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该让新奥尔良失去光明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9月14日 14:05 21世纪经济报道

　　本报特派记者周默鸣美国休斯顿、巴吞鲁日新奥尔良报道

　　9月9日，联邦危机管理局(FEMA)局长迈克·布朗(Michael Brown)被削去了在巴吞鲁日负责飓风救援工作的职务，并被即时遣送回华盛顿——这是10天来，关于新奥尔良飓风事件的最大新闻。

　　他离去的时候，一定黯然神伤，这座曾经闻名于世的狂欢之城，已经成了一个死寂之城，而他对挽救这一状况再也无能为力。

　　飓风袭击后的第二个星期一，新奥尔良还是满目创痍，巨大的橡树被连根拔起，横亘路间；沿街而建的气派别墅东倒西歪，门窗洞开；原本高耸的广告牌无力地垂在地上；被主人遗忘的家犬在街上无目的地觅食，筋疲力尽的鸽子无奈地在街上漫步。

　　沿着彼得北街(North　Peter Street )北行，依稀可以从沿街两岸的欧式建筑分辨出这里就是举世闻名的旅游区新奥尔良法国商业区(French Quarter)然而昔日门庭若市的酒吧变得门可罗雀，曾经姿态优雅的法式建筑难辨其形，远近流传的爵士乐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穿巷而过的隆隆军车声和满空飘散的异味。

　　因为飓风而变得举世闻名的超级穹顶体育馆(Superdome)顽强地屹立在10号州际公路边。体育馆的圆顶被飓风刮得斑驳凌乱，围绕体育馆高高耸立的几幢玻璃大厦只留下了一个个混凝土空壳。超级穹顶体育馆西北不到100米，一片片墓地远远排开。

　　尽管从上周二开始已经有14个巨型水泵日夜排水，新奥尔良市几乎还有一半区域被洪水覆盖。洪水不仅淹没了房屋、汽车，还阻塞了横穿城市而过的10号州际高速公路。所幸城市南部沿密西西比河的河滨路(River Road)尚可通行，此路也自然成了飓风过后新奥尔良最繁忙的路段。

　　“迪更斯救了我一命”

　　“新奥尔良不是被飓风摧毁的，摧毁这个城市的是洪水。”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灾难管理专家露易斯·康菲德(Louise Comfort)教授说。

　　8月30日星期二，每小时200多公里的飓风呼啸而过的第二天，正当躲在超人体育馆的26岁的肯尼斯·依文斯Kenneth Evans　庆幸躲过了一场灾难的时候，新奥尔良的两处大坝发生破裂，洪水奔流而入，整个新奥尔良几乎成为一片汪洋。

　　“8月29日那一晚，我在体育馆睡得很好，以为可以躲过这一劫了，哪里知道，第二天洪水来了，体育馆被淹了，一片漆黑，我再也没有睡着过。”9月10日晚上，已经被撤离到休斯顿Astrodome体育馆的依文斯回忆起这段经历，眼神中难掩悲伤。

　　令人不解的是，新奥尔良南部沿着宽阔的密西西比河的大坝没有被冲破，出现裂口的，反而是两条连通位于城市北部庞恰特雷息湖(Lake Pontchartrain)和城市南部密西西比河的运河大坝，一条在东，一条在西，奔涌而入的洪水从东西两边紧紧裹住了新奥尔良。

　　围绕新奥尔良地区的大坝超过500公里，美国政府在大坝破裂后坦言，政府很难在事先预测哪段大坝可能破裂。但是根据一些专家的看法，大坝破裂很大的原因，是资金匮乏，年久失修。根据一位名叫阿尔弗雷德·诺米Alfred Naomi　的工程专家在“新奥尔良城市经济(New Orleans CityBusiness)”发表的文章，虽然气象专家普遍预测新奥尔良在2005年将出现频繁的飓风，但是新奥尔良政府还是缩减了飓风防范资金7100万美元。

　　“这些大坝都建于100年以前，50年前就应该重建”。康菲德教授说，“2003年和2004年，连续两年没有申请到资金重修大坝。”

　　运河大坝忽然破裂，新奥尔良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原本以为第二天可以回家，所以离家之前什么都没带。哪里知道，第二天，我们什么都没有了。”12天之后， 24岁的罗伯特·迪更斯(Robert Diggins)依然心神不定。

　　“8月29日那天我本来不想去体育馆，迪更斯叫我好几次，我才和他一起去了。现在想起来，是他救了我一命”。依文斯回忆说。

　　这两个喜欢音乐的密友在9月10日傍晚领到了联邦危机管理局(Federal Emergency Management Agency，FEMA)发放的2000元补助，之后又一起在Astrodome体育馆隔壁的购物广场内买到了12天以来的第一双鞋子。

　　50万人大撤离

　　依文斯和迪更斯在大坝破裂后的那天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需要在洪水中苦苦等候4天，才能够离开新奥尔良。

　　飓风来临之前，新奥尔良市市长雷·纳金(Ray Nagin)已经要求全市实行强制性撤离——50万市民之中，40万左右的市民在飓风来临之前撤离了新奥尔良。但是，依然有10万左右的市民留在了市内，他们之中，大部分是没有汽车的穷人。

　　预先撤离的民众，一部分来到了位于新奥尔良西北120公里的路易斯安娜州首府巴吞鲁日Baton Rouge　。根据巴吞鲁日一家地产公司的介绍，洪水冲毁新奥尔良的居民住房以后，有很多新奥尔良人开始在巴吞鲁日购买住房，短短数天间，

房价从原来的60美金／平方英尺涨到了120美金／平方英尺。

　　暂时不买房的民众，大部分住进了新奥尔良周边城市的宾馆。德里克·莫里更(Derek Marigny)在8月28日带着太太和三个小孩，一路开车400多公里躲到了休斯顿的宾馆，每天租房花销100美金。9月10日在接受采访时，莫里更已经为全家买好了去阿特兰大的机票。莫里更说，他们将在阿特兰大的亲戚家暂时居住，直到可以进入新奥尔良。

　　没有汽车的民众，有着迥然不同的命运。没有躲进体育馆的，有的被洪水冲走，有的爬上了屋顶等待救援。汪洋一片之中，开始漂起了一具具尸体。

　　“整整4天，我一直睡不着。超人体育馆里挤满了人，厕所满了，室内充满了异味。我唯一可以做的，是好好呆着，告诉自己要活着离开体育馆。”依文斯说。

　　国民卫队的直升机来了，救走了一部分老人和儿童，空运了一批食品和药物。体育馆内的大部分民众依然束手无策。情况越来越恶劣，有人在馆内死去。但是救援巴士依然没有到来。

　　“或许是因为洪水的原因，汽车开不进来，或许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部署汽车，我们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文斯说。

　　“这又是一次美国官僚体系的失败案例”

　　迈克·布朗(Michael Brown)离开后，取而代之的是美国海岸巡逻队副总指挥(Coast Guard Vice Adm.)萨得·艾伦(Thad Allen)。

　　对路易斯安娜州长凯瑟琳·布兰科(Kathleen Blanco)或者新奥尔良市市长纳金来说，这肯定是一个迟到了近十天的消息。

　　自从飓风袭击以来，路易斯安娜州长布兰科和新奥尔良市长纳金已经不止一次把矛头直指联邦政府的迟缓行动。早在飓风袭击以前的8月27日，布兰科就已经通过FEMA向联邦政府提出了“紧急状态(State of Emergency SOE)”申请，要求布什批准并且宣布路易斯安娜处于紧急状态。布兰科不止在一个场合指出，她的呼吁没有得到联邦政府的及时回应。

　　按照西南路易斯安娜州飓风撤离和庇护方案，路易斯安娜州西南部最容易受飓风袭击的几个地区需要各自对地区内危处理负责，准备各自的危急应急方案，决定是否需要向州政府请求支援。

　　另外，按照美国灾难救济和危机援助条例(Disaster Relief and Emergency Assistance Act)，美国各个地方政府可以在危机来临时向上级政府提出紧急状态申请，以求得上级政府的援助。在新奥尔良市长向路易斯安娜州长提出紧急状态申请后，布兰科也向联邦政府提出了申请。

　　布朗在9月1日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的话语惹怒了布兰科和众多被困民众。布朗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白承认自己并不知晓新奥尔良的会议中心(Convention Center)还有民众滞留。

　　“这又是一次美国官僚体系的失败案例.”康菲德教授说，“信息的传达出现了很大问题，并且FEMA的很多官员显然缺乏危机处理经验。”

　　FEMA显然低估了飓风的严重性。8月29日之前，FEMA没有向新奥尔良派遣任何工作人员。作为美国国土安全局下属的一个特别分支，FEMA是一个跨部门管理的美国联邦政府危机处理机构，负责协调所有与危机应对相关的联邦政府部门的工作，同时负责与下级州政府和地区政府的联络协调。

　　9月11日，设立在巴吞鲁日复兴公园(Renaissance Park)的FEMA路易斯安娜州临时分部看起来并没有受到首领易职的影响，大门包围森严，不容任何外人进入，公园内到处可见一辆辆载着食品和药物的军车。

　　事实上，FEMA对各州的危机并没有直接介入的权利。除非美国总统启动“叛乱条例(Insurrection Act)”，从而取代州长成为危机处理的领导人，否则各州州长才是对危机处理有最高决定权的人物，联邦政府则需要在接到州长的援助申请以后，对各州作出及时援助。

　　州政府和联邦政府之间的制约与平衡(Check and Balance)体制，在危机管理中成了制约效率的障碍。地方和州政府以为联邦政府会及时提供援助，联邦政府则还在不时考虑每一步行动是否会破坏州政府和联邦政府之间微妙关系。

　　“很多人都指责我们应该给州政府更多的支持，问题是，我们并不掌控局面，我们必须对地方政府有所尊重。”帕斯说。

　　飓风过后，新奥尔良出现数次抢劫、杀人等案件，总统高参曾经一度商议是否要启动叛乱条例，布什最后并没有跨出这一步。

　　FEMA的另一个失误，是没有预料到飓风和洪水可能摧毁新奥尔良的通讯系统，使灾区和外界一夜之间失去联系。

　　“我们根本不知道新奥尔良市内还有多少人，没有人告诉我们。”帕斯说，“我们也不知道应该运送多少食品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要。”

　　洪水不仅割断了灾区与外界所有的联系，而且阻碍了任何陆上交通工具的运行。本次飓风危机处理中最大的败笔也随之显现。很多人都在质问，为什么不在飓风来临前，用巴士撤走滞留在新奥尔良市内的民众？

　　新奥尔良并不缺巴士，机场、学校，公交公司拥有足够的巴士可以用来协助撤离。问题的关键，是缺乏政府号召。或许，由于大批巴士司机忙着逃命，已经难以找到足够的司机。

　　直到9月1日，围绕超人体育馆的洪水渐渐退去。FEMA才宣布已经协调了455辆巴士，将把体育馆内的民众输送到400公里以外的休斯顿Astrodome体育馆。

　　9月2日，迪更斯和依文斯终于见到了缓缓驶入体育馆的巴士。拥集在体育馆内的数万名民众顿时一片骚动。为了防止混乱，荷枪实弹的国民卫队团团围住巴士，尽管如此，体育馆的场面依然时不时失去控制。依文斯回忆说，他看到了数起士兵和民众的冲突。

　　由于通讯失常，新奥尔良的警察系统几乎瘫痪，数万民国民卫队士兵除了需要营救民众，还需要协助警察维护治安。更令人沮丧的是，洪水冲走了20辆原本可以在洪水中驾驶的汽车，国民卫队很多通信仪器也被洪水毁坏。

　　和美国海军、空军等联邦政府军队不同，国民卫队(National Guard)是由各州州长直接控制的非专业性军队，“闲时耕种，忙时打仗”。根据路易斯安娜州国民卫队少尉凯文·科温(Kevin Cowan)的介绍，路易斯安娜共有国民卫队士兵1.4万人，之前已经有3500人去

伊拉克战场。到9月11日上午3点，共有4800名路易斯安娜国民卫队士兵投入飓风救灾，加上其他各州支援路易斯安娜的国民卫队士兵，在州内投入营救和治安的国民卫队士兵共有2.5万人。

　　在美国联邦政府层面，FEMA在9月1日部署了39支医疗援助队，并且动员了1700名拖车运送水、冰块、食品、帐篷等等物资。五角大楼比FEMA早一天派遣了五艘海军舰艇、60只直升飞机和8支海上救援队协助救援，五角大楼还在密西西比州建立了临时指挥部，协助州政府救灾。由于路易斯安娜州的救灾工作由州长布兰科负责，所以联邦军队并没有直接的控制权。

　　“我们都需要对州长负责。”科温说，“联邦政府、州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需要很多沟通，在通讯失常之后，沟通变得非常困难。我们只能对地区政府说，我们有这么多士兵随时待命，但是我们不能在他们没有提出请求的时候进入地区政府救灾。”

　　重建CBD

　　9月10日傍晚，依文斯和迪更斯在休斯顿Astrodome体育馆边空旷的广场上散步——大部分人都撤离了拥挤的体育馆，或者去亲戚朋友家暂住，或者找到了新的住所，高峰时期容纳了3万多民众的体育馆，只剩下了4000多人——而他俩还是无处可去，他们的父母至今没有下落，唯一的选择是继续留在体育馆。

　　“这里的情况比超人体育馆好多了，有热水，有食品”，依文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我将留在休斯顿，去外面租一个房子。我再也不想回新奥尔良了，即使他们重建好了，我也不回了。”

　　依文斯不知道，新奥尔良的重建其实已经开始了。

　　从9月6日开始，巨大的水泵开始向外抽水。抽水的速度比人们预估的要快很多，原本估计需要几个月才能抽完的洪水，到9月12日已经剩下不多，最新的估计是需要几周就可以抽干。另一个好消息是，洪水的退却并没有让更多的尸体浮出水面。到9月11日，官方的死亡人数定位在154人。

　　最新的经济损失估计在1000亿美元左右，布什政府已经决定拨款620亿，投入新奥尔良的重建。

　　9月12日，新奥尔良阿姆斯特朗国际机场Armstrong International Airport　重新启用，虽然只是对货机开放，却已经是新奥尔良顽强反抗的最好明证。

　　在众多商人的呼吁下，新奥尔良政府决定开放CBD商业区，允许原本在商业区经营的商家返回新奥尔良，重建CBD。

　　在此之前，很多新奥尔良商界的头面人物，已经在巴吞鲁日州政府附属楼里建起了临时办公室。他们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在三个月内，重建法国商业区。

　　旅游业是新奥尔良最重要的产业，每年给新奥尔良带来80亿美金左右的收入，这其中，法国商业区和CBD区功不可没。

　　“就像在‘9·１1’之后，不该让百老汇陷入黑暗一样，我们也不该让法国商业区失去光明。”新奥尔良会议与旅游管理局(Convention and Visitors BureauCVB)市场总监杰夫·安定(Jeff Anding)说。

　　新奥尔良一直是一个举办会议的理想城市。然后飓风以后，所有明年3月前的会议都被取消。“我现在的任务，是和客户保持密切的联系，随时通知他们这里的进展。”安定说。

　　新奥尔良商会会长艾敦·麦克当那(Alden McDonald)是自由信托银行(Liberty Bank and Trust Company)的行长。目前他正策划在同样受飓风打击的路易斯安娜杰菲逊区(Jefferson Parish)重开自己的银行。“最重要的，是先把银行开起来，即使生意清淡。”麦克当那说。

　　随着越来越多的商人重访新奥尔良，原本死寂的城市渐现生机。9月12日晚上，市中心CBD区相邻而建的万豪酒店(Marriot)和喜来登酒店(Sheraton)灯火闪亮，成为飓风过后新奥尔良最显眼的标志。城市南部，离密西西比河不远的罗耀拉大学纽奥良分校(Loyala University of New Orleans)也闪起了点点灯火，映衬着异常优雅的欧式建筑。

　　依文斯忽然打来电话，兴奋地说，他已经在一家超市找到了工作。从明天开始，他将是休斯顿一家超市的搬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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