对我来讲,我父亲确实是一个追求道理,各方面都是可以当大家模范的典型。

　　《华人世界》:母亲在您成长过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王瑞华:母亲对父亲,对我们的起居各方面都非常照顾。家里的事情都是由她来处理。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也有一条自己的管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