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冰和她的农民协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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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10月16日 15:33 经济观察报 | |||||||||
本报记者 房煜 永济报道 山西永济市蒲州镇农民协会的会议总是在歌声中开始,这是郑冰带给大家的习惯。 国庆节前的一个下午,近百人坐在小马扎上,37岁的郑冰站在前面。两位村民被推选出来唱歌,一首是《这个人就是娘》,一首是《老鼠爱大米》,俨然一场联欢会。不过,
永济市蒲州镇农民协会,2004年6月7日在永济市民政局正式注册,有会员3800多名。其主要领导者郑冰,蒲州镇寨子村人,曾经是一名教师,后辞职,与家人一起经营一个卖化肥农药的科技服务中心。现在,她和她创办的中国第一个正式注册的农民协会,正引起外界的极大兴趣。因为,这个组织已经为当地农村带来了一些显著的变化。 学习型农村 提起《这个人就是娘》这首歌,郑冰说:“这首歌可有来历。” 从2001年开始,郑冰就带领村里的妇女搞一些跳舞之类的文娱活动,很受欢迎。“妇女活动中心”也在当年成立。但是不久她就发现,村里的妇女业余生活丰富了,可“思想意识觉悟”并没有变化,有一天村里还发生了媳妇打婆婆的事件。郑冰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碰巧,郑冰在电视里听到了《这个人就是娘》这首歌。“这首歌真好!”她赶快记下了歌词,然后教大家唱。并对大家说:“我们在家里,对公公婆婆叫什么,不也是叫爸叫妈吗?没有他们辛辛苦苦的拉扯孩子大,哪有你们家那口子?能尊敬自己的爹妈,怎么不能尊敬对方的爹妈呢?!” 郑冰还借鉴大学生辩论会的形式,开展了当地农村妇女的第一场辩论赛,题目就是“婆媳闹矛盾,谁的责任大”。 许多村民对这个辩题记忆犹新。郑冰认为,“这是我们学习活动的开始。” 那些参加辩论会的村民,都希望自己的发言能显得不那么“土”,有水平。但是,以前没什么积累,怎么办呢?跟郑冰一说,郑冰有了新点子:念报纸! 郑冰将报纸上的内容打印出来,让参加学习的村民一人念一段,而且要用普通话念。一来二去,参加学习的村民文化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而辩论赛也红红活火的一场接一场搞着,“生男好,还是生女好”这样的话题也被拿来做了辩题。 由村民提供的房屋改造成了学习室,布置得像学校课堂一般。教过13年书的郑冰,一不留神就把学校的做法带来了。在图书室,记者看到了学生作业般整齐的村民学习笔记。 在村民的学习笔记旁,记者看到几份试卷样的东西。这是郑冰为村民编写的学习习题,其中一道问答题是:“学习中央‘一号文件’对你有没有好处?结合实例,举例说明。”而答案就在背面。村民说,不会了就翻过来看一眼,就是为了让大家多些知识。 说起组织农民学习中央“一号文件”,郑冰感触颇深。 了解到“一号文件”的内容后,郑冰很是兴奋,打印了很多份发给经常参加活动的村民,过了几天,她问大家看了没有,结果,发下的东西很多已经找不到了。 郑冰又重印了一些,并组织大家进行学习,讲国家政策对农民生产生活的实际影响。那些材料用纸轻薄易碎,印刷质量有限,却是农民与国家之间的一座桥梁。 于是,在一场名为“发展农村主要靠党的富农政策(正方)还是靠农民素质提高(反方)”的辩论会中,正方说道:“中共中央‘一号文件’,把解决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5年内会取消农业税,建立对粮农的直接补贴政策,今年不是对种小麦、玉米的粮农按面积给予一定补贴吗?”反方则说:“奖励补贴不是提高的根本办法,关键在转变观念”——双方辩得不亦乐乎。 农民开始学习了,却有干部感到奇怪,一位当地干部问郑冰:“我们都看不懂,你们农民学‘一号文件’干吗?”郑冰反问:“‘一号文件’是关于三农问题的,农民为什么不能学?” 在很多人眼里,学习了解国家政策是干部的事,因为干部是政策的执行者,而农民只是被动的接受者。渐渐地,多数农民也已习惯了这种被动的角色。郑冰认为,农民对政府的依赖性比城镇居民要更大些。他们乐于接受有利的政策,却疏于反思自身的角色。当永济市有关领导表示要为农民合作经济提供资金支持时,村里很多人高兴地说:“有钱分了。”郑冰问:“这钱做什么?怎么用?”立刻没人吭声了。 农民的合作 记者初到农民协会时,问,谁是郑冰?郑冰从一旁上前一步说:“我就是。”随后指了指身旁一中年男子说,“这是我们的无名英雄”。那男子站起身憨憨一笑,赶忙向外走。后来记者得知,此人是农民协会会长谢福政,郑冰的丈夫。 郑冰的职务是副会长。副会长一共20位,18位为女性。 “工作做起来你就会发现农村的人才很多,只不过以前都把才能用在吵架上了。”郑冰说。 作为女同胞,郑冰最得意的就是将一些农村家庭妇女带成了业务骨干。她特别向记者推荐了李金绒。这位身着一身蓝色运动服的中年女子,以前见生人都很少说话,如今却是农民协会下属的粮农经济合作社主任。 郑冰起初认为,只要大家的素质提高了,农村的事也就好办了。但是现实很快告诉她,问题没这么简单。 永济周边盛产芦笋,销售好坏直接关系到农民收入。近几年,城里收购芦笋的几家大公司结成了联盟,中间收购商也按照联盟的定价向农民收购。由于价格较低,影响了农民的利益,市政府很着急,专门成立了芦笋办公室,不过,在市场机制下,政府的协调已不起决定作用。 郑冰意识到,面对新的形势,仅仅靠提高农民的自身素质是不够的,农民自身素质的提高,并不能改变农业经济“散兵游勇”的现状。 郑冰想,自己还能为当地农民做些什么呢? 郑冰的父亲,过去是供销合作社的主任。这位供销合作社主任的女儿,自称对父亲那个时代的经济组织了解不多,却继承了“合作”这两个字。 郑冰在寨子村搞起了经济合作社,利用剩余劳动力组织了一个纺织工艺品生产小组和一个蒸馍作坊,后者已经产生了效益。然后,她又集中了102户的380亩土地,规划了小麦良种试验基地,统一种西北农大的新品种,据说每亩可以增产200多斤。 在农民协会的会议上,郑冰强调,种小麦不要光想着卖,要走深加工的路,“要像经营工厂一样经营土地,这样赚的不是一毛两毛,可能是我们想不到的产业。” 为了贯彻“合作”的理念,2004年11月,农民协会兴办了注册后的第一个实业项目——寨子村涂料厂。建厂资本金采取了会员入股的形式,共300股,每股300元。当有人要求控股的时候,郑冰较真起来,说:“我们学了半天什么叫股份合作制,看来还是基本概念没有搞懂。”她对要求控股的人说,“如果你有钱,可以去搞独资企业。” 郑冰又显示出她理想化的一面,提出向村里12户智障、残疾、特困户每户赠一股,资金从协会经费里出。尽管遭到众人反对,但郑冰还是力排众议,将这个主张实施到底。按照郑冰的设想,所谓赠股就是这些特困户虽然没有实际出资,但分红时享受其收益。但是,按照股权平等的原则,任一股权都不仅享受权利,且承担义务,即对企业债务有按份的偿还责任,届时,债权人未必因为特困户是受赠股份而让他们当然免责,郑冰实际也不能保证在未来的经营中只有盈利而不发生债务。记者问郑冰,假如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郑冰想了一会儿,说:“或许这样并不符合法律的规定,但这些都是自己人,如果同村人都不爱护自己人,也就没人管了。” 郑冰不断遇到类似的问题。在农民协会的大会上,郑冰和会员仔细探讨了她的下一个重要构想:建一个大型生态园。选10块田,共100亩土地,每块田各选种一个农作物。按照生态模式选苗施肥用料,让大家推选的种植能手带领几个人种植。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就要解决土地从何而来的问题。郑冰同样采取了股份合作模式,只不过,这次是要用土地入股。 阻力来自意想不到的地方。村里有位黄姓老汉,是接受赠股的12户特困户居民之一,他在紧邻黄河滩的位置有一小块土地。按照郑冰的设想,把这块土地纳入生态园是天大的好事,但是黄老汉不这么想,他不愿意用这块土地入股生态园。 “一定要说服他,必须让他入股。和他讲清楚,这个土地权利是他的,别人拿不走。”郑冰在会上说。但黄老汉并没有来参加会议。 记者问郑冰,为何一定要让这位老汉加入。郑冰说,这老汉家里特别困难,加入生态园对他是脱贫的好机会。 “有人说我太武断,可能吧。”郑冰笑着说。 “越界”的民间组织? 农民协会的影响越来越大,其“势力”已经扩展到2乡35村,其所做的事情,也从一开始的文娱教育活动发展到经济实体活动。那么,村委会还做什么? 在当地,由于农民协会的活动已涉及到农村生活的许多方面,很多人想不起还有村委会的存在。加之农业税的减免,村干部的事情少了许多,村委会几乎被忽略不计了。“只要他们想做事,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有村民对记者说。 郑冰认为,农民协会和村委会的关系并不矛盾,民间组织的存在,从根本上来说是帮助政府做好农民工作。她认为,有些地方之所以村委会工作开展不好,村干部与群众关系比较紧张,也与村民对政府的依赖与期待有关,当期待不能实现,愿望不能满足,就会转化为不满,进而形成某种对立情绪。 “我们应当理解转型期的政府,不能大事小事都极端化。”郑冰说。 郑冰还提到,在南京举行的一次有关NGO组织与政府关系的研讨会上,她明确表示不赞同有些民间组织对政府行为的批评倾向。当时,中科院院士康晓光对此表示赞同。 记者在北京采访了康晓光院士。康认为,政府和民间组织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积极互动是最有益的。“政府的特点在于它的社会需求刚性,需要强制的税收,来保证它有能力为社会提供庞大而稳定的服务。民间组织在资金来源上弱于政府,但有其灵活性,不必因为自己做到而政府想做但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批评政府。”康晓光说。 现在的一个问题是,郑冰的农民协会将走向何方?这一模式有无可能在更大的范围内推广? 农民协会在永济的发展还算迅速,原因有很多,比如当地领导的尽力支持等等。但郑冰的组织才能是最为关键的因素。不少人认为,没有郑冰,就没有农民协会的今天,这种具有强烈个人特质的组织,不容易简单复制。 但郑冰本人不这么看,她坚持认为,农民的潜力很大,只要有人肯去挖掘,就可以做好自己的事情。而康晓光认为,永济的农民协会的发展,70%应归功于郑冰的存在,但这不意味着绝对不可以被借鉴,因为其代表了一种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