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解放日报
记者 钟菡 诸葛漪
花几十元的票价坐在前排近距离欣赏“A咖演员”,在剧场中难以想象的事情,近期随着电影《新龙门客栈》上映成为现实。影片将新国风环境式越剧《新龙门客栈》搬上大银幕,打出的标签是“舞台纪录电影”。这种拍摄方式可以看到原汁原味的舞台演出、人物细节,但也有观众觉得这充其量只能叫“舞台官摄”,“既然是电影,应该有更多电影表现手法”。
近年来,爆款舞台作品走上银幕成为流行,除了《新龙门客栈》,还有舞剧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戏剧电影《抗战中的文艺》,以及将于国庆上映的舞剧电影《只此青绿》等。“2024上海英国舞台影像展”9月20日开启,消息一出,引发剧迷欢呼。
一边是“黄牛票”“盲盒票”争议下供不应求的演出市场,一边是急需观众拉新、增加多元内容供给的电影院,将舞台作品搬上银幕,会是小众走向大众的最优解吗?
电影能让剧目传播更广
中秋期间,林菲花20余元在普陀的一家影院观看了舞台纪录电影《新龙门客栈》。平时她在电视上看越剧,但不常去剧场。“电影拍得不错,有个接圣旨的镜头是仰拍,这是一般舞台剧看不到的角度。”在她看来,用纪录电影呈现越剧是一种不错的方式,但对剧本、表演有更高要求,“演员演得好,能把观众带入情境就可以。如果剧本差、演得不好,这种形式就不好看”。
截至9月17日中午12时,舞台纪录电影《新龙门客栈》票房为603.7万元,成绩尚可,灯塔专业版显示,该片打破了过去五年纪录片首映日和单日票房纪录。影片豆瓣评分7.8分,低于8.4分的舞台剧版。
越剧《新龙门客栈》改编自1992年同名香港电影《新龙门客栈》,2023年3月28日在杭州蝴蝶剧场开启驻场演出。8月30日上映的舞台纪录电影《新龙门客栈》通过镜头还原剧场效果。影片片尾字幕显示,剧版已经演出200场,观众2.2万人次。灯塔专业版显示,截至9月17日,影版累计观众12.7万人次。
影片艺术总监茅威涛介绍:“剧场座位有限,于是我们想到通过电影的方式,将越剧艺术的魅力传递给更多观众。”越剧《新龙门客栈》导演陈佳玮说:“电影比剧场拥有更多传播渠道,《新龙门客栈》搬上大银幕,让优秀传统文化得到更好传承,让优秀剧目传播得更远。”
相比此前上映的众多戏曲电影,《新龙门客栈》采用的电影手法更多在于蒙太奇手段和节奏。观看影片,可以捕捉到剧场中无法同时看见的细节和并线剧情,比如金镶玉从纱幕后登场时,能看到她悄悄关上了地道暗门;金镶玉和千户对话时,塔塔儿在二楼“磨刀霍霍”,细节有特写展示。几场夜戏打斗有着流畅的衔接,更有武打片的感觉。“这类电影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看到演员饱含眼泪的深情。”正如影片所标注的“白描式纪实”,全片除了几个互动镜头带有剧场观众,其余大部分镜头专注记录舞台。整部电影片长113分钟,相比剧版有一些情节删减。
就在电影上映时,剧版还在上演,引流作用显而易见。记者近日前往影院观看《新龙门客栈》时,发现不少观众并没有看过舞台剧,片中一些幽默的情节都能带来笑声,但无人会为演唱叫好。当陈丽君饰演的贾廷突然对周淮安喊出“义兄”时,这个反转在影院里引发惊呼。电影散场时,仍有观众依依不舍留在座位上讨论剧情。
不过,白描手法也引来部分观众质疑其“冒充电影”。有人认为,该片制作相比同类纪录片缺乏诚意,“好歹有点运镜和装置道具吧”“现场观众和掌声录进来很出戏”。
也有人指出舞台演出拍成电影会有逻辑问题,“金镶玉怎么突然就爱上周淮安了”“贾廷身份、立场几度变化太快,故事都没讲清”。不少喜欢电影的观众则表示“感谢舞台官摄”,显然也并未把其当成“电影”看。
“作为电影,它很一般。作为剧场代餐,它很好。作为传统文化的推广,它很出色。”一句网友的评价,道出舞台纪录电影《新龙门客栈》的意义和矛盾。
引导关注戏曲才是初衷
让舞台纪录电影《新龙门客栈》进一步出圈的是茅威涛在路演现场痛批“饭圈文化”:“别搞这套东西!我们小百花的演员,你们不能去裹挟她们、绑架她们!你们要让她们有更好的环境去创作,拿出更好的作品给你们!”
越剧《新龙门客栈》爆火,一定程度上得益于陈丽君和饰演金镶玉的李云霄一段谢幕视频,让“君霄CP”有了庞大的粉丝群。相比越剧,电影男主角从周淮安变成贾廷。海报上,金镶玉和贾廷并列C位,陈丽君和李云霄都作为“领衔主演”出现。
有网友指出,由于戏迷圈“只追星不追戏”,对电影《新龙门客栈》并不热衷。相比剧版,影版反派贾廷“上位”,削弱周淮安的存在感,让整个故事的立意变得有些奇怪,金镶玉、贾廷之间稀薄的人物关系也撑不起领衔主演的作用。
随着《新龙门客栈》热映,陈丽君早前参演的越剧电影《汉文皇后》也于9月8日至20日在全国20个省份200余家影院展映。《汉文皇后》并非舞台纪录片,而是用电影语言拍摄的戏曲片,演员中不乏梅花奖得主。该片曾在去年12月8日至今年6月亮相全国21个省份影院,但票房遇冷,截至9月17日,票房80.2万元。有网友指出,陈丽君在该片中并非“一番”,对于“只追星不追戏”的粉丝而言,更加不会为非一番电影冲票房。
不过,有影院一直坚持排映《汉文皇后》。位于虹口区的胜利电影院主理人沈斌介绍,《汉文皇后》去年上映伊始,影院就主动联系影片出品方和发行方,表示愿意承担放映,让更多人了解越剧。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来观看《汉文皇后》的观众以35岁至40岁为主,也有不少小戏迷。
《新龙门客栈》上映之初,胜利电影院也给予了排映支持。沈斌发现,《新龙门客栈》的上映,对《汉文皇后》的上座率影响很小,“《汉文皇后》的宣发渠道是通过越剧戏迷群。在影片上映初期,越剧迷都已知道或了解胜利电影院有排映,目前只有少数还未看过《汉文皇后》的戏迷来观影”。
胜利电影院仍在排映《汉文皇后》,而不是票房更好的《新龙门客栈》。“排片是根据我们收到的戏迷反馈决定的,渠道来自戏迷群和我们官方平台的留言。”沈斌认为,当下戏曲电影传播的难点是如何让更多年轻人成为戏迷,而不是演员个人的粉丝。
沈斌曾经参与很多影片制作,在他看来,无论是《新龙门客栈》还是《汉文皇后》,电影只是载体,引导观众关注戏曲才是初衷。“随着电影工业技术革新,类似VR或沉浸式电影都有可能用于舞台作品。戏曲电影将来的表现形式会更多元化。”
在评论家仲呈祥看来,戏曲电影在彰显戏曲的美学魅力和培养新的戏曲观众方面有作用,也能更好地与当代消费文化相适应,“戏曲电影与舞台戏曲各司其职,只能互补生辉、共同前进,不能重此轻彼,更不能代替”。
如何玩转舞台高清影像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申城剧场观众又将迎来新一轮“视听大餐”。9月20日—29日,2024年英国舞台影像展将在上海百美汇影城等三家电影院举办,参展作品包括《初步举证》《麦克白》等。
《初步举证》中文版由辛芷蕾主演,今年她凭借该剧拿下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将开始新一轮巡演。上海观众在影院看到的原版《初步举证》由朱迪·科默主演,去年她凭借该剧获得英国劳伦斯·奥利弗奖最佳女演员奖。《麦克白》则由明星拉尔夫·费因斯与因迪拉·瓦尔玛主演。
以英国国家剧院高清影像系列(NT Live)为代表的英国舞台影像作品,是最早为中国观众熟悉的海外舞台剧转制为大银幕影像,其诞生15年来在中国落地10年,拿下非英语地区票房第一名。相关负责人表示,“我们的目标就是希望能把伦敦最有代表性的戏剧呈现给全球观众。演员对于他们的作品能够被中国观众看见,感到激动万分。”
NT Live制作团队不会为拍片重新搭景,只拍摄有观众在场的舞台现场演出。《大将军寇流兰》在左、中、右3边观众席安排4部摄影机,动用摇臂及手提斯坦尼康摄影机拍摄近距离辩论与格斗。《科学怪人》除固定摄影机、推轨摄影机外,还在舞台正上方及观众席天花板放置摄影机,拍摄独特的灯泡装置以及俯视舞台镜头。
拉尔夫·费因斯与因迪拉·瓦尔玛主演的《麦克白》也是如此,这版《麦克白》拍摄现场在伦敦东区仓库改建的Dock-X,看中的是非常规场地给观众带来的黑暗体验。6米高的空场被堆满了土块和碎石。观众走进观众席,就如同走进战场:一辆已经扭曲变形的汽车在瓦砾中燃烧,旁边是断裂的灯柱和衰败的树木。拉尔夫·费因斯说:“我们希望给观众带来一种被摧毁的战地感——混乱、恐怖。”
相比国内作品以“电影”为落脚点,强调3D、8K等影院放映指标,国外高清影像更像剧场演出衍生品,录制演出外,还搭配花絮进行普及导赏。以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主演《哈姆雷特》为例,该剧在伦敦巴比肯艺术中心剧院上演时,近10万张门票首日售罄。这样的高清影像由于明星演员号召力,不愁票房,却还是加入目不暇接的“彩蛋”,包括康伯巴奇谈演出感想,到学校与小观众交流心得。
国内制作以演出院团为主导,国外制作闪现专业发行公司的身影。翻开“英国皇家歌剧院高清影像系列”介绍,其合作的特拉法加发行公司与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英国皇家歌剧院、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格林德伯恩歌剧节、英国国家剧院、纽约大都会歌剧院、阿尔梅达剧院和肯尼斯·布拉纳剧团都有合作,同时发行伊莎贝尔·于佩尔主演的《她》等热门影片。这也解释了英国皇家歌剧院高清影像为何能快速落户几十个国家。
特拉法加发行公司首席执行官马克·阿兰比表示,作为一个新兴行业,高清影像很多从业者都来自电影行业,他们给舞台拍摄带来了一些独特的视角。在阿兰比看来,摄影导演会有自己的选择和取舍,有人想要原汁原味地捕捉演出,有些人则想体现出一些不同于舞台现场的感觉。
不过,国内舞台与电影的鸿沟正在日渐缩小。如今国内舞台作品电影也越发注意发行渠道,弥补短板。舞剧电影《只此青绿》是中影国庆档重点项目,提早一个半月推出预告片预热。演员们如同常规电影一样,提前两周在各地进行路演,仅在上海点映场,一天就“空降”四次,与观众面对面交流。
影院成年轻人社交场所
当下,电影行业机遇和危机并存,如何把观众留在电影院是业内共同思考的话题。今年,不少影院参与总台2024年巴黎奥运会电视节目影院直播,吸引了许多平时不看电影的体育迷来影院体验。上海市电影发行放映行业协会秘书长金辉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多元放映尝试,“尽管电视上也可以看8K现场直播,但大银幕的呈现和影院的氛围感是无法取代的。随着放映技术不断进步,影院也需要纳入各种形式,让它变成一个年轻人的社交场所”。
英国舞台剧影像展作为上海艺术电影联盟日常影展放映中的一环,同样有望通过差异化的优秀内容供给,在满足影迷多元需求的同时,带动更多观众走进影院消费。金辉想到去年《泰勒·斯威夫特:时代巡回演唱会》对年轻人的强大吸引力,“很多人虽然无法去现场,但可以跟同好在同一个影院一起喝彩、欢呼。影院音响可以还原演唱会的现场感,在大银幕上,你可以感受到表演和歌声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歌手的汗水”。他认为,电影供给不足、票房下降是当下全球共同面临的问题,这是演唱会电影在欧美兴起的重要原因之一。《泰勒·斯威夫特:时代巡回演唱会》全球票房达2.67亿美元,成为电影市场的重要内容补充。
“多元内容放映是影院的发展方向之一,但更重要的还是行业上游创造出更多、更好的影片。我们需要能说好故事,让观众浸入其中有所感悟的文艺片,也需要能反映电影工业科技进步的视效大片,再加上多元的内容补充,几方面并行,才能让这个行业长久地保留下来。”金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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