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和空客谁对中国更慷慨

　　波音和空客谁对中国更慷慨？

　　　　——专访波音民用飞机集团中国事务副总裁庄博润

　　□记者 谢鹏

　　43岁的庄博润(John W.Bruns)，于2006年7月被任命为波音民用飞机集团负责中国事务的副总裁。作为波音民用飞机集团派驻中国的高层管理人员，庄博润与波音中国总裁王建民一起领导波音中国事务，其中王建民是波音国际的中国代表，负责波音在中国宏观利益，庄博润则负责波音在中国的民机业务。

　　这是庄博润第二次派驻北京，第一次是在1994年受麦道公司派遣。庄博润能说一些简单的中文，他还是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和华盛顿州中国关系委员会的成员。

　　7月2日，庄博润在其办公室里接受了《商务周刊》杂志社的专访。

　　《商务周刊》：到中国任职后，您主要负责哪些工作？您目前工作的重点是什么？

　　庄博润：我的工作是了解全局，针对波音在中国的发展方向，向西雅图总部的领导层提供建议。过去几个月我大都是在各地旅行，去结识以前不认识的人，参观中国供应商的工厂和波音在中国的合资公司，并拜访航空公司，了解波音在中国业务的全貌。当然，我也花了一部分时间将家人安顿在北京。

　　《商务周刊》: 不少专家认为此次零部件转包合同涉及的几个项目，除复合材料外，在技术含量上与以往相比没有太大差别，您认为这些项目能在多大程度上提高中国供应商的技术水平？

　　庄博润：首先，中国已经为波音生产过一些较大的零部件, 如737的垂直尾翼和水平安定面。但747-8内侧襟翼体积更大，按尺寸算的话是迄今中国生产的最大结构件。

　　其次，本次转包的结构件由复合材料制成。上周我们在成都接收了来自成飞的787方向舵，那是中国目前生产的最大的复合材料结构件。这次747-8的转包合同再次显示了我们正充分利用中国在复合材料领域的优势。

　　第三，本次747-8的转包合同是唯一供应商合同。我们需要依靠中国提供这些部件，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决定，也是继787合同以后波音第二次与中国供应商签订唯一供应商合同。这显示了这些供应商正成为波音越来越信赖的好伙伴。

　　《商务周刊》：在刚刚结束的巴黎航展上，空客集中宣布了大量订单，数目超过了波音。我们知道，2006年波音刚刚在订单数额上重新压过空客，但在中国市场上，空客的订单数额还是比波音多。您如何看待波音在中国市场订单上的劣势？

　　庄博润：无论空客还是波音，都很清楚中国是除美国以外最大的民用飞机市场，因此两家公司都对这个市场非常关注。我们对空客这个强有力的对手非常尊重，每天我们都很清楚我们需要努力争取在中国的业务发展。某些年份波音在中国的销售额大于空客，另外一些年份空客领先，这是很自然的。我们并不看重某一年的销售业绩。我们知道，长远看来我们会实现市场目标。

　　因为我们认为我们拥有对中国市场最好的产品和服务。我们需要做的是以客户为中心，我们的目标是锁定客户，尽我们所能为他们提供价值。我们的目标还包括保持我们在中国的市场份额，即在60%左右。凭借着787、737和747-8这些卓越的机型，我们相信我们拥有光明的前景。

　　《商务周刊》: 波音曾说747-8是一款对中国市场有益的机型，请问波音打算怎样在中国拓展这款机型的市场？

　　庄博润：这部分市场我们称之为大型飞机，即400座级以上的机型，是我们与对手竞争中规模最小的市场。在我们的20年预测报告中，这部分市场大约占据9%的份额。但在中国市场，这款飞机将有多方面的用途。

　　例如，中国有一些747-400飞机，其中大部分为国航所有，这些飞机最终需要退役，而747-8是替换这批飞机不错的选择。747-8的货机机型比其他任何货机效率都高，因此会引起货运航空公司的极大兴趣。如果你拿它与体积更大的空客A380相比较的话，747-8的效率要高出很多。

　　这款飞机的最大优势还在于，A380只能在全球大约30个机场运营，而747-8可以在目前747-400可运营的大约200多家机场起降。这是一款应用灵活的飞机，可以轻而易举地与目前747的基础设施相融合。

　　《商务周刊》：波音位于厦门的747-400货机改装项目，是波音在中国也是全球的第一家改装中心。为什么波音要把它设在中国？空客选择在中国建立总装线的方式与中国合作，在您看来，与A320系列飞机总装线相比，747-400货机改装项目能给中国带来更多的技术溢出吗？

　　庄博润：我先向你介绍一下将客机改装为货机的过程。改装工作最基本的流程是，先对飞机的各个部件进行拆解，然后按照不同的构型重新组装。这些飞机将从工厂交付给不同的客户，每架改装出来的飞机都各不相同。我们需要对每架飞机进行特定的设计，这一过程需要大量的工作、时间、工程和人力。

　　我认为将客机改装为货机与一条总装线相比涉及更多的工作。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到我们在厦门的太古飞机工程有限公司参观，亲眼看看这一工作有多么复杂。它不是简单的劳力密集型产业，而是需要制造一些货机特有的部件。这部分制造工作是由中国供应商来做，例如该项目的地板梁就是由西飞制造。中国在改装和制造两方面都具备很强的能力，这是我们决定把这项业务放在中国的原因之一。

　　《商务周刊》：您的意思是在对中国的技术出口上，波音要比空客更加慷慨？

　　庄博润：关于空客我们不便评论，但我可以说我们与中国35年的合作伙伴关系，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原则之上。波音从中国得到了很多订单，中国也得益于波音提供的技术和帮助。中国的收获还包括波音在过去35年间提供的培训，这些培训旨在帮助中国发展一个安全、高效的航空运输体系。

　　一个很好的例证是，中国的民用航空安全记录比美国还要高，波音为此发挥了自己的积极作用。过去35年里，波音帮助中国在这方面取得了显著的进步，这是中国可以引以为豪的成就，也是我们的乘客希望看到的。

　　《商务周刊》：波音提到它在中国最重要的投资是培训。我们接触过不少跨国公司，它们在中国的最大投资往往体现在设置生产基地和网络扩张的投入方面。波音将对中国航空业的培训视为在中国最重要的投资，这种特殊性该如何理解？

　　庄博润：在中国做培训是我们最值得骄傲的一项投资。航空业是由人组成的，正是这些人凭着高水准的技能和努力工作，才保证了这个行业的安全运营。

　　我们大约为中国免费培训了超过34000名航空专业人员，包括飞行员、维修人员、管理人员和空管人员。这项投资的重要性在于，它提升了该行业快速发展和高水准安全记录所需要的核心能力。

　　我们的培训对象不仅有航空公司，我们还针对供应商的管理人员进行培训，帮助他们学习最新的技术方法，从而让他们可以提高效率，成为对于波音和世界航空行业而言更好的供应商。

　　《商务周刊》：目前中国的航空制造业和航空服务业都在进行体制改革，尤其是中国提出要在对航空制造业进行体制创新的前提下发展自己的大飞机项目。能否介绍一下波音在培训方面的重点科目？在与一航、二航高管的接触中，您认为他们在哪些方面最需要补课？

　　庄博润：我们曾为航空公司高管举办过多次EDP(高层管理人员培训)项目，并且每年的培训都有不同侧重点。比如有一年我们的培训重点是客户服务，邀请国外航空公司的高管在课堂上给中国同行介绍他们的经验。

　　在航空制造业方面，我们是先向学员征求意见，了解他们想学什么，然后与他们合作设计培训的内容。

　　中国两大航空工业集团所做的事情在世界上都是前所未有的。他们正试图进行国有企业的转型，使之赢利和上市。因此学习西方商业运作的经验对于他们完成当前的任务大有帮助。

　　不过我感觉他们最感兴趣的部分还是精益生产。这一起源于丰田的生产体系，波音一直在严密遵循。它的本质是效率，即不懈地寻找方法使公司的运营更加高效。这一点是这些国有企业所不擅长的，现在他们希望朝这个方向努力。

　　《商务周刊》：毋庸讳言，飞机销售与航空政治学息息相关。您可否结合波音以往飞机销售的经验与我们分享一些有趣的故事以及成功的政府公关案例？

　　庄博润：制造商与航空公司客户间的关系是飞机销售的基础。这意味着我们仅仅与航空公司方面的关键人物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言出必行，忠于对客户的承诺，这样我们才有响亮的声誉。这也正是企业运营的基础。

　　不过，在中国市场仅仅做到上述几点还是不够。在中国，两国间政治对于在华企业业务的发展的确有一定的影响。中美两国间保持健康的政治经济关系，对我们在华业务的成功至关重要。正因如此，在过去35年里，波音一直都是美国企业中力促中美两国关系发展的带头人。大约10年前，美国每年都会对中国的最惠国待遇进行复审，波音带头在华盛顿敦促美国政府和国会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后来是关于对华永久正常贸易关系(PNTR)，波音与其他美国企业一道成功地帮助中国取得了PNTR地位。当中国申请加入世贸组织时，波音领头主张和游说美国政府应该促成中国加入WTO。

　　与航空公司的关系和两国间政治经济的关系，对于我们的成功缺一不可。你需要以客户为中心，保持良好的客户关系，同时还需要两国间关系良好的大环境，这两方面我们一直在不懈努力。

　　《商务周刊》：有人说空客的销售策略比较灵活，个人“拍板”的权限较大；而波音由于自身的严谨造成销售上的某种弱势。波音是否考虑对自己的营销策略做出改变？

　　庄博润：从波音与航空公司客户沟通以及销售飞机的方式上来看，中国与别的市场相比并没有太大不同。如果我们做事的方式真的逊色于空客，波音的全球销售额不可能在2006年将空客甩在身后。不断地寻找方法力求做到更好，是波音企业文化的一部分，我们仍会一直探寻能将波音经营得更好的方式。我们会在各方面响应客户的需要，会不断地改进我们企业经营的方式。

　　《商务周刊》：您之前负责过麦道公司亚太地区的销售业务，那您肯定认识麦道公司当年最年轻的副总裁张镇中吧?

　　庄博润：是的，我认识张镇中先生。

　　《商务周刊》：目前国内有不少业内人士对张先生持负面的评价，认为他促使中国放弃在“运十”飞机的平台上进行自主开发国产大飞机的计划，转而与麦道公司合作组装麦道飞机。实际上不仅是麦道项目，中国与空客的AE100项目也最终不了了之，这让很多中国的大飞机梦想者把波音和空客称为“坏小子”。中国在飞机制造的国际合作上往往以失败告终，当然这主要应该由相关的中国决策者负责，但您觉得这些合作项目是否稀释和转移了中国人发展自己大飞机的热情和斗志？

　　庄博润：飞机制造业非常庞大，这个行业的吸引力在于它可以创造大量就业机会，并且能提升整个国家的技术水平。那些认为航空工业将永远为波音和空客两家公司所垄断的想法很天真，竞争者一定会出现。中国在人力资源和制造业基础方面都有较强的优势，所以很自然地想要加入这个行业，中国的决定是合乎逻辑的。

　　你刚才提到的那些(失败的)项目，可能只是时机不对，或者没有选对适合中国市场的机型。以麦道与中国的合作项目为例，虽然最终只生产了35架MD-80和2架MD-90，但考虑到项目进行的整个时间长度，还是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中国的航空业也获得了能力的提升。

　　仍以麦道合作项目为例，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制造、组装出一架符合国际标准并取得了FAA认证的飞机，这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不过我们需要回到我之前提出的观点，那就是我们要以锁定市场上的客户为中心。因为所有关于产品的决策都必须是由市场需求和客户需求所驱动的。

　　我们期待新的竞争者的出现。我们认为这样很好，这不仅可以让客户有更多的选择,而且由于新的飞机制造商会选择同样的供应商，它还将有利于供应商的发展，提升这些供应商的能力。因此我们对中国要发展大飞机表示欢迎，但我们还是会集中精力于我们在市场上的客户。

　　《商务周刊》：波音有无考虑与中国合作开发大飞机的可能性？在您看来，双方在哪些方面有合作的空间？

　　庄博润：我们可以倾听所有有助于扩大和增进与中国合作的想法，只要这样的合作最终使我们的客户受益。至今我们对中国的大飞机项目都知之甚少，所以无法就是否与该项目合作做出任何决定。随着时间推移，自然会有一个答案。波音不排斥与中国探讨在大飞机项目上任何合作的可能性。

　　《商务周刊》：目前中国大飞机项目的许多细节还没有确定，对于研发何种具体机型也存在争议。在您看来，是单通道的窄体客机还是双通道的宽体机型更适合中国目前的技术水平和市场需求？

　　庄博润：首先，不应由我们来建议中国对于该项目应该如何去做。但是我可以说，你不能只考虑中国市场。航空制造业是一个全球性的行业，如果想成功的话，你必须开发出能吸引世界各地航空公司的产品，而不是仅仅针对中国本土的航空公司。

　　《商务周刊》：目前中国打算通过自主创新和集成创新的方式来开发大飞机项目，而且很可能借鉴波音全球配套的模式。但是经历了与麦道与空客的合作失败以后，中国尤其强调“以我为主”，在您看来，这种“以我为主”的理念与国际合作二者间如何达成一种平衡？

　　庄博润：我认为要达到这种平衡并不容易。因为任何时候你与别人结为合作伙伴时，都需要合作各方清楚地看到这是一个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并且需要找到那个可以创造互惠互利的关键点。这是很困难的，但是必须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