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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刊记者 程亚婷
拥有交通、工业、科教优势的“江城”如果能保持良好的开放态度，并发挥中部商业中心和跨国采购中心的优势，极有可能在未来数年成为中国最具有投资机会的城市，反之，则会丧失已经赢得的机会
武汉最负盛名的步行街江汉路，与花楼街的交叉路口，被法国人夏辉(Stephane Koeppel)视为这座城市的坐标原点，在这段前后不过200米的街道上，既有1930年代遗留在汉口的殖民建筑遗产，又有繁华的服装店和来往的时尚男女。在夏辉看来，这就是整个武汉的缩影——传统和现代并存，一切处于剧变中。
作为东风雪铁龙整车销售部的客户关系管理经理，夏辉来到中国已经整整六年，他第一次到中国的时候，是在杭州旁边的小县城临安，当时在临安根本没有外国人，夏辉不得不翻字典自学中文。去年年初，夏辉被法国雪铁龙总部派到武汉，同样也感到了不适应，有时他会认为，武汉就是一个很大的临安。不过稍微让夏辉感到满意的是，早在1998年，来自他家乡的家乐福超市即在武汉开业。他在想家的时候终于可以采购正宗的原料，给自己做上一顿法国大餐，“武汉给人感觉总是时好时坏”，他说。
这正是大多数外来投资者对这个曾被孙中山比为“东方芝加哥”城市的印象。作为有百年制造业传统的城市，武汉很长时间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贸易基地，直至1950年代，武汉的出口量仍位居全国第二，仅次于上海，在改革开放之初，武汉市的综合实力全国排名第四。但是随后的二十年，武汉在全国经济版图中的位次逐渐跌落，城市建设和基础设施变得落伍，整体服务水平相对不高，招商引资上也不如其他城市积极，在2002年，吸引外资的总额在中部城市中就低于安徽省的合肥市，记者在采访期间，听到来自跨国公司最多的声音是，“武汉并没有展示出应该有的实力。”
但这里依然拥有中国最为便利的交通地理位置，发达的光电子工业、汽车制造业、钢铁制造业等，以及三个国家级开发区，作为华中地区的科教中心，其综合实力也仅次于北京和上海。因此尽管目前很多跨国公司和投资者认为武汉比起北京、上海，甚至成都来，都还存在各种不足，但他们并不怀疑未来武汉的潜力，瑞安集团董事长罗康瑞甚至称，“在深圳、上海之后，现在全中国最好的投资机会就是在武汉。”
事实上，跨国公司一方面对武汉现在整体环境还颇有微词，另一方面他们也开始悄悄在武汉进行了数目不小的投资，500强中已经有60多家在武汉投资，其中不乏NEC、西门子、日产、通用电气等知名公司。2005年武汉合同外资和实际利用外资的金额分别达到了22.9亿美元和17.4亿美元，“武汉虽然还缺乏大都市的实质影响力，但有其他城市不具备的区位优势”，可口可乐(中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陈奇伟说。
武汉现在也开始有意识让自己摆脱在跨国公司中“落后”的形象，除了和周边城市提出打造城市圈的概念，政府招商层面也开始突出现代服务业的作用，尤其是在国家提出“中部崛起”的说法后——不少武汉市的官员认为，这是1992年国家将武汉列为沿江开放城市后又一个好消息——招商部门开始真的感到了新机会，“即便这两年我们的增长不如成都、西安，但未来就能难说了”，武汉市外经贸局副局长杨国成对《环球企业家》说。
【汽车先行】
过了汉阳的墨水湖，沿着宽敞的318国道两旁，被绿荫所遮掩的红色小楼一路绵延。这里白天在路上很少见着行人，但如果深入到路边的建筑物里，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一排排现代化工业车间，火花四溅，机器轰鸣。这正是武汉沌口经济技术开发区，东风和法国雪铁龙的合资公司神龙汽车，以及东风和本田的合资公司的工厂都建于此，与坐落在十堰的东风日产遥相辉映。
作为中国三大汽车业制造基地，早在1992年东风就开始了引资的尝试，尽管第一个外方投资者只是法国雪铁龙的一个业务部门，但是其出产的富康还是在很长时间内成为汽车行业合资的代表车型之一。到了2002年，东风与PSA标致-雪铁龙签署扩大合作协议后，神龙可以在产品技术上与PAS保持同步并联合开发适合中国市场的未来车型，到2005年神龙公司的产销均突破14万辆，在连续推出毕加索、赛纳、307以及206后，现在夏辉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公司上下寄予厚望的最新款凯旋做推销。
东风和本田则是从汽车零部件开始起家，2003年合资成立了东风本田汽车有限公司，开始了整车项目的合作，到现在12万辆乘用车项目已经建成投产。公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告诉《环球企业家》，未来该工厂会实现零部件和整车的完全自主开发。
这正是武汉市希望达到的结果，在未来的设计中，这些合资公司一方面在逐步实现国产化以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又通过良好的销售业绩来带动武汉汽车产业的良性循环，到2007年，武汉预计整体产能60万辆，2010年达到100万辆，能为武汉带来1000亿的产值，对税收贡献会仅次于钢铁和烟草。
2003年东风本田成立后，作为广州本田重要的汽车零部件厂商之一，广州爱机汽车配件有限公司内部引发了一场争议，到底要不要到武汉来投资建厂。他们担心的是，中国汽车产能可能会在未来几年过剩，而且本田当时在武汉生产的仅有CR-V车型，对零部件的需求量并不大，最终公司还是决定，暂缓投资，相应的零部件全部从日本出口。
但是到了2005年，爱机发现东风本田CIVIC已经开始投产，而且武汉市也对零部件厂商投资给予了土地和厂房的优惠，终于决定成立独资的武汉爱机汽车配件有限公司，并派曾负责印度市场的井上浩平来武汉工作。在井上浩平的日程表上，今年5月，公司将会量产。
相较爱机的谨慎，世界汽车零部件十强企业之一的法国法雷奥就大胆得多，其早在1995年就设立了湖北武汉车灯有限公司，主要供应神龙汽车。1999年开始本地化生产，随后一直保持40%的成长速度，对神龙的供货保持在出货量的40%左右，同时也开始向丰田、尼桑、大众等多个整车厂供货，总经理李剑说，“我们已经尝到早到带来的好处”。
然而对跨国公司来说，武汉作为汽车城的潜力还不仅于此。去年7月在沌口奠基的东风康明斯发动机研发中心，是康明斯公司在东亚地区建立的第一家研发中心，专门用来支持该地区康明斯所有的合资企业、独资企业以及关联企业的产品研制。
这也意味着，在经历了前期单纯的生产基地投资后，跨国公司也开始有意识地提升自己在武汉的竞争力。在不少公司看来，这里汽车产业整体水平比较高，零部件供应充足，而且多年的人才积累也使得武汉的汽车从业人员技能相对成熟，“这是其他汽车基地不具备的”，西安康明斯发动机有限公司总经理关章华说。
【销售基地】
2005年9月，华中地区最大的零售企业武汉中商集团得知了一个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全球最大的公司沃尔玛在武汉的第二家分店即将开业，地点是旗下位于徐东路的徐东平价超市对面，距离仅50米。
沃尔玛自2004年在武汉最繁华的老商区开出了第一家购物广场后，短短一年间就尝到了甜头，不仅一直顾客盈门，而且当地诸多物美价廉的产品包括家电、干货、熟食、烟酒糖等商品都被纳入了沃尔玛的采购体系，销往全国。
作为辐射中国中部的商品集散地，没有人怀疑武汉的消费能力，坊间就有“货到武汉活”的民谚。从1993年开始，武汉的社会零售总额一直以20%的速度递增，商业占武汉市国内生产总值的16%以上。2004年，商务部公布国内城市社会消费品零售额排名，武汉以854亿在19个副省级以上城市中位居第五。
对跨国公司而言，这自然是不能忽视的腹地市场。如果以武汉为原点，在方圆1000公里的半径内，几乎能囊括北京、上海、广州等中国所有的重要城市。武汉市招商局常务副局长兰鸿波认为，武汉商贸的辐射范围大概能到达周围5亿人口，“这是我们的独特之处”，他说。
重要性不言而喻，全球最大的饮料公司可口可乐深知这一点。1994年，香港嘉里饮料有限公司、武汉饮料二厂和中国粮油进出口公司共同投资，在武汉兴建了当时全国最大的瓶装厂，总投资额3998万美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产品通过武汉的水陆运输销往全国十余省，同时武汉也作为中国区一个重要的销售中心。到现在公司已有1200员工，其中400人属于销售团队。
武汉可口可乐饮料有限公司总经理梁宏康是在2003年夏天来武汉赴任的。他惊奇地发现，尽管武汉作为中国的三大“火炉”之一，当地人不大接受冰镇饮料，大夏天喝的也是室温啤酒。不过，即使武汉还算不上很国际化的城市，消费者对新产品的接受程度还是比较快。所以去年梁宏康决定大胆推出新品——雀巢冰极冰爽茶和雪碧冰薄荷，已在武汉达到一定销量。
同时，梁宏康也在为销售本地化做小心翼翼的努力。尽管梁到任后，武汉可口可乐的销量一直保持上涨的势头，不过今年糖价走高带来的压力不小。梁开始考虑更多地深入周遍乡镇的计划，同时拓展合约经销商、批发商和直营经销商。去年公司在湖北地区的销售额是4亿多人民币，今年计划达到20%的增长。为此，公司大堂、办公室甚至食堂，到处贴满了A4纸大小的自勉格言，比如“只为成功想办法，不为失败找理由”、“团结互助，专业上进”等通俗口号，“这也是我们的本地化举措之一”，梁宏康对《环球企业家》说。
消费吸引力也引发了跨国公司之间激烈的竞争。可口可乐的老对头百事可乐在收购武汉江申饮料有限公司后，也来到了湖北市场，其他知名企业还有统一、康师傅等。据武汉市外经局的资料显示，2004年武汉食品饮料产业销售收入62.5亿元，其中外商投资企业占到75%。这是中国所有省会城市中，跨国食品饮料公司最为密集的地方，“中国中部需要一个商业中心。长期来看，武汉可以利用这些现成优势”，摩根士丹利亚洲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谢国忠说。
【采购中心】
汉正街是武汉在全国知名度最高的街道之一。这里已经开埠五百余年，曾经是“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宵明”，如今仍是南来北往的商人集市易货的中心，也是中部地区最大的小商品集散地。
联合国难民署采购信息中心在汉正街多福路国体商城的三楼，与一大片售卖体育用品的小商贩比邻。去年该中心借武汉一年一度最为热闹的机博会举行的时候落成剪彩，联合国助理秘书长麦守信也亲来捧场，表示联合国难民署采购信息中心与武汉共发展的愿望。半年后，与当初张灯结彩开业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记者探访中心的时候，办公室大门紧锁，门上贴有告示说中心因为环境检测不达标，暂停使用。该中心采购助理朱虹告诉记者，中心投入运营半年有余，尚未在湖北地区发生任何采购。在该中心登记备案的700家企业中，湖北当地的企业所占数量不足十分之一。朱虹有时主动致电本地企业，希望其提供产品信息，却无端被对方挂断。
这种不成熟的采购环境，不少跨国公司也曾遇到。2001年，通用电气试探性地在武汉采购铸造件、制造产品和机械以及原材料。不过，通用电气对于供应商的审核程序较为漫长，比如环保方面，除了国家要求的ISO9001等认证，还需达到通用电气内部的EHS认证，这个过程短则三个月，进展缓慢的甚至超过一年时间。另一方面，不少本地厂商也对通用电气的采购行为不太理解，“当时开展工作非常困难”，通用电气湖北地区的首席代表王萍对《环球企业家》说。
但仅仅一年后，跨国公司在武汉的采购形势就发生了变化。2002年，通用电气应湖北省及武汉市的邀请，在武汉举办了两场业务采购介绍会，并在武博会上作了专场采购程序的介绍。之后，王萍又作了很多场演讲，希望能更多地传递GE的采购需求和相关质量认证要求，经过反复宣传，供应商开始越来越多地配合通用电气的要求生产，而且态度也非常积极。2005年，通用电气在中国的销售额和采购额分别达到了50亿美元和28亿美元。
通用电气的成功带动了其他跨国公司，西门子、马士基物流、日本家士喀超市、美能达、惠普、LG等30多家公司经常在武汉选择采购项目。武汉市政府也开始利用中国国际机电产品博览会和武汉博览会等大型展会来吸引跨国公司采购，主要集中在工业产品和原材料的供应能力，而且也利用“九省通衢”的物流特点，将采购后的产品迅速发送到全国。不过一些跨国公司也认为，武汉中部采购中心的定位，需要和深圳、上海、广州等地区分开，后者分别是沃尔玛、家乐福、索尼等跨国公司在华的采购中心，采购金额都高达数十亿美金到百亿美金不等。
至2005年，跨国采购已经带动了武汉2.1亿美元的出口，“跨国采购将会成为武汉的核心竞争力之一”，杨国成说。在他看来，对跨国公司而言，武汉最大的特点还在于，这里有完整的工业产业链体系。换言之，大部分机械工业的产品，都可以在武汉“一站购齐”。
【未来选择】
武汉东湖高新区的所在地有个响亮的头衔：中国光谷，是2001年被原国家计委、科技部批准的国家光电子信息产业基地。依托武汉邮科院发展起来的烽火科技，1990年代早期原邮电部、武汉市政府和荷兰飞利浦合资成立的长飞光纤光缆有限公司，都是光谷最具象征性的企业，2005年，长飞光纤跃居全球第二大光纤企业。整个光谷的光纤光缆生产规模居全球第三，国内市场的占有率从25%提高到了50%。对于东湖高新区而言，来自光通信行业的产值仍能占到全区总收入的一半左右。然而，不少跨国公司并没有从中得到机会，从2003年开始，通用电气的考察团曾经为了新工厂选址，两度造访武汉。其中的石英项目，通用电气一直视烽火科技和长飞光纤为潜在客户。而另一个有机硅项目，则是希望通过武汉方便的水运来运输原料。让王萍颇感失落的是，尽管两次考察，武汉有关部门都做了种种配合，最终两个项目还是分别落在了沿海的无锡和南通，“原因还在于具体职能部门的意识还不太到位”，井上浩平对此直言不讳。
在不少跨国公司的人士看来，这实际也是给武汉做出了善意的提醒——由于沿海地区日益走高的成本以及竞争，迫使跨国公司从东部沿海向内地转移，如果内地还没有做足承接的准备，比如投资的软环境、以及透明高效的政务服务，这些都会使得跨国公司的决策者们犹豫不前，东南亚其他国家则往往会成为取代之地。内地城市相关的工业结构，以及较为成熟的产业链，相对开放的政务服务，在这种时候会起到关键的拉动作用。
依傍长江而建的武汉，地处全国纵横水陆交通交叉点。连接南北的京广、京九铁路和连接东西的沪蓉三条铁路，以及京珠、沪蓉、杭兰高速公路均在此交汇，长江武汉港也是中国内河第一大港。2006年联邦快递落户于此，武汉分公司的地面操作站每小时能处理约1800票货件，希望借武汉辐射华中，“武汉软环境的改善，将会极大地释放该地区的经济潜力”，武汉大学商学院教授伍新木如此认为。但是在改善投资环境，以吸引跨国公司实现“销售—生产—研发”三步曲之外，武汉还有什么能对跨国公司构成更大的吸引力呢？
对阿尔斯通这家全球最大的发电及轨道交通基础设施制造公司来说，新的选择还包括跨国并购。不久前阿尔斯通控股武汉锅炉集团下面的武汉锅炉股份有限公司。通过协议转让的方式武锅将自身持有的51%法人股作价约3.3亿人民币转让于阿尔斯通。湖北省政府和阿尔斯通总部都给予了高度评价，阿尔斯通全球副总裁朱倍贺称，此次与武锅合作是“阿尔斯通在中国的一个新起点”，而武汉市招商局常务副局长兰鸿波认为阿尔斯通和武锅的合作，提升了武汉大型企业和外资合作的层次，从技术合作上升到整个公司层面的合作。随后公司将在武汉建立阿尔斯通全球锅炉中心。
事实上，先期进入武汉的外资公司，大部分都是在以前本地企业的工业基础上略加改造就开始运营。可口可乐武汉公司是与武汉饮料二厂合资，由中国粮油进出口公司、武汉饮料二厂、香港嘉里饮料有限公司共同组建；安海斯-布希则是收购中德啤酒厂后起家，安海斯-布希亚洲有限公司大中国区董事总经理程业仁称中德啤酒设备优良，稍加改造就能为其所用。
西门子公司执行副总裁吴贺乐更是直接地认为，跨国集团通过收购与兼并的方式进入湖北市场，可以最快的速度、较低的经营成本占领具有潜力的市场，实现资源共享和规模经济。在他看来，武汉有良好的工业基础，大量优质的工厂和设备以及经验丰富的员工，这都是并购的先决条件。西门子正与长江动力集团计划在武汉建立中国最大的电力设备制造公司。
梁宏康2003年到汉赴任的时候，眼见着汉口建设大道开始整修，三年多时间过去了，汉口的五条交道主干道全部修整一新。上个月梁宏康刚搬进东湖畔的新居，房子面朝东湖，背靠沙湖，三年前梁想都不敢想武汉会有这样的住宅楼。对跨国公司而言，未来的武汉会不会也出现更多新的投资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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