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陶家镇政府与村民的护河行动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9月07日 18:29 21世纪经济报道

　　流域污染催生“协作式环保”

　　见习记者吴红缨实习记者刘玮

　　重庆报道

　　摄像机握在手中，镜头对着黢黑发臭的河水。

　　摄像机是重庆陶家镇政府借出的摄像机；拍摄河水的人，是收集污染证据的当地村民——这样的摄像机“友情”支持，已经持续了3年。

　　这部没有主人公的DV作品的片外结局是：今年7月底，镜头中被污染的大溪河河水上游的六家排污酒厂终于停业整顿，陶家镇政府和居民的联合护河行动取得胜利。　

　　8月底，大溪河在雨中无声地淌过陶家镇，江水依然黄浊，站在记者身边的当地人双手抱肩自信地说：“它会和以前一样清澈。”

　　污染降临

　　养鱼致富的小康梦破碎得很突然。那一天，承包大溪河河段养鱼的张宗荣发现他的鱼全死了。张是陶家镇九龙村村民，2000年12月，他与镇水保站签订为期10年的养鱼承包合同；2001年下半年，他发现鱼一条条地浮在肮脏的河面上。

　　大溪河被当地一万九千居民都称为“母亲河”。它是流经陶家镇的唯一河流，全长120公里，注入长江，陶家镇位于上段。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张万富在镇上居住已达21年，他说，“以前河水清澈见底。”

　　2000年起，流经镇内的河水开始变黑，河面上漂着油腻的白色泡沫，两岸臭气弥漫，沿河两岸的居民成为受害者。据当地人介绍，如果用河水浇灌庄稼，麦苗马上蔫掉，人接触过河水，浑身长红疙瘩。

　　镇里本来有一个自来水厂，将大溪河的水抽起来净化后供应给居民。“河水就像粪水一样，谁还敢喝？”为解决生活用水，居民不得不钻井取水，“一口井深60多米，要花700多元。”据当地媒体报道，近5年，沿河两岸钻井取水的大约有5万人，估计挖了上千座水井。九龙坡区环保局2004年的监测报告显示，大溪河陶家镇断面的水质级别为劣五类，综合污染指数高达到2.67，属于污染最严重的程度。2005年6月，重庆卫视“天天630”节目到当地采访，眼睁睁看见一只小鸭在河中饮水后死去。

　　污染从何而来？张宗荣最早进行了调查。他沿江上溯约5公里，找到了污染源。“一股恶臭迎面扑来，河水颜色呈绿，飞满苍蝇，肮脏不堪。”张向记者描绘当时情景。在大溪河上游的江津市双福镇滴水村，4家(2004年增加到6家)酒厂所产废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江中。

　　江津市环保局在今年8月8日出台的“关于环境污染信访纠纷查处情况报告(津环文200535号文)”中称：6家酒厂生产规模总计11排桶，日产废水25吨左右，其废水均为直排环境。　

　　张宗荣找遍了那6家酒厂，“酒厂的老板态度好点不理睬，态度不好的骂‘该遭’”。

　　个人势单力薄，他找到了镇政府。

　　2002年，张宗荣与部分村民一起对污染进行正式调查。镇里出人出“机器”：副镇长张光选、水保站站长雷时习等人同行，镇文化广播中心的刘家渝、付瑜拿着摄像机，两人沿河摄像收取证据。

　　“路不好走，还要爬坡上坎，一趟下来，差不多要花一个小时。”张宗荣说，5年下来，他们走了无数次。

　　调查让他们了解到，这些酒厂都未通过环评审查。

　　“护河行动”

　　根据2002年搜集到的证据，镇政府立即向九龙坡区和重庆市环保局通报了情况，区环保局进行了环境检测，报告显示，河水中的总磷、PH值等均大大超标。

　　陶家镇书记邹勇称，由于污染企业不在本辖区内，区环保局只能“建议”。虽然镇政府也多次派人协调，双福镇方面也同意处理，但实际上酒厂排污并没停止，只是从白天转到了夜间。

　　于是大溪河周而复始地“夏天雨季，河水上涨，稀释污染成分，状况好转，雨季一过，又恢复原状”。

　　镇政府决定走“群众路线”。

　　2004年6月，在镇政府鼓励下，居民迸发出从未有过的

维权意识。他们选出4位热心公益的监督员，负责搜集证据，递交材料反映民意。居民赵元模退休后搬到陶家镇居住，被选为监督员，成为护河事件主要人物之一。

　　一年多，赵元模拍摄了近百张照片。这些照片，有张宗元死去的鱼、黑漆漆的河水、排污企业、排污水泥管道等等。赵元模称，其中酒厂排污的照片，是他和张宗荣在夜间“偷偷摸到酒厂，蹲点守候近一个晚上才拍摄到的”。

　　张宗荣说赵很敬业，“60多岁的人，常常顶着大太阳，到大溪河调查。由于从未走过农村的田坎路，有一天夜里，他整个人摔到水田里，爬起来又继续走。”

　　监督员各有分工。其中三人按值班表监控记录水质变化，另外两人负责调查污染企业的排污情况，而他们使用的照相机和摄像机均借自镇政府。

　　另一方面，居民还邀请媒体到受灾最重的九龙村采访，通过舆论向污染企业施加压力，督促江津方面加快对污染厂家的治理。所有的费用均由镇政府报销。“光是洗照片就要好多钱，个人怎么掏得起。没有镇政府的支持，是不可能成功的。”赵元模说。

　　搜集到的证据，经过整理，被四处递送。

　　群众的监督终于有了回应。2005年3月，江津、九龙坡环保部门相关负责人组成联合调查组，对大溪河上游沿岸的污染状况进行现场调查取证。“当天大溪河沿岸站满了人。调查组一路走过，听到的都是人们的投诉声。”赵元模说。

　　调查组很快向这6家酒厂下达了限期整改通知书，要求于7月17日前完成整改并达标排放。获知此消息的张宗荣又撒下了鱼苗，然而鱼还是不断地死。监督员们暗中调查发现，有的酒厂继续在夜间排放污水。

　　居民们决定继续“斗争”。7月4日，在市环局的局长信访接待日，赵元模坐着镇政府特派的车，再次向市环局投诉。

　　这次投诉很快有了回音。7月7日，江津市环保局执法检查发现，仅有2家酒厂停产治理。7月15日，该局再次会同有关单位召开现场办公会，督促其余4家酒厂依法治理污染。该局称，7月18日，执法人员再次现场检查时发现已全部自行停产治理。

　　这样，大溪河五年的污染事件终于告一段落。

　　环境参与意识

　　“环保本是政府的责任，我们采取这种方式也是不得已。”陶家镇书记邹勇说。

　　陶家镇是重庆九龙坡区下辖九镇之一。2003年，市规划局将其纳入“主城西进500平方公里”的版图。近几年来，区政府更是不遗余力投入周边基础设施建设，目的是将辖区打造成“都市后花园”。

　　而大溪河的污染，已经严重影响到陶家镇的投资环境。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张万富透露，原来规划的临江

房地产开发，因污染一直搁浅。

　　“政府告政府国内还没有先例，我们也不想去开这个先例。关系搞僵了，对双方都不好。” 陶家镇政府一位官员说，“在护河的过程中，我们用一些手段来鼓励群众的维权热情，但也考虑到个人表达的可能极端性，因此注意对‘协作伙伴’的行为进行引导。”

　　九龙坡区环保局对陶家镇的行为表示肯定。该局监测大队一位负责人说：“根据法律，我国现行的执法体系是以行政区域划分的，基层环保局只对辖区内的环境违法事件有管辖权。遇到跨区域的污染事件，我们的执法手段有限。同样，政府也有他们的难处。”

　　“另一方面，环保部门有限的人力、技术手段和财力，面临的是众多的污染源，以及排污单位越来越隐蔽的排污手段，在执法上难免力不从心。”上述负责人称，“群众的参与，对我们的工作是很大的促进，而且往往影响力更大。”

　　重庆市社科院社会学所主任蒲奇军认为，“随着经济发展，跨区域的环境污染会呈增加趋势，在现行体制下，陶家镇的做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模式。”

　　蒲表示，环境权既是公共的权力，也是个人的权力。在一些发达国家，环境保护除了政府部门，民间的NGO组织也起着重要作用。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在我国阶段政府仍包揽环保责任，公众参与制度未能很好地开展。正是因为未建立起广泛的公众监督制度和公共管理体制，使现在的环境执法显得艰难。

　　因此，蒲认为，“陶家镇的做法，很重要的一点是培养了公民的环境参与意识。越来越多的公民具有强烈的环境参与意识，对环护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张宗荣又准备重新采购大量鱼苗投放。让陶家镇居民高兴的是，大溪河的全面整治已经纳入了九龙坡区的“

十一五”环保规划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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