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邮政改革：等待破局

　　陈言(发自东京)

　　日本邮政民营化改革遭遇前所未有的阻力，小泉希望借此推进日本经济的结构性改革，但不少日本人认为，邮政改革并非日本经济中最需解决的问题，小泉的改革既没有得到普通民众的理解，也没有获得日本政界的普遍支持

　　8月8日，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宣布解散众议院时，院内议员同时高呼起“万岁”来，议员们呼喊万岁时，双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喊声收尾时，双手正好落下。山呼海啸般的“万岁”遮掩了议员们内心的失落，大多数议员此后要尽快回到自己的选区，为9月11日的选举拉票，而他们中的一些人不一定再有机会回到众议院。

　　为邮政改革的相关法案解散众议院，令人始料未及，众议院议员们也都觉得不公平。7月5日，日本众议院以233票赞成、228票反对的微弱优势，通过了邮政改革法案，而日本参议院则没有通过该法案，让邮政改革法最终成为了一张废纸。由于日本议会法不准许首相解散参议院，结果用不少日本人的话来说，小泉是“江户的仇在长崎报”(找地方泄愤)，把通过了他的法案的众议院给解散了。

　　本来8月是日本的多事之秋：一般来说8月是日本最终通过财政预算的非常重要的一个月份；虽说日本外交已经对加入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一事感到绝望，但日本外相町村还在到处活动，不断给他的下属打气，在争取最后一点机会；刚刚有了一点起色的日本经济，需要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还有与中国、韩国的关系等等，这些都比邮政改革更为重要，但小泉心里似乎只有一个邮政改革，其他均视而不见了。

　　小泉意在推进经济结构改革

　　中国国内的一些日本问题专家说，日本的邮政系统差不多成为自民党拉选票的机构，自民党内的“邮政族”(邮政问题专家)正是靠邮政系统的支持，才稳坐议员宝座的。这种说法强化了日本邮政的强势地位，甚至给人能干涉政治的感觉，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日本前首相福田赳夫的秘书川武男告诉笔者说：“小泉出生于邮政世家，他本人当过邮政大臣，在自民党内要找到一个比小泉更精通邮政事业的人，简直不太可能。”

　　小泉纯一郎的爷爷、明治时代的政治家小泉又次郎(1865-1951年)，在1929年任递信大臣(也就是现在的邮政大臣)，至今人们谈到日本邮政事业时，仍少不了谈又次郎的贡献。他在日本广设邮局，为日本邮政网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

　　小泉纯一郎的父亲、昭和时代的政治家小泉纯也(1904-1969年)，原姓鲛岛，与又次郎的独生女儿结婚后，随了夫人的姓。纯也曾是老丈人递信大臣又次郎的秘书，当然深谙邮政事务。

　　纯一郎的“纯”来自父亲名字中的“纯也”，这更能看出小泉家族寄希望于纯一郎的一片热望。纯一郎自小就熟知邮政业务的方方面面，同时也看到了时经百年后的日本邮政事业中的低效率、既得利益集团中的官官相护等等弊端。日本现代邮政创建于1871年，迄今有130多年历史。

　　1972年小泉纯一郎初次当选为国会议员，1992年他出任宫泽喜一内阁的邮政大臣。但是到了小泉纯一郎时代，他已经不能再扩大邮政业务，而是需要改革了。

　　1992年上任伊始，小泉纯一郎就提出了民营化主张，遭到了国营邮政的既得利益者(包括特定邮局和邮政工会)的强烈反对，虽然没有真正让改革步入正轨，但他斗志很高，一心要把这个改革搞起来。2001年当上首相之后，邮政改革更成为他选举公约的一个方面。

　　小泉之所以要极力推动日本的邮政改革，是因为日本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实施了一系列的改革，其中包括国有

铁路改革、日本航空公司改革、烟草专卖公司改革、金融大爆炸等等，现在惟国营邮政事业堪称最大的国有垄断堡垒了。

　　2002年日本通过了邮政公社法案，到2003年邮政公社正式挂牌运营。新创建的日本邮政公社，集邮件、邮政储蓄、邮政汇款、邮政电汇、简易人寿保险等业务及邮局设施为一体，新成立的公社有资本金1.2688万亿日元，有邮政局24700个，员工26万人，邮政公社成为日本最大的国营企业。

　　小泉改革的下一步是把邮政公社一分为四，即将邮政公社改为政府全资控股的公司，并把邮政业务分为邮递事业公司、窗口网络公司，把邮政储蓄部门改为

邮政储蓄银行，简易保险部门改组为邮政保险公司。在小泉的计划里，改革将是漫长的，基本上到2017年才能全部结束。

　　小泉的目的是实行邮政事业民营化，打破垄断，减少政府支出，从而达到推进以民间为主导的经济结构改革的目的。邮政事业民营化正被小泉视为经济结构改革的一个核心步骤。

　　当然，拿邮政事业“开刀”也有另一个重要背景———小泉已经意识到日益衰败的邮政系统早已不是过去的拉选票的机构了。

　　《朝日新闻》在8月17日发表的一则消息，报道了他们对“大树东京地方本部”作的一个调查。“大树”是由特定邮政局长的退休人员组成的政治团体，号称能在日本全国收集到100万张选票。2001年，邮政官员高祖宪治参加参议院选举，共得票48万张，但在东京仅得到1.66万张选票，当然东京的选票绝对不是全靠大树东京本部拉来的，但单纯靠那里的话，高祖当选的可能性不大。有23.5万人的东京都丰岛区，在2004年选举中，高祖得票224张。自民党候选人在提到邮政方面的选票时说：“那点选票‘不足挂齿’。”

　　在政治上邮政系统已经空有其名，小泉因此更加坚定了推进邮政改革的决心。

　　真正目的是争夺“蛋糕”分配权

　　毫无疑问，小泉的改革遭到重重阻力。在日本参议院对邮政改革法案表决前的8月5日，人们能看到自民党议员荒井广幸不断在议会内把一些反对法案的小册子发给了在野的民主党议员。执政党议员呼吁在野党共同反对邮政改革法，这让日本民众看起来十分的滑稽。在野党反对邮政改革，却又拿不出反驳的议案，执政党内的反对派正好看到了这点，荒井等主张建立一条反对邮政改革法的统一战线，大家只是在反对上团结了起来。

　　改革派认为日本邮政有着日本国企的一切弊病，可以享受免税、邮政储蓄及简易保险的政府担保等特殊待遇，另外垄断还造成资源浪费、竞争活力缺失以及巨大的金融风险；但是反对改革的一方则认为，邮政的弊端肯定有，但是可以通过修改法律让邮政纳税等方式来解决矛盾，而不需要拿整个邮政改革来说事。争论的焦点甚至延展到对改革后邮政是否能盈利上。

　　2004年11月17日，日本政府邮政民营化筹备处发表了一份邮政事业今后10年的收支预测表，他们认为除了在2007年邮政保险公司在公司开设的第一年会出现一定的亏损外，其他年份都是赚钱的。而邮政储蓄事业，更会在2009年拿到3389亿日元的利润。

　　但到了今年3月18日，曾当过通商产业大臣、现任自民党政调会长的与谢野磬突然又发了份资料。按与谢野磬的计算，同样是2009年，日本的邮政事业不仅没有盈利，反而会出现639亿日元的亏损，以后更会负债累累。

　　同样是日本政府、执政党的计算，结果却相去甚远，一般市民就更不知真情了。

　　但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邮政储蓄、邮政简易保险是日本最大的一块蛋糕，谁掌握了这块蛋糕的分配权，谁就有了巨大的金融力量，在世界上所向披靡。日本邮政方面的资产为404万亿日元，其中截至2004年，邮政储蓄余额达到220万亿日元，超过日本四大商业银行存款余额总和，简易保险部门资产达120万亿日元，也相当于日本四大家寿险公司资产规模总和。这两类资产累计达340万亿日元，相当于日本2004年GDP的2／3。没有哪家银行和保险公司能和邮政储蓄竞争，日本股市虽然有了一点上升的气势，但远没有达到最高值的1／3，如果能拿出一小部分邮政储蓄的钱到股市上来，股票价格会立即翻番。寄希望于邮政资金救市的政治家、经济界人士不在少数。

　　至于日本的邮政储蓄是否像中国国内的一些专家说的“挤压了其他银行”，旅日学者凌庆成给记者的回答是：“日本大企业不缺钱，日本都市银行不肯把钱贷给中小企业，邮政不存在给企业融资的问题，挤压其他银行，无从谈起。”

　　凌庆成接着说：“日本邮政改革背后还有一支力量值得关注，那就是美国金融大鳄一直对日本虎视眈眈，邮政改革将给美国企业提供了一个发财的机会。”我们知道，日本是个制造业的大国，金融不是日本的特长，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日本逐步开放金融、保险市场，日本企业在这方面没有多少创新，倒是美国企业在日本构筑了桥头堡，如今使用洋名、洋职称的金融、保险、咨询公司，在日本已经遍地开花了。邮政正是他们要攻下的最后一个堡垒。

　　邮政改革与日本政局大地震

　　显然，在改革中如何处置高达340万亿日元的邮政储蓄及简易保险，应该成为邮政改革法案的最大核心点，但在日本国会中似乎对这个问题并没有进行实实在在的讨论。小泉好像在这个问题上毫无商量的余地，只有按他说的去做，这引起小泉所在的自民党内怨声四起。对党内持反对意见的议员，小泉采取极为强硬的措施，拒绝在9月11日大选时提供支持。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政局发生强烈地震，以自民党员开始组建新党为始，自民党将再次走向分裂。

　　事实上，大多数日本民众认为，目前没有改革邮政事业的紧迫性和必要性。把邮政改革当成为选举的一大论点，并没有得到普通民众的支持和理解。据日本发行量最大的保守派报纸《读卖新闻》调查，只有不到10%的人关心邮政改革。在该报列出的17个提问项目中，邮政改革的重要性只位居第15位，根本不是日本国民关注的问题。

　　而日本各个政党在邮政改革问题上也意见不一。除了自民党内部即存在不同意见外，在野的民主党、共产党、社民党均反对民营化。共产党、社民党认为完全没有改革的必要，民主党则希望缩小邮政储蓄、简易保险的规模，在今后8年内，将邮政储蓄额从现在的220万亿日元减少到一半。

　　比起要求改革的声音来说，现在日本舆论更加担心改革会带来的影响。

　　邮政事业规模减少后，26万邮政职员显然会出现过剩现象，给日本本来就比较严峻的失业问题雪上添霜，该如何为今后失业的邮政人员找到一份新的工作，执政的自民党、在野的民主党均束手无策。

　　日本希望通过改革让大量邮政储蓄金流向市场，但就目前的日本股市来看，尚缺乏魅力。泡沫经济的崩溃，日本人开始在

房地产上退避三舍，日本人口在不断减少，拿邮政储蓄资金来炒作股市、房地产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不少日本人认为，日本经济中最需要解决的是财政赤字问题、养老金问题等等，而最不紧迫就是邮政改革问题。

　　以一个日本民众并不关心，不是几年内就能完成的邮政改革作为选举时的争论焦点，小泉显然把在野党、自民党内部持反对意见的人看得太渺小了。日本共产党国际局局长、参议院议员诸方靖夫对笔者说：“小泉在自民党处于危机时接任总裁职务，他借助人们对自民党的不满，以‘把自民党打个稀巴烂’为口号，来获取了国民的支持。其实这不过是自民党苟延残喘的最后一个手段。”

　　小泉的邮政改革已经被参议院否决，9月大选后，就是小泉继续当政，邮政改革也不可能迅速转入实施阶段。但是，“现在，日本外交、内政、自民党本身已经分崩离析。”诸方靖夫最后对笔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