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轶骞 广东贵屿报道
“不干这个我们不知道该干什么”。站在贵屿镇自己的工厂旁边,郭生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塑料燃烧后的刺鼻气味。这是这个被称为全球最大的电子垃圾拆解基地的一种标志性味道。记者忍不住地咳嗽,但是郭生却只管说着,并没有在意。不过他也
承认,经常被臭味熏得头晕。
30多岁的郭生是这个行业从开始到兴旺的见证者。在这个地处练江北岸,隶属于广东省汕头市的内陆小镇,每年回收处理的电子垃圾超过百万吨。实际上,在郭生的宗族中,大部分人都在做着与他一样的生意。而他所在的宗族是贵屿镇南阳片区最大的宗族。
现在,郭生们面临着也许是20年来的最大选择。北京消息说,《废旧家用电器回收利用管理办法》即将出台。贵屿的未来规划甚至引起了中央高层的关注。而20天前,欧盟25国开始正式实施《报废电子电气设备指令》(WEEE指令)却引起了另外一层担心。根据这一指令,今后欧盟市场上流通的电器生产商(包括其进口商和经销商),必须承担支付报废产品回收费用。
也许来自发达工业国的电子垃圾会更多的涌向这个粤东小镇。
一个小镇的生意
在很多人的眼中,贵屿更像一个炼金怪物,每年吃进去数百万吨的电子废物,吐出来的不仅是财富,还有滚滚的刺鼻浓烟。
根据潮阳区政府的一份不完全统计资料显示,贵屿镇28个村(居)中从事拆解加工的村(居)有20个,从事专业拆解的企业300余家,手工拆解作坊3000多家,其中年拆解量1000吨以上的有40家,2万吨以上的有10家,有的拆解大户高峰期日拆解量高达200吨。贵屿镇党委书记黄銮文透露,贵屿大约有6万人(包括外来务工人员)从事电子拆解,接近贵屿总人口的一半。而每年的电子拆解量是155万吨,工业产值达到8亿元人民币。但是这一数据的可靠性无从查证。郭生说他和几个兄弟拥有的工厂,一年的净利润就有数千万元。
身处内陆的贵屿由于地处潮阳市、普宁市和揭阳市交界处,在2003年3月潮阳市被重新划入汕头市以前,这里是一个典型的“三不管”地带。由于贵屿镇处于粤东练江的西岸,同时又处于一片低洼地的中央地带,属于严重的内涝区,农业生产基本没有保障。面对如此现实的生存压力,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初,贵屿开始涉及旧五金电器的拆解生意。
由于获利丰厚,整个行业规模逐渐扩大。此时,国外的电子废物通过深圳、广州和南海的转运点,也开始大规模地进入贵屿。传统的收旧利废行业在90年代初真正发展成为贵屿人的电子废物拆解业,并取代农业成为当地的主业,大面积的土地开始抛荒,贵屿镇区80%的家庭参与到这个行业中来,并通过这个行业迅速积累财富。
“污染的确比较严重,整个贵屿就像一个大炼厂,烧塑料的,烧铜的,烧这烧那搞得现在到处乌烟瘴气,空气很难闻,有些地方,风一吹,到处都是塑料味。”郭生在90年代初进入了这一行业,靠“一把大锤,一把螺丝刀”起家,现在已经成为了当地大户之一。
为了节省成本,贵屿的家庭作坊往往采用最直接和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电子废物的拆解,在给贵屿镇的居民带来丰厚利润的同时,电子拆解行业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当地严重的污染——尤其是赖以生存的空气、土壤和地下水。
“贵屿的地下水早就因为重金属超标不能喝了,当地干这一行的很多人家的小孩都有一些呼吸系统的毛病。”郭生已经把自己的家人搬到了汕头,很多有财力的工厂主把家安在汕头、潮阳等市区,只在白天来这里管理工厂,但大多数的当地人显然没有这种能力。
欧盟法令的影响
在贵屿,电子废物来源主要分为国内和国外两大部分。而当前最主要的来源就是来自于欧美等发达工业国的进口电子垃圾。
一般来说,这些垃圾主要走海运到香港,再通过小船搬运、海关瞒报夹带等各种途径进入内地,在南海、广州和深圳等地初步分离后或者直接转运到贵屿。虽然广东各地的政府监管力度不断加强,但在高额利润的刺激之下,电子垃圾依然通过各种途径进入贵屿。
据一位业界内部人士透露,欧美市场回收的电子废物80%被运往亚洲,其中90%流入中国内地。欧美大多数营利性的回收企业和机构往往扮演的是废物贸易商的角色,他们从本国的消费者那里收集废物时拿一次钱,卖给亚洲的中间商时又会拿一次钱。而这些中间商所做的就是把电器堆起来并想办法运到亚洲的交易地点。
他说,这些电子垃圾在亚洲根本不愁找不着买家,而像包含贵金属的电路板则更是紧俏。
潮阳区主管整治规划的区委副书记林定亮说:“我们本地没有一家经营电子废弃物的公司,都是通过各种手段从其他地方走私来的,别人走私进来后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我们当地就拣别人的二手、三手、甚至四、五手的东西。”
郭生说,在当地,整个产业链非常的完善,仅电路板回收这一块他们可以将从电路板上回收的元器件非常专业地分为几百个种类,然后通过拉直、沾锡等工艺翻新后卖给珠三角等地的一些制造商。“只要能进来,我们就能拆,只要拆了,就不愁销路。”
在WEEE指令实施前的2004年,由于欧美国家的回收拆解成本的上升,电子废物的贸易已呈激增趋势。据香港环保署宣称,2004年当运进香港时被中途截获的危险品垃圾有90多个集装箱,其中绝大多数进口的危险品垃圾均为电子废物,相比2003年的截获量有巨幅增长,2003年一年仅检查出4个集装箱的危险品垃圾。
这让一些环保人士对贵屿的未来更加担心。绿色和平组织有毒污染防治项目主任赖芸说:“由于逐年来电子废物的贸易不断上升和长期的交易习惯,我们非常担心欧盟WEEE指令实施后,由于本国的回收拆解成本的激增,会导致欧美电子废物向中国的输出出现大幅增长。进一步恶化像贵屿等这些地区的生存环境。”
无奈的贵屿
据国家环保总局的一位官员透露,对于欧盟的环保指令有两种态度,一种方案是中国的电子产品出口企业自己向欧盟的相关回收方交纳回收费用;另一种方案就是由企业运回国内,汇集到贵屿等地集中拆解。在这两种态度僵持的局面下,与欧盟法案相对应的原本要在今年7月1日实施的《废旧家用电器回收利用管理办法》也被暂时搁置修订。
“贵屿初步规划投资十几个亿来进行现代化的拆解工业园区的建设,改变过去拆解行业的污染状况,上至总理,下至省政府都已经对贵屿的这一规划做了重要批示,可行性计划应该很快就会落实。”潮阳区副书记林定亮说。
根据政府的规划,贵屿的拆解厂将来都进入这一园区,如果达不到进入的资质就会让他们转产。
“族亲里绝大多数人都在干这一行,听说政府马上就要在南阳龙港一带开工建个电子废物拆解工业园,以后都要强制进园区了,我们都愁的睡不着。”郭生说,“我们都在找对应的办法,其中一些亲戚已经把工厂转入周边更远的乡下。”
由于监管力度的加大,原来明目张胆的烤板、露天焚烧等拆解方式变得更加隐蔽,很多工序由室外变到室内,同时进一步的向离镇政府更加偏远的周边地区转移。另一方面,原来一些打工的外地人逐渐熟悉这一行业并开始进入这一行业的老板阶层。而本地一些完成资本积累的工厂主则开始转产做其他生意。
但是贵屿似乎没有可能告别这个特殊的行业。
“虽然目前还没有办法看到WEEE指令实施后是否会使得欧盟加剧对中国的电子废物输出,”固体废弃物方面的专家清华大学环境系教授聂永丰认为,造成贵屿等地海外电子废物激增的根本原因是经济利益。他说,电子废物不同于其他有毒、有害的废弃物质,本身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像广东贵屿、清远和浙江台州等地区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给地方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而且,发达国家和地区回收成本高,全球资源有个自然流动的规律,电子废物拆解业的特点决定了全球电子废物必然向中国等发展中国家集中。
陈生在贵屿呆过很多年。由于长期从事这一行业,他得上了严重的肺病和皮肤病,他因此回到了四川老家,但是今年初他又回到了贵屿。“听说今年的量比较大,身体已经这样了,我考虑我比较熟悉这一行业,是不是和几个老乡合伙开个小作坊,贵屿这边机会多,这样也比待在家里要强。”
循环经济专家、北京市社会科学院首都发展研究所副所长梁昊光说:“欧盟的WEEE指令和国内法令,都有可能会使这些电子废物流向回收成本较低的拆解集中地,最终处理结果还是会集中在这些已经形成产业的电子废物拆解中心。”
由于回收成本的问题,目前全国90%的电子废弃物都是民间回收,全北京只有一家废旧物品处理中心。
梁昊光认为,既然无法回避电子废物向国内拆解地的集中,更加根本的解决之道就是从生产领域进行控制,欧盟明年7月1日将要实施《关于在电子电气设备中禁止使用某些有害物质指令》(ROHS指令),据此,欧盟市场上将禁止含有特定有害物质的产品出售及使用,与之对应的国内立法《电子信息产品生产污染防治管理办法》的制定实施将是对现在法令的补充,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缓解这些拆解地的环境压力。
对于郭生来说,也许换个行当是不错的主意。“做这一行的人越来越多,生意大不如前了,我最近正尝试在汕头做一些更加稳妥的服装生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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