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我不行了,这四魔将的造型像极了正在上班的我。”一位网友这样写道。
近日,将在春节期间公映的东方奇幻电影《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发布了首支预告片和海报。预告片中,“魔家四将”(战死后被姜子牙封为“四大天王”)身材高大,形象威武,可放大看,个个都是一副急于下班、生无可恋的表情,俨然是“一旦上过班,你的气质就变了”的明证,被网友们戏称为“班味表情包”。
在《封神演义》原著中,“四大天王”能力近似、个性雷同,上阵后被杨戬、黄天化反复拿捏,犹如“边角料”,想刻画出他们的个性,确有难度。
还有一层隐情:“四大天王”中魔礼寿的能力最强,是于阗国(今属新疆,在塔里木盆地南沿)的守护神,唐玄宗曾下令,各节度使必须在州府西北角设其形象,定期供养。南宋末期以降,可能是受“大锅饭”思想影响,魔礼寿只能和他的三个兄弟一起抛头露面,主抓“风调雨顺”中的“雨”。更要命的是,从魔礼寿身上,又分化出托塔天王李靖,自立门户,魔礼寿不仅把玲珑宝塔、宝刀等神器给了李天王,连儿子哪吒都归了李天王……
经此打击,魔礼寿怎能不萎靡?魔礼青、魔礼红、魔礼海本事不行,却与魔礼寿同列,也会内心惭愧、精神涣散吧?
此中委曲,本文略作钩沉,供方家解颐。
清光绪《绣像封神演义》魔礼寿像
多闻天王资格最老
“四大天王”本是古印度传说中的天神,后被佛教当成守护神。据学者龙忠钩沉,早期四天王有两种形象:一是头戴敷巾冠,全身赤裸,仅腰间系布;二是充当大神的背景板,着装如印度王公。
佛教兴起后,“四大天王”被安排在须弥山(世界的中枢)的山腰。佛教将天道分为“三界”,即欲界、色界、无色界。欲界最低,未脱食欲、淫欲;色界摆脱了欲望,却执着于色相;无色界彻底超脱了欲和色。
欲界分六层,即“六欲天”(四天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四大天王”被安置在最底层。一方面,各率二十八部夜叉大将,分守四方,近似于保安队长,在须弥山腰,设四个“保安岗亭”,即犍陀罗山的四座山峰,“四大天王”各居其一;另一方面,承担在人间护法的职责。
“四大天王”的早期形象是:
提头咤天,即东方持国天王。身白色,左手持刀,右手持矟(音如槊,南北朝、隋唐时的长矛),或手持弓矢。
毗楼勒叉天,即南方增长天王。身青色,持宝剑。
毗楼博叉天,即西方广目天王。身红色,左手持矟,右手把赤索。
毗沙门天,即北方多闻天王。身绿色,右手持宝塔,左手握刀。
北方多闻天王的资格最老,在《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中当过夜叉王,获得象征财富的飞天马车“普剎伯卡”,作为“宇宙之王”因陀罗的部下,北方多闻天王既是北方之神,又是财神。佛教兴起后,因陀罗虽被尊为帝释天,具体职务不明,渐被边缘化,北方多闻天王的地位进一步抬高。
被于阗王视为先祖
佛教传入于阗国(亦称瞿萨旦那国)后,北方多闻天王成了大神。
据学者朱刚钩沉,于阗国创世神话称,其地本是汪洋大海,佛遣弟子毗沙门(即北方多闻天王)决海,始有陆地。相关绘画在敦煌壁画中多见,可能是佛教与本土早期神话结合的产物。
选北方多闻天王,因其战斗力出众。《慧聚寺天王堂记》称:“天王生于阗国,作童儿时,犹能血镞射妖,遂去走天竺,遇金仙子,授记护阎浮提,补多闻王。”
据学者杨阳钩沉,《大唐西域记》中记录了一个故事:缚喝国(即大夏,大月氏人所建,在今阿富汗、印度北方一带)崇佛,在城外建纳缚寺,供奉北方多闻天王(毗沙门)神像,突厥统叶护可汗的儿子肆叶护可汗“倾其部落,率其戎旅”,袭击缚喝国,“欲图珍宝”,大军驻扎在纳缚寺附近,夜晚肆叶护可汗突然梦见北方多闻天王,怒斥:“你有什么本事,敢毁坏神像?”用长戟贯彻胸背,可汗惊悟,便苦心痛,忙请和尚去寺中祭拜谢罪,“未及返命,已从殒殁”。
于阗国“虚旷无人”,需“战神式”大神加持。
《大唐西域记》称,于阗国开国者年迈无后,向北方多闻天王祈求,天王从额中剖出一婴儿,该婴儿不食人乳,天王又让大地“忽然隆起,其状如乳,神童饮吮,遂至成立”,于阗国得以传承。
于是,“自兹已降,奕世相承,传国君临,不失其绪。故今神庙多诸珍宝,拜祠享祭,无替于时。地乳所育,因为国号”。即自称瞿萨旦那国,在梵语中,意为“地乳”。于阗王自认是北方多闻天王的后代。
神鼠和天王一起来
于阗国制北方多闻天王像较独特,在天王两腿间,塑一半身小人像,即“地乳神童”,后改成脚踏夜叉,这可能是受中原文化影响。于阗国天王像初期穿印度王公服,后改穿铠甲,且从中亚式细密长片鱼鳞甲,渐变成唐代流行的明光铠、两当甲等。
北方多闻天王善用神鼠。
学者杨阳认为,神鼠原型可能是“吐宝鼠”。中亚人常用鼠鼬毛皮制钱包或珠宝袋,全身封死,只从口中倒钱币、宝石等,名“吐宝神鼬”。《罗摩衍那》中称毗沙门(北方多闻天王)有金银、车璩、玛瑙、象马、璎珞等珍宝,财富无人能及。
学者马昌仪则认为,它可能来自西域鼠国的传说。
据《大唐西域记》,西汉末年,匈奴十数万铁骑攻打于阗国,该国西面“百五六十里”有一沙丘,里面的老鼠大如刺猬,鼠王“毛则金银异色”,每次出巡,群鼠必跟随。老鼠们袭击了匈奴大军,“诸马鞍、人服、弓弦、甲链,凡厥带系,鼠皆啮断。兵寇既临,面缚受戮。于是杀其将,虏其兵,匈奴震慑”,于阗王“感鼠厚恩,建祠设祭”,举国上下敬拜老鼠,遇鼠洞,亦下马趋前礼拜致敬,供奉“衣服弓矢,或香花肴膳”。
上世纪初,冒险家斯坦因入新疆,发现当地仍有此俗。
于阗神鼠名声在外,南朝宋刘敬叔《异苑》记:“西域有鼠王国,鼠之大者如狗,中者如兔,小者如常。大鼠头悉已白,然带金环枷。商贾有经过其国,不先祈祀者,则啮人衣裳也。”
“神鼠传说”和“天王崇拜”可能是一起传入中原的,“神鼠”遂成北方多闻天王的标配。
管打仗还管看病
唐军在西北频繁用兵,使于阗国的毗沙门(北方多闻天王)信仰传入中原。
据伪经《毗沙门仪轨》,唐玄宗时,大石康五国围安西城,突见“云雾斗暗,雾中有人,身长一丈,约三五百人尽着金甲”,神人发动攻击,“声震三百里,地动山崩,停住三日,五国大惧,尽退军抽兵”,且敌营出现“金鼠”,将弓弩弦及器械全部咬坏。唐玄宗得到消息后,非常高兴,令“诸道城楼置天王像”,成为定规,“凡百城池,莫不一之”。
据学者王涛在《论唐宋时期毗沙门天王向城市保护神的转化》一文钩沉,唐玄宗此举推动了“毗沙门(北方多闻天王)信仰”普及,也造成各种不靠谱的传说风行。如《宋高僧传》记:“咸通中(860—874年,唐僖宗年号)南蛮王及坦绰来围成都,时天王现沙门形,高五丈许,眼射流光,蛮兵即退。”
唐宪宗梦见北方多闻天王,元和十年(815年),下令将西明寺中毗沙门神像迁至开业寺,“几数里不绝,观者倾都”。唐穆宗、唐文宗也信仰天王,不惜重金造像。
到后来,北方多闻天王还成了药神,据《北方毗沙门天王随军护法真言》,普通人“若患心病,咒石榴花汁,饮之即愈。若欲摄狐魅病,咒五色线,令童子合成索,一咒一结,一百八遍,系顶下,复咒杨枝打病者,即立愈。若患骨节楚病,咒宥刀禁,其病即愈”。
前蜀王建修天王阁,“病者填噎其门,日收所施二十万至三十万钱”。
唐末军人流行天王文身,认为能增力量,且“常至朔望日,具乳糜,焚香袒坐,使妻儿供养其背而拜焉”。
被名将李靖占了位
据《毗沙门天王缘起》:“所有苗实不成,人民饥饿,疾病流行,障国侵扰,追相伤害,暴雨恶风不依时,即国内人世民受诸忧恼,有如是等无量灾怪恶事”,皆可诵经来解决。
到后来,天王还负责让信众发财。据学者王涛钩沉,古代发财术也属医术,《医心方》中有“求富方”:“立春日取富家土涂仓,立富。”“埋蚕沙于亥地,令家大富。”“埋牛角宅中,富。”唐末人多向北方多闻天王求富。
学者吕建福说:“安史之变,诸边将都先后东返,从军事上、宗教上参预了平乱和拥立肃宗复京的重大活动。这样于阗的毗沙门信仰也随之传入内地,直接促成了唐朝毗沙门信仰的形成和普及。”
在《金光明经》中,北方多闻天王威风凛凛,脚踩两夜叉,即尼蓝婆和毗蓝婆,身后有随从、太子,哪吒即诸太子之一,据《长阿含经》记:“(北方多闻天王)有九十一子,亦字因陀罗,有大神力。”
南宋末期,局面逆转。据学者刘文刚钩沉,名将李靖突然变成毗沙门天王。此说最早出现在宋末元初杨景贤的杂剧《西游记》中,李靖上场诗是:“天兵百万总归降,金塔高举镇北方。四海尽知名与姓,毗沙门下李天王。”
所谓金塔,原本托在北方多闻天王的手中,他的儿子哪吒也被李靖称为“吾儿”。
北方多闻天王被篡位,或有两因:一是于阗国本有“李天王”,即五代至宋朝初年的国王李圣天(本姓尉迟);二是毗沙门(北方多闻天王)作为城市保护人引入中原,随着南宋灭亡,人们对其战力产生怀疑,移情于名将李靖。
想没“班味”也难
元代时,东方持国天王的兵器变成琵琶;明代时,北方多闻天王的兵器变成雨伞;清代时,西方广目天王的兵器变成蛇(或赤龙),终于凑成“风调雨顺”。
《封神演义》称“魔家四将”是佳梦关(一处误写成佳孟关)守将,袭自《三国演义》的葭萌关,张飞在此大战马超,今属四川广元市昭化镇,武王伐纣不可能绕那么远。魔礼寿郁闷的是,他的二儿子独健是“二郎神”原型之一,可小说中的“二郎神”却是死敌,在对战中,变成花狐貂,趁魔礼寿出大招,将他的手一口咬断,最终死在黄天化“攒心钉”下。
《封神演义》没说清“二郎神”来路。
据学者焦杰在《灌口二郎神的演变》中钩沉,传说“二郎神”是李冰次子,李冰因治水之功受崇敬,宋代时,乡民神化李二郎,但李冰可能没次子。著名学者张政烺认为,北方多闻天王的二儿子独健在四川影响颇大,被称为“二郎神”,崇道的宋廷为与佛教竞争,有意愿制造一个道家“二郎神”,不惜给李冰安个次子。
元代时,赵昱影响盖过李二郎。赵昱与哥哥赵冕隐居青城山学道,被隋炀帝强征为嘉州太守,入水斩蛟,事与《搜神广记》同。赵二郎成功地将“二郎神”定位在道家,独健故事被忽略。
可明嘉靖百回本《西游记》中,“二郎神”又改名为杨戬。胡适先生认为,可能来自宋代大阉杨戬。杨二郎面白无须,像太监。果如此,魔礼寿死得有点憋屈。
在旧小说、戏剧中,“魔家四将”从威风凛凛,变成人见人揍、只能打打酱油。人设如此,想没“班味”也难。(责编:沈沣)
作者: 蔡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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