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蒋明倬 长春报道
后藤新平那时一定是踌躇满志的,挥舞着手说:“路还是要宽些——再宽些。”他的面前依然是荒地,而在他身后将建起长春火车站。
那是1907年的一天,无法考证具体是在哪一个时刻,也没有他对于那片土地风光的任
何描述。
而今,在熙熙攘攘的长春站前,匆匆往来的长春人已经几乎没有谁知道后藤新平。
“东方堪培拉”
后藤新平为第一任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总裁。所谓南满铁路是指日俄战争后,日本攫取的长春至大连段铁路。1907年3月5日“满铁”正式营业,控制着南满铁路及其支线的铁路运输,而且兼营煤矿、航运、码头、仓库、炼铁、电力、煤气、森林采伐、建筑工业、粮食加工、日用品生产等80多个部门。而实际上满铁就是另外一个东印度公司——日本殖民统治东北的最为重要的工具。
1907年8月,“满铁”在长春的头道沟与二道沟之间买了一块土地,开始修筑长春火车站和周围的附属地。这个火车站在长春存在了80年,直到1992年才被拆除。
而本文开头的一幕就在这里发生。
即使是现在长春火车站站前广场一带,也还是城市最繁忙的地方。在站前广场附近还有三个广场——西广场、东广场和南广场。这四个广场都是“满铁”附属地时期规划完成的。广场之间的道路四通八达,可以把附属地内的大部分区域连通起来,广场周围,是商贸最发达的地带。
此后,日本人多次对长春进行城市规划,都是以这座车站为重要前提进行的。
1932年伪满洲国成立后,长春改名为新京。不久一份《大新京都市计划》出台了。当时没有一个中国人见过这份计划,甚至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次城市规划借鉴了19世纪巴黎的改造划模式和英国学者霍华德的花园城市理论,控制区域为200平方公里,实施面积为100平方公里,并按照50万的城市人口规模进行规划建设,城市风格接近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
在规划中城市布局采取同心圆内向结构,以大同广场,也就是今天的人民广场为中心,竖向以大同街,也就是今天的人民大街,横向以兴仁大路,也就是今天的解放大路为轴线,组成一个比较完整的新市区。
而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财力紧张,城市建设的脚步也随之放慢。到了1945年,伪满洲国垮台,《大新京都市计划》终结。
在现今和平生活在这些城市的人们眼里,这一切清晰可见,而这些貌似寻常的建筑物正是一段离乱岁月的见证。
日本的“满蒙疆域”图谋
如果我们把视野再做长距离拉伸,在密布东北的铁路网线上,长春也不过是一个节点。
1905年,在中国东北土地上进行的日俄战争结束,俄国战败。一个问题随之产生——日本为什么会选择“南满铁路”作为战利品?为什么以长春为起点?
实际上,日俄战争只打到昌图和四平就已经停战,并没有打到长春,谈判中日本提出第一个方案,最初索要的是哈尔滨以南铁路,俄方并未同意,日本旋即提出另外一个方案,索要长春以南铁路,但附带条件是,俄要默许日本日后修建吉长铁路(吉林至长春)。
而这样的协议背后日本又有怎样的图谋呢?
从随后“满铁”一系列的铁路网线修建计划中似乎可以明白:以长春为交叉点向东延伸至敦化延吉乃至到朝鲜会宁,向西至内蒙古阿尔山口,连通朝鲜、满洲和蒙古。
早在1925年“满铁”就制定了一个8800公里的满蒙铁路网计划。取“南满”但意在“满蒙疆域”。
早在日俄战争硝烟弥漫原野之时,后藤新平就已经向满洲军参谋部提出了自己“经营满洲”的理论。“经营满洲”的第一要点就是经营铁路。
那时后藤还是日属台湾殖民地的民政长官,以在台十年殖民经验来到满洲,后藤认为台湾是孤岛,而满洲是大陆的一部分,北面又与俄接壤。他判断日俄之冲突不会因此次战争而告终,必定要再次交战,而日本只要把满洲牢固的把握住,则可以从容应对。由此控制铁路交通就成为日本长期占据东北的必要条件。
1927年,日本田中内阁确定了“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的对外扩张纲领。
据此,到“九一八事变”前,东北铁路发展至6000多公里,日本侵占和投资的就占据首位,总长达到2300多公里,“九一八事变”之后,两三个月内,日本夺得了除中东铁路以外的既有铁路和待修铁路的全部路权。1935年,日苏之间谈判,最终以1.7亿日元收买了中东铁路。从而“满铁”彻底实现了东北铁路交通的垄断经营。
有这样说法,铁路修到哪里,控制权就到哪里,碉堡也就建到哪里,铁路为日本对我国东北地区矿产掠夺铺平了道路。
一轨是侵略,一轨是掠夺
铁路在产生之初就与煤矿业联系在一起。
对于当时中国东北地区来说,铁道两轨的一轨是侵略,那么另一轨就一定是掠夺。
当近年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再次成为全国焦点的时候,人们都知道了一条铁路——“东边道”。目前“东边道”已经成为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重点项目之一。
而实际上,这条铁路的路线最早就是由“满铁”规划,现在还残存一些断头路。
与现在的规划不同的是,当时的计划以鸭绿江口安东大东港为起点,连接凤城、宽桓仁、通化、蒙江、抚顺等地,北至京图(长春至图们)线。而其目的有二:一是掠夺东边道经济资源,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专门的东边道开发会社;二是使东边道与鞍山、本溪湖等南满工业地区连成一片,从而形成亚洲最大的重工业基地。
然而,东边道资源埋藏状况并非如预想那样丰富,加以资金、材料和劳动力不足,东边道纵贯铁路1939年停止执行,于是变成了断头路。
而鞍山和本溪湖等地恰恰也是矿产资源丰富的地区。“产业开发所需要的经济线”实际上就是矿业掠夺线。
1909年“满铁”地质调查所一成立就立即开始调查南满矿山。发现鞍山附近的铁矿矿藏量巨大,在调查当时就达数亿吨,满铁为了获得这一富源,通过贿买等手段,最后成立了假合办的“振兴公司”,将鞍山铁矿据为己有,并开设鞍山制铁所。“九一八事变”之前,利用鞍山铁矿资源炼铁的“满铁”鞍山制铁所年产量就达到28万吨的水平。
与此同时,满铁地质调查所对抚顺煤矿也进行了调查,得知其埋藏量达10亿吨外,先后又对本溪湖、牛心台、杉松岗辽源等几十个煤矿进行了调查,以了解其煤质、藏量和经济价值。到“九一八事变”前,共窃取矿区32个,土地面积达到171000亩。
与煤矿相关的对油页岩的调查与研究也同期开始,1910年,满铁对抚顺的油页岩资源进行了调查得出:抚顺煤矿的油页岩在煤层的顶端,构成120米的厚层,其藏量达到55亿吨,所含石油量达3亿吨,足够日本年需100万吨的300年之用。
经过20年试验最后实现了页岩油的工业化,抚顺页岩油工业规模即占世界第一位,1939年实现了年产粗油30万吨的设备能力,而当时整个日本的石油产量只有25万吨。
满洲不再 伤痛难平
修铁路、开矿山、建工厂、规划城市——在这样的路径里,日本右翼把这个称为“开发论”,作为日本推进满洲现代化进程的功绩。
那么到底日本殖民统治是推动还是摧毁了东北经济?
在伪满初期,选取经济政策之时,日本提出了所谓“日满融合”政策,在制造了伪满政权,夺取了东北经济命脉和官有财产以及企业后,就力图使伪满经济完全从属于日本的需要,彻底附庸化与殖民地化。
在关东军制定的《满洲经济同志根本策案》中,明确指出“重要矿物资源的保护”,明确铁路、河川、港湾、煤铁、特殊钢、页岩油、轻金属、碱、煤炭液化等工业和这些工业所需电力等经济上、军事上的重要产业都必须要由日本方面进行监理统治。
而由于日本垄断东北的经济命脉,广泛地进行经济侵略和渗透,致使我国民族资本只能依靠农业,在农产品加工和贸易方面寻求发展,因而油坊、制粉、粮栈等成了代表性产业,而在日伪时期更加凋零衰落。
以居东北民族工业首位的油坊为例,1930年全国出口总额中,东北出口占75%,其中大豆占了39%,豆油和豆饼占21%,1929年经济危机和“九一八事变”就使其受到打击,其后稍有恢复,到日本在1933年悍然切断了东北与关内的经济联系,使行业更受重创。“满铁”依靠其强大的运输机构,极力扶持日本资本的特产商,从而使东北油坊业急剧衰落。1929年到1936年,大豆出口减少25%,豆饼生产量减少41%,豆油减少44%。
面粉、粮栈、票号等民族工商业也毫无例外地遭受了日伪经济统治的摧残,据统计1932年东北共有民族企业家3000家,到了1942的时候就破产了919家,特别在日伪末期,几乎完全破产。
而“日满融合”中,满洲主要就是发展与战备有关的基础产业和军需工业,伪满全部经济都向这一方向倾斜,致使东北产业发展畸形。
比如伪满时期东北化学工业,全然是畸形发展的殖民地工业,军工性质浓厚,不是正常的化学工业,而是以采煤、冶炼为中心,即围绕煤铁等基本原料掠夺的化学工业。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日军38种重要军需原料,其中24种都是从中国东北掠取的。
同时,日本侵夺中国东北的国有及私营银行,以此为基础建立“满洲中央银行”作为金融总枢纽,垄断东北货币发行,实行金融财政掠夺和统制推行“满货币一体化”,用满币收兑东北旧币,掠夺巨额财富。
从1932年8月末到1945年8月,日本的“满洲国”迷梦历经13年终于彻底破灭,而我国东北为此付出的巨大物质和人命代价在战后60年仍隐隐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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