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石油案百日转机

　　本报记者 勾新雨榆林、靖边、西安、北京报道

　　尽管延长石油集团未有明确答复，但最近三个月出现的种种迹象依然令多数陕北民营石油投资者欣慰。“新一届陕西省政府已经打开了一扇门，从门缝里我们看见了曙光”，定边县石油投资者康国庆说。

　　在经历了四年的纠纷、对抗甚至冲突之后，民营投资者放弃了状告省市县三级政府和要回油井的打算，转而通过沟通和协调来寻求合理的经济补偿；而榆林市和陕西省政府也开始淡化案件的政治色彩，平静面对这场旷日持久的经济纠纷。

　　爆发于2003年6月的陕北石油案至少涉及6万名个人投资者的利益，该案件被称为“中国保护私有财产第一案”，部分投资者认为政府当年过低的补偿标准，造成了大批油农的破产和负债。

　　今年7月1日，《物权法》将正式实施。各界普遍认为，《物权法》的实施将对陕油案的最终解决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我们等到了”，陕北石油投资者代表仝宗瑞说。

　　郭海燕两会投书

　　3月8日，北京，王府井某宾馆，两会政协委员驻地。

　　首都师范大学郭海燕教授把一份陕北石油事件的资料递到了全国政协委员保育钧的手上。当天下午，本来是政协讨论两院报告时间，不允许谈个案，但保育钧还是在大会上谈了这个案子，并随后撰写了提案。之后这份提案转到国家发改委和国土资源部，并由上述两部委批转至陕西省政府。陕西省政府对此高度重视，省长袁纯清亲自给榆林市委书记周一波打电话，要求尽快处理油农损失一事。

　　据悉，目前榆林市政府已经接到了三份文件，分别是全国政协提案、国家发改委和国土资源部的处理意见。

　　郭海燕长期研究马克思主义，是北京市委宣讲团成员之一。1969年，19岁的郭海燕在陕北延安的宜川县插队，由此对陕北“感情很深”。2004年11月，郭海燕专门去榆林调查陕油案，回来之后不断为陕油案奔走呼吁，给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写信反映问题，并参与了营救朱久虎律师的工作。

　　“我去了靖县边青阳岔的几户油井投资者家里看过，几乎都是家徒四壁。”郭海燕说。

　　郭海燕第一次接触陕北石油案是通过政协委员保育钧，当时保育钧只要一谈到陕北案就特别激动，说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在2004年11月的调查后，郭海燕发现，有些人打了十年井，政府一纸文件就全部收回国有，补偿很少，当地老百姓甚至对党和政府产生了疑问。

　　今年3月初，仝宗瑞等几位陕北民营石油投资者代表来京反映问题，给了郭海燕一份最新的材料，郭海燕就直接给正在两会上开会的保育钧打了手机。

　　“保育钧接到电话后说,你马上把材料给我送来”，郭海燕教授说。

　　6月12日，保育钧通过电话告诉记者，陕北石油案的提案在2003年和2004年两会上都提过了，最近有了转机，政府换届是最主要的原因。新任官员希望更妥善地处理此事。

　　“《物权法》的实施肯定有推动作用，但只有油农把钱拿到手里，才算真正解决了”，保育钧说。

　　莫少平十字方针

　　“不论是非，只求公平补偿”。

　　在北京中山公园内一所幽静的小院里，北京莫少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莫少平说，这是他代理此案的前提和主张。

　　2005年，莫少平曾为陕北石油案“首要分子”冯秉先做辩护律师。当时很多投资者代表希望莫少平代理此案，经过再三要求，莫少平答应了，但莫要求委托人调整思路，莫提出了三个条件和思路：一、从要回油井产权变成争取加大经济补偿；二、从诉省市县三级政府变成与政府的协调和谈判；三、走上下结合的道路。莫认为，中央高层对此案并不清楚，要向国务院反映问题并争取全国工商联的支持。

　　去年12月，北京莫少平律师事务所用特快专递把法律意见书寄到了陕西省信访办、陕西省省长以及陕西省人大。12月26日，陕西省政府办公厅负责协调工业的副秘书长胡志强以及相关工作人员接待了相关律师，并明确表示收到了法律意见书，陕西省政府将“积极应对此事”。

　　今年3月8日，就在郭海燕教授把陕油案材料送上政协会议的同一天，莫少平、冯小玲、胡啸三位律师给各级领导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2003年6月，民营投资者的油井被政府强行收回后，由于靖边、定边地方政府没有妥善做好安置赔偿，导致众多的民营投资者多次大规模上访、静坐，引起国内外媒体和组织的广泛关注，后地方司法机关介入抓捕多人，并对为首的冯秉先等三人进行了刑事处罚。这样的处理看似平息了此案，但民营投资者至今对政府强行收回油井的做法存有强烈抵触，很多民营投资者背负了巨额债务，穷困潦倒几至无法维持基本生活。此案对我国的国际形象产生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我们认为，公民合法的私有财产是否能够得到充分的尊重和保护，是构建和谐社会最重要的条件之一。”信中说。

　　任光明，靖边县小河乡柳湾村农民，49岁。1999年到2001年之间，他响应当地政府招商引资的号召，借贷400多万投资了四口油井，2003年政府回收时，补偿了100万左右，现负债300多万元。

　　“真想跳楼啊，这钱我一辈子也还不完”，6月5日，在榆林市靖边县朔方大酒店，任光明说。现在的任光明每天打零工收入10元，妻子靠做保姆维持家用，而在2003年油井被收回之前，任的四口油井每年收入三四百万元。

　　他说：“如果政府能够按照第二批的补偿标准，赔我四五百万，我就满意了。”

　　石秀成，靖边县农民，57岁。父子两人共投资200万元开采了八口井，每天10吨的产量，被收回后政府赔偿了100多万元。

　　他说，我原来是开门市卖粮食的，挣的钱都打井了，现在在工地上搬砖，每天挣30块钱，儿子家里有点地，但是总是上法庭进监狱的，地也种不成了，债主成天上门，“威胁要砍脚砍胳膊的”。

　　“我们只希望获得合理的补偿”，6月5日，靖边投资者代表齐凤飞说，我们不反对国家对石油资源的整合，现在油井已经收回国有，我们也不再要了。

　　秦林慧五上“秘折”

　　“主动权还在延长石油手里”，6月8日，榆林市石化局局长秦林慧通过电话对记者说，我们和延长石油谈过，“很认真的谈过赔偿这个事情”。

　　据他介绍，延长石油已经成立专门机构来应对陕北石油事件。“既然事情出现了，法人单位就要面对，就要有专人负责。”

　　据了解，秦林慧是陕北石油案中最核心的人物之一，当年亲自参与制定油井的回收和赔偿方案，自从陕北石油案之后，秦林慧获得了一个直接向省长汇报的绿色通道，他的报告往往第二天就能送到省长的办公桌上。

　　“政协提案之后，秦林慧已经五次向省长报告赔偿一事，而且每次都有省长的批示。”知情人士透露。

　　北京莫少平律师事务所的胡啸律师说，政府的观念在调整，今年年后有了很大转变，以前政府根本不谈这个事情，都说“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没有一个官员再这样说。

　　对于媒体的关注，政府方面也变得开明起来，秦林慧说：“如果想了解这段历史的真相，有时间的话欢迎你们过来。”

　　6月7日，负责处理此事的陕西省工交办能源协调处说，陕西省已经为石油案做了很多工作，而且做了很久了，“省里一直很重视这个工作”。

　　秦林慧说，现在最基本的一点就是，没有中介机构的评价，“谁也没有资格说补偿高了还是低了”。

　　“我们要尊重历史，面对现实”，秦林慧说，现在有些人认为应该重新补偿，我觉得这种观点很不理性，一、二期的补偿不一样，是因为油井的情况不一样，有的投资很简单，有的就很复杂，一个区块和一个区块的价格都是不一样的，深度不一样，产量也不一样，都是按实际情况，按市场定价补偿的。

　　一、二期补偿标准的不同是此案的最大争议之一。按照民营投资者的说法，2003年6月政府收回油井之后，只补偿了油井实际价值的20%，而且是被强行要求签字领取的。当时有39口油井没有签字，这些井后来按照100%的标准进行了补偿，有人甚至怀疑这些油井的投资人有政府官员背景。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按照后期的39口油井的补偿标准来补偿我们。”投资者代表齐凤飞说。

　　“这次政府确实转变了，开始和投资者谈补偿了，以前一谈这个问题就抓人”，郭海燕说，希望政府能够比较快地启动补偿机制，当地没有生活来源的油农超过6万人，是一个群体问题。

　　延长接盘

　　据了解，今年5月底，榆林市高层与陕西延长石油高层座谈，榆林市方面正式建议延长石油来负责陕北石油案的赔偿和善后工作，出席这次会议的有榆林市委书记、市长、副书记、副市长，延长石油方面有新任董事长沈浩和四个钻采公司总经理。延长方面已经承诺成立相关部门应对此事。

　　陕西延长石油集团于2005年重组成立，去年产油926万吨，是中国第四大石油企业，也是陕西省第一财税贡献大户，去年销售收入402亿元，利税费总额209亿元。

　　6月11日，来西安延长石油集团总部要求赔偿的投资者获得的答复是，尚未收到相关资料，“是否赔偿，要听省政府”的。

　　“刚才进来一批油老板，我把道理讲清楚了”，6月11日，延长石油集团办公室张主任说，都什么年代了，政府出个文件，企业就能解决吗？

　　他说，企业没有收回一口井，全是政府收回的，资产是省市政府的，我们是运行机构，董事会中省里4名，延安市2名，榆林市1名，政府才是资产所有者。

　　“延长已经成立小组，但这个小组是处理征地补偿问题的，不针对陕北石油案。”他说。

　　而莫少平律师认为这种说法站不住脚，他说，现在毕竟油井由延长石油占有并受益，所以榆林市方面提出由延长石油拿出方案来解决，这也合情合理，政府虽然是股东，但延长石油是有独立法人资格的企业，基本概念不能混淆，企业的财产纠纷问题不能推卸到股东身上。

　　他说，20多天前延长石油和榆林市谈过此事，我们下一步就是和延长石油沟通，之前我们已经去了两次延长石油，他们准备成立班子，进行沟通。

　　“最终的办法就是省上拿政策，延长拿钱”，定边县投资者代表康国庆说，现在省里只是释放了一个信号而已，还没有实质性的东西，怎么负责，谁来赔偿，省里都没有明确。

　　而延长石油集团一位内部人士对民营投资者很不屑，他说，这些个体户当年搞投机倒把，后来吃了亏，他们当年的承包没有交过一分钱，税也很少，政府后来按税收赔偿，结果就赔少了。我们的重组给政府带来两个好处，一是环保，二是不逃税。

　　投资者代表仝宗瑞说，偷税的事情可能个别存在，但当初政府为什么不好好管呢？如果有人偷税，政府可以抓也可以罚，但这和合理赔偿是两码事，“赔偿是赔偿，如果有偷税的，罚款可以从中扣除啊。”

　　靖边投资代表曲秉文说，当时有十三种税费，政府还有抽成钱，每百元抽23元，到2003年收回为止，加在一起共有30%的收入要交给政府。

　　和谐曙光

　　因为11日未能获得延长石油的满意答复，部分投资者代表于次日来到陕西省信访办反映问题。

　　“我刚要送上材料，信访办的丁主任就说不必了，他们已经了解了这些情况，马上打电话通知榆林市负责人来和你们座谈”，定边县的投资者代表刘富说，政府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对这个事情的确很重视。

　　6月13日，陕西省委主持座谈会，邀请四位投资者代表参加，刘富是其中一个。据他介绍，省委相关负责人把资料和光盘都看了，并要求投资者代表写一个书面要求，之后他们会尽快调研整理并向省政府、省人大和中央政府汇报。

　　6月14日，胡啸律师透露，最新进展是，陕西省信访办答复在15日内形成一个调查报告，之后上报省政府和中央，“我们下一步准备进一步与信访办联系和沟通”。

　　目前，从陕西省委省政府到榆林市以及下属的各县，所有当年涉及石油案的领导干部都已经调离原岗位，而新任的陕西省委书记和省长都非常强调亲民的工作作风。

　　仝宗瑞说：“袁纯清省长对农民很和善，相信能够处理好此事”。

　　越多越多的信号表明，陕北石油事件正在朝着和谐处理的方向演进。靖边投资代表齐凤飞最近发现，好几个榆林市政府官员都和自己谈到了《物权法》，他们说，《物权法》实施后，“你们的日子就好了”。

　　今年4月29日，齐凤飞来到国家信访局上访时，该局307号工作人员明确答复说，此事已经转到了陕西省，由陕西省处理。其间，国务院参事室一位领导对此事深表关切，并准备向最高层反映。

　　“最近的三个月变化最大，除了各方面的推动，更重要的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大背景”，胡啸律师说。

　　十几年来，数以万计的投资者从全国各地来到陕北的黄土地上挖油淘金，现在的情况是“三个赚钱，三个持平，三个赔钱”。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