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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中国著名文化学者于丹讲话
新浪财经讯 2009年1月8日，首届建设创新型国家年会在北京隆重召开，新浪财经全程直播本次论坛。图为中国著名文化学者于丹。
于丹：大家好！
非常高兴在2009的年初，一个星期刚刚过去，我们有机会大家在这里聚集一堂。我们度过的2008年，可以说中国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激荡。我们在这一年里，我们所经历的光荣与苦难，应该说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2008年怎么形容呢？在万千形容词汇中，我想有两个词是准确的。一个是温总理在大地震的现场说“多难兴邦”，另外一个词是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先生评价这次奥运会，叫做“无与伦比”，2008年是一个多难兴邦的年度，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难度。可以说在这样的一年，我们面临了诸多的机遇，但是我们也看到了更多的迷惑和仓皇。这一年按照既定的程序是改革开放30年，我们应该是庆典的，这是中国人倒计时期盼迎来的奥运的一年，我们应该欢呼，但是这一年也有奶粉事件和“5•12”大地震，这个世界并不因为我们的祈祷而平安。那么，这个年度翻过去，我们面对2009，又应该以什么心态来面对呢？
我先谈一下什么是文化。文化是一个恢弘的概念，但是面对个人它是一种简单而朴素的生活方式。在周易上，最早对于文化的界定，叫做“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观察世间百态，以化成天下，就是提炼出一种理念以化留天下，所以文化文化，重要的是以文而化之。
我们有那么多的文字点击，那些古老的文明，站在今天我们真正要问的是，它有多大的可能化入我们的时候呢？如果文而不化，那就是死文字，文化是什么？它不仅仅是那些发黄的典籍，那些散易的曲谱和壁画，那些流传下来的并不是全部的文化，真正的文化是经历2008，站在2009，我们每个人生活方式上的调整，思维理念上的凝聚，我们仍然信任核心价值吗？我们能够站在自我的座标上做出什么调整吗？我们可以面对未来采取什么行动呢？这一切观乎文化。
其实，你说文化到底有多大的作用？文化不能改变很多结果，它既不能推迟地震的来临，也不能消除金融危机，但它可以改变我们面对着一切的态度。文化其实是改善我们的一种态度，让我们的生命更有力量。
什么是中国文化的软实力？那就要找到最为中国式的一些根本的思维方式来面对这个世界。中国在今天的世界上越来越受重视，越来越多的西学都进入我们的文化视野了。但是，从根本上来讲，什么是我们的内心生活呢？大家看看西方的文化中，有宗教传统，他们从一开始受着宗教的培养，他们习惯于一个独立个体与神之间的倾诉。他们心里有事的话，可以去教堂，默默地忏悔、祷告，获得心灵的平和与救赎，那么中国没有这个怎么办呢？其实，中国这么多年来，是最注重伦理关系的，中国的伦理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和西方的宗教是同等重要的。
大家看人本能时候的一种反应，我们突然遇到一个打击或者是一个突然意外，人们惊呼的时候，你听到一个西方人最经常说的话是“Oh my God”，中国人说“哎呀，我的妈呀”，这就是中国人伦理的力量。也就是说，中国是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大家族，它关心这种关系的缔结，它关心亲情伦理之间的扶持。为什么中国人说上阵父子兵，就是亲兄弟、父子兵，我知道今天在座有很多企业界的精英，改革开放的现在我们成熟了，我们请了CEO，但是前10年，我们都是靠的家族，都是靠弟兄的关系打造一个企业。
我们今天学习诸多的管理、诸多的科学，中国也正在一个制度完善的轨迹中，但伦理的力量仍然不能忽略。所以，什么是中国文化？让我们回到最本初的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来看我们的力量的凝聚。
《论语》，这是中国人认为最经典、最朴素的这么一部著作。孔子的学生们跟他讨论人格理想的时候，曾经问老师，“我们都有很多的理想，比如说车、马、衣、亲情、女朋友，我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分享，共同分享这一切，老师您的人格理想是什么呢”？孔子说了三句话“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什么意思呢？因为有我这个人在，所以让我的父母长辈得以安顿了，因为有我这个人在，让我周围的朋友多一份踏实的信任，因为有我这个人在，而让年轻的孩子们觉得真不错，可以经常温暖地怀念着他。孔子说如果做到这个，这就是我的理想。
大家可以想一想，各位精英，去掉名片上显赫的头衔，忘记深厚雄厚的资产，我们每个人还原到最本初，一个无名无份的人，谁没有这三种关系？生我养我的父母长辈，我生我养的儿女，还有一生陪伴我的人。
成功有的时候是不难达到的，但是成功以后为什么不幸福？因为雄厚的大企业的董事长，有可能家里父母反目，孩子离家出走，老人在病床上的时候没有办法尽孝，所以他的人生成功了，但是仍然不免苍老。这是因为在今天这个时代，有的时候中国人最本初的伦理关系反而被懈怠了。
可以说经历了2008这么多措手不及的事件，我们看到了大地震瞬间的骨肉分离，2009年我们不探讨经济危机笼罩下的一年，我们怎么样去咬牙鼓劲面对危机，我们首先面对的话题，是在这样的年度中，我们怎么样拥有松驰、柔软的内心世界，这才是我们不惧风险的前提。人都忽略了这种最朴素的梦想，如果我们不安顿好这点人，一个圣人的理想千锤百炼，离我们普通人就那么远吗？
在这里我不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弘，宽广也。毅，强忍也。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致其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仁者，人心之全德，而必欲以身体而力行之，可谓重矣。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可谓远矣。程子曰：‘弘而不毅，则无规矩而难立；毅而不弘，则隘陋而无以居之。’又曰‘弘大刚毅，然后能胜重任而远到’。”这是我们的远景，是我们企盼一生为社会的原则，但是我们眼前朴素的路，仍然不应该忘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有了这种温暖的情怀，我们再行走于这个社会。所以，文化软实力的提升，首先应该是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方式的建议。
此外，如果说第二个特征，中国文化就是注重平衡与和谐。我刚才讲了第一个价值，中国人是注重伦理关系作为文化基础的，第二点是中国文化是讲究和谐与平衡的。一元化有可能很强大，但是它不一定就健康。刚才我提到的儒家，它在中国的历史上，固然是强大的，但有的时候过犹不及。你想想它是最早先秦时候不依孔子所提出的理念，是在诸子百家中和谐共处的，并没有把这一家强调到至高无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到汉武帝的时候，当大汉疆土可以拓展到最雄厚的时候，摇身一变，这种主流思想完成了罢黜百家独尊思想，什么叫做罢黜？你摘了人家的乌纱帽，罢官那叫做罢黜，但是一种思想可以被罢免吗？但是独尊思想的前提就是罢黜。从那一刻开始，儒家思想也变得不再健康。
所以，什么是健康的文化？儒家有一个观点，叫做君子和而不同，我们今天是处于一个和谐社会的发展理念中，什么叫做和谐呢？真正的和谐是以不同作为前提的，也就是说尊重每一种思想、文化、形态的个性，人大家和谐共处，在不同的前提下达到和谐和均衡。
我不知道大家以前做没做过一个试验，小的时候一种物理光学试验，老师可能会让我们拿一张白纸，上面七等份画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同的颜色，在下面用铅笔尖戳起来，手里一转，你会看见什么呢？是纯白色，并不是七彩斑斓，而是纯白色。这就叫和谐，七彩在静态的时候是不同的，每一个个性彰显出来，但是社会让你动起来，大家和而为，这一片白色。这片白跟白纸上的死寂空白是不同的，它是灵动之白，和谐之白，虚静之白。所以，中国的文化就是儒道士三家并举。
其实我刚才说的儒家，它教我们的是站在这个社会之中完成人格的自我实现。就是我们每个人需要缔结一种社会关系。道家是什么？其实是我们自然人格飞翔的天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人格和自然人格。用一个简单的说法，8小时之内，我们就儒家一点，认同规则、承担使命，甚至要牺牲一点小我，去服从社会利益。但8小时之外，我们就应该道家，也就是关心自我的生命，顺应自然，呵护家人朋友，在自然之中不断地随着流光成长，心灵飞扬，这就是道家说的独于天地精神往来，这种天地精神滋养你心，我们的生命才不停顿。如果我们光有儒家，你很崇高，但是你未免太沉重了。光有道家，你很逍遥，但是未免不负责任。一个人只有以儒家的态度去承担责任，以道家的态度去滋养自我，才能够达到真正的平衡。
所以，大家想一想，儒道兼具，就是中国人人格的两派。有一个中国人古老故事讲得很好，就是关于盘古的开天辟地。盘古是怎么开天辟地？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其实是一种从容成长。天地混沌如机子，盘古在其中。天和地无非是一团真气，盘古含蕴在里面。天日高一丈，地日低一丈，盘古也每天跟着变化。一日九变这四个字其实让我非常感动，大家想想看，我们平时有多少俗语暗示我们生命可以不再进步？我们有时候说，人过30不学艺，我现在学不会什么。人过40不过5，我现在走下坡路了，一到50、60，现在说土埋半截子了。所有的这些都在暗示自己生命可以停顿不成长。但是，盘古一日九变，每天都在变化。每个人都惧怕生命的衰老，过年的心情是百感交集的，最好的方法是用好奇心为生命保鲜，我还可以学新的，我还可以做新的事，我可以尝试各种我没有玩过、穿过、干过的事，我还能做，这份自信就永不衰老。这是中国人的态度，中国人是跟着天、地一块长的，所以盘古就跟着这么长的，这一长就长了18000年，终于天和地被盘古给撑开了。这个开天辟地大气恢弘，不用任何外界的力量，是用自己的成长把天和地给分开了。
长到最后这个气息分开了，这一刻天数极高、地数极厚，盘古极长。天有多高、地有过厚，这个人就有多大。
我们今天在大自然的不可抗力面前，常常感慨天高地厚而人生渺小，其实我们如果能够回到最朴素的生命方式，大家想一想，天高地厚，而人顶天立地，得天地滋华精养，得天地的力量。
形容盘古上面有六个字，叫做神于天，胜于地。这是我今天想送给大家新年的祝福。
一个人神圣这个词我们都熟，但是不在一个层面上，如果你可以做到胜于地，就是像儒家那样在社会层面上当一个圣者，你再做到神于天，像道家那样在生命宇宙的长空上飞扬如同神仙，这个境界还不大吗？在社会人格中做圣贤，在自然人格中当神仙，需要承担的时候，可以去承担立业。需要飞翔的时候，可以划过蓝空做一番逍遥游。所以，中国的文化是讲究均衡的，不求力量，但是求平衡发展。一个人不要害怕生命总有冲突，没有冲突就不辽阔了。我们过去60、70年代要是表扬一个劳模，会说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着。但是，今天这个多元价值判断的社会，给我们的生活是一日如几十年的变化。
儒家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君子不器”，什么叫做“不器”，就是一个真君子不要宣布我一辈子是一个杯子这么一个空气，是一个桌子或者是一个电线杠子，我一辈子就是这个干不了别的了。君子不器是在一生中随着时代的选择，随着文明的发展，随着制度的完善，你应该像流水一样不断地更改自己，不辜负这种选择，不要太早地固化了自己的生命。
你想一想，人如果在动态之中，不断地完成这种平衡、失衡再平衡的建设，那么你这一生流光走过，你可以有多辽阔的前景。
佛家有一个有意思的小故事，弟子问老师，都说人心有大有小，你说心大小人跟人有多大的区别？老师说，你把眼睛闭上，用你的心给我造一座城池，这个弟子闭上眼睛了，想啊想，想了一个辽阔无垠的城池，各式各样的景观，他就给他师傅说了好久好久，师傅听了不动声色，又跟他说，你用你的心给我造一根毫毛这个弟子闭着眼睛想啊想，细细地想好了，说我给造好了。师傅说你刚才造城池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是你自己想的吗？弟子说是，师傅说你造毫毛用了那么短的时间，弟子说是啊，我也是细细地想了。
那么如果你一辈子既是一个建筑师，也是一个设计师，我在这个世界上用3、5年修一条路，再用3、5年修一个楼阁，这是一件大事，就可以很大很大，如果中间有一点小坎坷，我大计划完不成了，怎么能够过得去。如果你用全部的心做一根毫毛呢？评职称没有评上去，两口子吵架你不先道歉，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根毫毛，这根毫毛可能绊死你，越较劲越不行。不管是夫妻之前还是跟孩子，开始怄气像开玩笑，怄着怄着就不行了，觉得这个事不解决就不活了。
我前几天看了一个心理杂志上面，有一篇文章，题目叫做《无法管理的愤怒》。这个文章说，我们现代人由于拥有了太多，你看物质越来越发达，特别是精英地位越来越上升，权力越来越大，所以我们的自我的边界也会越来越膨胀。我们会越拥有得多，边界越膨胀，越自恋越自我中心。那么，你想世界就这么大的地方，本来人跟人中间还有这么大的空，但是两个人的边界都在膨胀，膨胀膨胀着就开始撞车。撞着撞着就开始了相互的干预，一个人开始干预别人，再去干预别人，就是因为我们的膨胀、交界甚至是过界，所以我们的愤怒会越来越多。都觉得我的地盘还不够，你凭什么不听我的。如果人人这么，那篇文章中提了一个很好的概念，叫做符号性愤怒。我们最后的愤怒不因为什么道德，愤怒就是一个符号，就是一个强势，所以我愤怒。所以我说2009年，我就不给大家立志了，我们有一点平常心，让我们少一点辉煌多一点朴素，让我们的心温和而且柔软，体会那种真正属于生命的幸福和带给他人的幸福。
如果真的能够这样，这就是中国文化的态度。我们非要那么喧嚣吗？我们的自我一定要在侵犯他人的空间中所获得价值吗？所以刚才我为什么说除了儒家的建功立业我们多一点道家的东西未尝不好。可能大家过去学道家的东西都是一个评价，叫做消极。说道家就是一个出世的东西，非常消极，学它干嘛呀？静下心来看看，庄子为什么提倡独道天地之间往来，当你融入自然的时候，可以做到天地与我共生，万无与我合一，你的生命是可以开阔的，正是因为你顺应而尊重。
庄子提出一个境界叫做乘物以心游。像我们今天开个会，晚上跟朋友吃个饭，或者是春节了大家出去旅游，这一切都是你的物质生活。人不是为吃饭而吃饭，为工作而工作的。你为了穿越这样的物质形态，而达到心游万物。
你说我们到大街上打个车，你也不是为了坐出租车玩，你总要去一个地方。其实我们做这件事的目的，就是像坐出租车一样，游心容易吗？大家翻开庄子第一篇可以看到逍遥游。什么叫做逍遥游？你看一下大鹏鸟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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