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大使的村官之路

　　本报记者 房煜 新乡报道

　　2005年8月，54岁的田桂荣从河南来到海拔4700米的青藏高原。

　　此时的田桂荣，是新乡县合河乡范岭村村委会主任，但她并没有放弃新乡市环境保护志愿者协会会长的身份。协会组织的这次上高原考察黄河源头的活动，仍旧是由田桂荣牵头 。从7月28日上午出发直到8月8日返回，整整十天。

　　7月28日田桂荣出发后，村里的其他干部不停地有人打电话，催她回来。直到上了高原，所有的手机没有了信号，跟踪她的电话才消失。

　　田桂荣说：“这次活动是在我竞选村长之前就想过很多次的，在协会的五年规划中写进去的，必须要去。”

　　谈及当上村长的感觉，这位因回收废旧电池而扬名的民间环保大使说：“有人说我骑虎难下，那我就不下了。”

　　竞选村长

　　今年4月，参加村委会竞选的田桂荣，票数曾一路落后。

　　范岭村有大约1500户居民，选举时，许多在外乡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在4月12日第一轮选举中，田只有268票，得票最高者有291票。第二轮，只剩下田桂荣和另一候选人——是一家化工厂的厂长。田得457票，对方得491票。

　　4月19日晚第三轮决定性的选举开始后，田没有去唱票现场，而是躲在家里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会落选。

　　田桂荣所在的地方，是卫河的两大支流——大清河与小清河——的交汇处，故称合河乡。由于当地工厂向河里排放未经处理的污水，污染了河水乃至地下水。村里两口80米水井的水，因污染已不能饮用，村民用河水去浇地，庄稼也生了病。

　　据说，附近有几个村子，很多人得了癌症。紧邻范岭村的后村虽然没有企业，也成了一个“污染村”——村支书朱新贵说，全村630多口人，近十年来死了近40人，90%是癌症。

　　田桂荣发现，当地人并非不明白污染的害处，那些用河水浇地的人，从来不吃自己种的庄稼，而是挑出去卖。但由于河道纵横，污染不是一村一地的问题，所以，治理起来非常难。

　　“如果我当村长，要让大家接受用井水浇地。”田说。作为新乡市环境保护志愿者协会会长，打环保牌，是田桂荣竞选的砝码。但是，当她四处走动进行演说宣传时，得知竞争对手在四处摆酒席拉选票，便觉得自己希望不大。

　　但形势出现了逆转，田桂荣最终以519票对485票胜出，当选村委会主任。有村民后来告诉田，“我喝了他家的酒，投了你家的票。”

　　当选之后

　　现在，在当了四个月的村长后，她回想当时的“大逆转”，觉得所谓“胜利”还早，一切刚开始。

　　“村民对我寄予厚望啊，看我的话算不算数啊。”田桂荣感叹。她表示，自己原本不打算再接受媒体采访了，“想做出事情来再说”，没有想到记者直接找到家来。另一方面，村委会其他人也不喜欢村里来记者，认为总讲环境问题，对村子影响不好。在村里，范岭村党支部书记范子定看见记者，问：“干什么的？！”田桂荣抢道：“大学生志愿者。”

　　这位村支书今年7月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时直言：田桂荣不适宜搞农村工作。理由有几条：一是不了解农村，动不动就给群众许愿；二是自己想干什么干什么，有事不和村两委班子成员商量；三是总提环保，不顾大局。

　　记者看到了田当初的竞选讲稿。按照讲稿，她的工作重点有5项：一是充分发挥村民理财小组作用，详细公布收支账目；二是尽量压缩工业占地，调整村民机动地；三是加强水利建设，免除村民吃水费用；四是解决高速公路用地赔款问题；五是环保问题。

　　记者在范岭的5天内，田桂荣一直在协调高速公路占地问题，只是在闲谈中，田才会谈及村里的环境问题。

　　一条省际高速路斜穿范岭村，将完整的玉米地切成了几个三角。除了合理分配施工方给付的补偿款外，还要重新分配村大队各个小队间的土地格局——在当地，依然将行政村习惯性地称为大队，将自然村称为小队。田桂荣所要做的，是将零碎的三角地收回大队，再重新划出地来补偿给小队。

　　几天里，田桂荣骑着她那辆有些破旧的自行车，四处查看，找人谈话，晚上则开会做工作。为了能让有情绪的人有动力坐到一起沟通，田桂荣搭上了自己从青藏高原带来的一瓶上等青稞酒。做业务员时练就了好酒量的田桂荣，和几个人喝到了半夜。第二天，记者到她办公室时，只见一地烟头和墙角的一兜酒瓶子。田说，终于谈妥了。

　　有人告诉记者，在先前的有关高速公路的谈判中，田曾经一顿喝了一斤多白酒，人事不醒，后来还是她的环保协会的人赶来把她抬了回去。

　　田的办公室里没有电话，她的住处也没有电话。村委会惟一一部电话就在村支书屋里，但田桂荣不去打。田桂荣只用手机，这和她竞选时的一项承诺有关——“我的电话费由我自己承担。”现在，她一个月的电话费要五六百元，压力不小。

　　对于“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说法，田认为，是其他干部不够理解她，不能配合她的工作。更多的人则对记者表示，田桂荣当村长利大于弊。

　　新乡市环保局一位副局长认为，田桂荣当选村长后，将更有条件、也会带动更多人参与环保事业。清华大学NGO研究所副所长邓国胜博士认为，田桂荣当选村长，有了一定实权，使村委会这个村民自治组织，在现实中承担了很多政府部门的延伸职能，可以做很多事。

　　但田桂荣的“实权”毕竟是有限的。9月6日一大早就有村民去找田桂荣，说自己的地被工厂的污水淹了，问她怎么不去管那几个排污的厂子。田桂荣说，自己也想管，但目前势单力薄，还不足以对抗排污者的地方保护势力。有一次，田桂荣因坚持环保受到威胁，去派出所报案时，工作人员首先做她的工作：“当村长首先要发展经济嘛。”

　　在去范岭村的路上，“群众不富，干部让路”的标语赫然在目。

　　环保协会

　　“现在见田老师一面可真难。” 新乡市环境保护志愿者协会的工作人员刘勇感叹说。这个志愿者协会是田桂荣一手创办的，刘勇为田的精神所感动，加入协会后现为专职工作人员。

　　“田老师当上村长后，还给我们开了个会，”河南师范大学志愿者段延佩说，“她告诉大家要坚持。”

　　田桂荣1992年离开老家到新乡市卖电池，居然卖成了当地的“电池大王”。1999年，她偶然得知，原来废旧电池对人类危害极大，便开始开展回收废旧电池的业务。刚开始，她自费以每节两分钱的价格收购废旧电池。此后3年，更先后投入7万多元，制作了200只废旧电池回收箱和大量宣传材料，迄今已回收废旧电池70吨。这种“坚持”足以使人感喟。

　　而这次深入黄河源头的考察活动，再次让段见识了田桂荣的“坚持”。

　　出发时，环保协会一共去了21人。途中不断有人退出，到达海拔4700米的地方，田桂荣只剩下了11个同伴。海拔4700多米的地方，对于许多50岁以上的人而言几乎是生命禁区，田桂荣身体并不算太好，但居然没事。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就是硬撑着。”田桂荣说，“自己不能倒，自己一倒活动就搞不下去了。”

　　田桂荣总穿一件蓝白花的衣服，人们后来才知道，那代表蓝天白云。而田的手机号码，最后是0605，那是世界环境日。

　　但是被称为“环保大使”的田桂荣，似乎并不想把自己定义为“草根”力量。在与记者交谈中，她有时把村长说成是“公务员”。在环保协会办公室的墙上，挂有协会主要成员的照片——除了会长田桂荣，新乡市外宣办主任及两位当地媒体记者分别担任副会长，洪门镇副镇长贾红任副秘书长。

　　田桂荣说，自己比较重视和领导以及媒体的关系。与一些环保人士对政府官员的态度不同，她认为：“领导有领导的难处，要稳定第一，若化工厂的人都下岗了，去砸铁路抢银行那就麻烦了。所以要和政府协调，获得领导对环保事业的支持。”

　　也正因此，当地的政府官员对田的行为一直表示支持。记者看到一份7月份的《河南省辖市政府环境质量目标考核通报》中，新乡市市委书记对焦作共产主义渠污染问题批示道：“请环保局并田桂荣环保协会加大对上级水质监控，及时同上游市县沟通共同治污。”

　　经费不足是协会开展更多活动的瓶颈。为此，田桂荣最近为一家

房地产企业做形象代言人，引起一些议论。因为，环保组织一般是拒绝商业赞助或者只是有选择的接受商业赞助，田桂荣做形象代言人，就变成了三重身份。有人问，你的主业究竟是什么？

　　对于“形象代言费”的多少，田桂荣认为是商业秘密，但她表示这笔钱会全部用于环保活动。

　　她说：“我始终不会忘记是因为环保大家才记住我，环保仍是我的主业。”

　　“环保村长”的生活

　　环保让田桂荣名声在外，获得荣誉无数，接受过无数采访，用田桂荣自己的话说：“除了中央五我没上过，大概中央台其他频道我都上过了。”

　　然而，田桂荣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常使这个54岁的农村妇女感到孤独。

　　当村长后，田桂荣的老伴进城去帮儿子儿媳照看小孩。在村里，那套曾经装满电池的房子平时只有田一个人住，周末有空时，她才能和家人团聚。家具很少的大屋子显得空荡荡的，只有田桂荣养的小狗吉米四肢摊开趴在地上吐着舌头。

　　在环保协会，记者说到中午吃了田桂荣做的饭，其他人竟掩面而笑。一问，原来田桂荣不会做饭是出名的。田桂荣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状态。她的儿子因家里堆满废旧电池一再推迟婚期。她的老伴每年春节都要把废旧电池在屋里和院子间背来背去。

　　不过，她更愿意回忆家人对她的支持。比如，他的儿子每年春节都要为家里写“环保春联”。

　　在回收废旧电池的日子里，田桂荣曾经陷入困境。后来，她想到成立协会解决更大的环境问题。再后来，她希望当村长为环保做更多的事。但是现在，已经当上村长的田桂荣，要面对更复杂的问题，她的苦恼也越来越复杂。

　　“有时，我不知道该和谁说，就和小狗吉米说。”吉米听不懂，不过有一次田桂荣半夜流泪的时候，突然觉得胳膊边有动静，原来是吉米在舔她流到胳膊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