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达夫：教育是把人口负担转化为财富的关键

　　郭宇宽

　　我们唯一的选择是把人口负担转化为有创造力的财富，而这个转化的关键就在于教育，要在教育的规模和质量上全面提升。教育投入不及早纠正，会抵消我们在很多其他方面的努力，这将是一个让我们追悔莫及的错误

　　贾达夫(Narendra Jadhav)博士是印度中央银行首席经济学家，也是普纳大学校长。第一次见到贾达夫博士是在印度，被几个外国朋友拉着一块儿去一个大学校长家里做客，结果汽车开进校长官邸让我大吃一惊，宫殿般的建筑，十几亩的花园，警卫站岗，这位校长出门有保镖护卫。

　　后来的接触中我才知道，这位校长在印度很是一位人物，他自己出身于历史上被称作贱民的种姓，成为今天著名的经济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他目前是有50万在校学生的超级大学普纳大学的校长，同时是印度中央储备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他本身就是“印度梦”的榜样。在印度任何一个书店中，都可以看到他的个人自传，翻译成了包括英、法、西班牙、韩文在内的十几种语言。我在印度听到很多人预言他未来将投身政界，成为一颗政治新星。

　　2007年春，贾达夫博士访问中国，他邀请我陪同他到陕西和云南转一转，既会见上层，也走访乡村草根，他对中印两国的教育非常关注，一路把中国的发展和印度比较，以下访谈根据我们一路交流探讨所整理。

　　21世纪是中印的世纪

　　《第一财经日报》：你对中国的热情，让我非常感动，你是如何看待中印目前的发展的？

　　贾达夫：我认为中国和印度两个国家相互了解得远远不够，20世纪初至今，世界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都来自于西方，特别是北美和欧洲，再加上一个日本，是世界工厂和创造力的源泉，而现在他们的增长速度都放缓下来，中国在改革开放以后开始了强劲的增长。印度晚了十几年，本来计划色彩过于浓厚，国有企业和计划经济效率非常低下，在上世纪90年代，我们意识到危机，也开始市场化改革，现在印度的经济增长速度正在迎头赶上中国。我相信21世纪中国和印度将是世界的主要经济引擎，21世纪将是中印的世纪，现在大多数印度人对中国还不大了解，眼睛光盯着西方，我希望用自己的力量推动两个国家的知识界有更多的交流。

　　《第一财经日报》：可是据我所知，很多中国人会觉得，印度还比中国落后很多。

　　贾达夫：民族自豪感在哪里都是有的，在印度也有这样的人。不过眼下印度的总体经济发展水平还落后于中国，我认为这是实际情况。

　　不过我并不悲观，印度的经济发展结构是比较健康的，主要来自民间的活力，我们对印度未来的持续甚至更高速度的发展有信心。中国经济建设的成就我们非常钦佩，但也面临挑战和危机，我在世界货币基金组织工作的过程中，跟大家交流，几乎所有人都能意识到中国的银行金融问题不小，坏账率太高了，目前这个问题只是被控制了，或者说被延迟了，没有爆发，但也没有解决。很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世界各国都盯着中国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大家都希望中国经济能够稳定健康发展，否则会给世界带来不好的影响。

　　中印产业分工

　　《第一财经日报》：有一种观点认为，印度和中国将朝服务业和制造业的两极发展，称为两种不同经济模式的代表，你同意吗？

　　贾达夫：确实很多人看到印度服务业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和中国强大的制造业，得出一个结论，未来的印度会成为世界服务中心，而中国会成为世界制造中心，我觉得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你在印度就会发现，印度的制造业正在迎头赶上，比如在普纳那里，原来是以文化教育而闻名，现在日本、美国的很多企业都来开工厂，成为了一个汽车制造基地。而据我所知，中国的领导人对服务业的薄弱也愈来愈重视，所以我说未来两国可以相互学习的地方很多。

　　《第一财经日报》：你觉得中国和印度的增长势头能够这样维持吗？

　　贾达夫：我总体是比较乐观的，拿印度来说，今年经济增长百分之九点几，速度有赶上中国的趋势，而依然有很大的潜力还没有充分发挥，但是这也取决于我们多大程度上能够选择健康的发展道路。中印这样十几亿人口的国家，一旦真正觉醒，它的爆发力将是惊人的。

　　教育是解决人口问题的最终出路

　　《第一财经日报》：我们两个国家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人口众多，虽然带来了目前的人口红利，但这个资源给公共服务也造成很大压力，而我们知道，印度的人口有超过中国的势头，而印度政府缺少中国政府强有力的措施，人口会不会给印度发展带来阻碍？

　　贾达夫：我觉得印度的人口政策，过去有很多不足，忽视了对人口的控制，教训是很大的。由于制度原因，印度是几乎不可能通过强制性的计划生育政策的，甘地政府试图尝试，但很多老百姓就不答应了，要把他们赶下台。

　　但当我们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后，我们做得比较好，目前恐怕很多人不了解，我们搞计划生育的力度也很大，但主要靠开展社会工作，也有些地方给孩子少的贫困家庭一些经济补偿，听说中国也有类似的政策。

　　《第一财经日报》：好像印度和中国一样都有多子多福的传统，靠劝说就能管用吗？

　　贾达夫：当然不够，最关键的是提供良好的教育保障，有人做过统计，在印度，像班加罗这些教育搞得好的地方，出生率就降低，而教育落后的地方，生孩子就多。

　　《第一财经日报》：恐怕社会福利保障好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中国很多农村人不得不多生孩子，而且一定要生男孩，是为了“养儿防老”。

　　贾达夫：那是当然，如果做一个统计肯定能证实，社会福利好的地方，大家就不用生这么多孩子了。总之，能让大家心甘情愿地少要孩子是最好的，这样的方法会使社会的痛苦少一点。

　　《第一财经日报》：目前的人口问题，发展趋势怎样？会成为制约印度发展的障碍吗？

　　贾达夫：总的趋势我们还比较乐观，而且今天印度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很少有人愿意生两个以上孩子，甚至很大年级还不结婚，或者结婚了不要孩子，让我们这个年纪的父母很头疼。目前印度的人口出生率下降很迅速，未来印度可能在20年左右达到人口高峰，并开始负增长，在这方面，印度比中国有很大的优势，由于印度人口是逐步自然调节的，印度的人口是呈一个曲线缓步下降了，这样便于社会逐步调整适应。而中国因为从鼓励生育到计划生育的政策突然性，人口未来几年也许会有一个突然的下降，老龄人口猛然增加，会带来很大的社会压力，我觉得未来会给中国带来一些问题。

　　《第一财经日报》：那么怎么看待我们两国现在都已经超过十亿的人口呢？

　　贾达夫：人口既可以被当作是财富，也可被当作是包袱，印度和中国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也是最年轻的国家，我们有世界上最多的年轻人口，这是我们生产力和创造力的源泉，印度今天人口的平均年龄是28岁，据说中国大约是32岁，这是美国、日本、欧洲都不可比拟的，这也是我们两个国家目前经济能够快速增长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但这也是我们的危机所在，这么多人口要结婚，要住房子，要生活，要进一步发展。

　　但从另一方面看，我们唯一的选择是把这个嗷嗷待哺的负担转化为有创造力的财富，而这个转化的关键就在于教育，要在教育的规模和质量上全面提升，让我们的年轻人口成为能够适应未来挑战的人才，这两个国家年轻人的素质将决定我们两个国家未来的前途。

　　但遗憾的是，我们做得并不好，印度这样的人口大国，过去有人甚至要写进法律，要求印度的GDP中至少有6%以上用于教育，但最近几年我们才百分之四点几，听说中国也不高，好像还更低。

　　这是值得忧虑的，我觉得我们两国如果不及早纠正，会抵消我们在很多其他方面的努力，这将是一个让我们追悔莫及的，非常短视的巨大错误。插图/苏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