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贤广告点名道姓 中国注会第一案凸显内忧外患

　　一条点名道姓的招贤广告，不仅招惹来了国内“注会”业内第一桩官司，同时还曝光了国内会计师事务所日渐恶化的生存状态和被“洋”所“收编”的尴尬境况。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王勇/河南报道

　　企业“挖墙角”挖到了行业主管部门和行业协会？而且是明目张胆？是求贤若渴，是 炒作，还是另有所图？抑或有难言之隐？

　　一场发生在会计师事务所与地方注册会计师协会(简称注协)之间的法律纠纷，不仅揭开了国内注会行业非理性、非规范的经营状态，更道出了面对国际四大“洋所”，中国本土行业举步维艰的发展困境，还有中国经济安全的业内担忧。

　　广告招贤：点名道姓邀主管领导

　　2005年6月10日，河南岳华会计师事务所有限公司(下称河南岳华)董事长邹源,以本人和公司名义，在河南多家媒体发布了一则“诚邀加盟”广告：公开点名“邀请”实力位居当地英雄榜首的亚太(集团)会计师事务所有限公司(下称亚太集团)22名资深注册会计师、注册资产评估师加盟河南岳华，“共谋发展”。

　　邹源,本就是郑州当地的名人，据说身为郑州大学兼职教授的他，曾身着上世纪60年代最流行的军装，登上讲坛为当代学子布道。

　　时隔5天，即6月15日，邹源又发布广告，除了继续向上述“精英”示好以外，招贤榜上又增加了“业界著名专家、学者赵江涛(退休后)、毕治军、徐东升”三人。

　　此三位何许人也？赵江涛现任河南省财政厅厅长，毕治军、徐东升分别现任河南省注册会计师协会(下称河南注协)秘书长和监管部主任。

　　“挖墙角”挖到了行业主管部门和行业协会，此举无疑于引爆了一颗“炸弹”。

　　“河南岳华及邹源在从未与有关当事人沟通、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新闻媒体显著位置刊登‘诚邀加盟’广告，故意用容易引起岐义的语言点名‘邀请’有关国家工作人员和其他中介机构正常执业人员加盟该机构，在社会上引起了误解，给有关当事人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性质极为恶劣，严重损害了行业形象。”

　　——6月16日，河南注协惩戒委员会向河南岳华下达了《惩戒决定书》；17日，上述内容又以《公开谴责》为题，发表于当地某权威媒体报眼位置。

　　事件进展再次升级，6月27日，邹源一纸诉状将河南注协告上法庭，他的理由是：“法是公民行为的最底线，道德是公民行为的最高线。他们以河南岳华违反职业道德为由对我们进行公开谴责，给我造成的伤害可以说是致命的。只有法律才能还我们一个公道。”

　　目前，郑州市金水区法院已经依法受理了此案。

　　广告性质：违规还是擦边球？

　　“招贤”还是“挖墙角”？注协惩戒是正当防卫还是触犯法律？此案法院尚未开庭，坊间已成热议。

　　《中国注册会计师职业道德基本准则》第五章规定，“注册会计师不得诋毁同行，不得损害同行利益”，“会计师事务所不得雇用正在其他会计师事务所执业的注册会计师。”以此为尺度，中国注册会计师业内人士向邹源“发难”者不在少数。

　　“惩戒决定书本身就说明了注协的态度。”河南注协秘书长毕治军说，“我们认为这种在媒体上公开诋毁同行的行为违反了行业的有关规定，违背了注册会计师的职业道德，损害了同行利益，在行业内部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另外，这种行为在社会上造成了不良影响，造成了公众对当事人的误解，以为名单上所列人员已经与岳华达成了某种协议。”

　　当地律师界人士的观点却恰恰相反，且颇有针锋相对之势。

　　“可以肯定的是，岳华所作所为并不违法。从法律意义上分析，这则广告实际上是一个要约邀请，只不过普通招聘广告是向不特定的人群发出的要约邀请，而这则广告则是向特定的、具体的人发出的。发要约邀请一方不需要事先征得邀约对象的同意，邀约对象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不接受。”河南亚太人律师事务所主任鲁鸿贵在“论战”中表态。

　　“河南注协惩戒委员会是河南注协的下属机构之一，不具备法人资格，由其出具的《惩戒决定书》是非法、无效的。《惩戒决定书》由惩戒委员会作出，而发到媒体上的《公开谴责》公告抬头和落款均为河南注协，与发出《惩戒决定书》的主体不符。”河南佳鑫律师事务所副主任杨郑生评价说，他还认为《公开谴责》的内容有些“言过其实”。

　　《中国经济周刊》就此事采访了河南省政府部分官员，其中部分人士认为邹源以“诚邀加盟”广告形式突破行业“雷区”，是一种“擦边球”的打法。

　　广告动机：招贤还是逼婚

　　破译邹源的“招贤”动机，或许才能诠注这场风暴缘何兴起。

　　邹源，年愈不惑，曾在河南省直机关侵淫多年，并扮演过“红顶商人”角色。2002年正式“下海”，以河南成员所身份加盟岳华会计集团。此后,连续三年被河南省财政厅、河南注协评为优秀党员，相继博得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理事、郑州大学兼职教授、郑州煤电股份有限公司(600121)独立董事之职，在当地颇有名气。

　　一个深谙官场与行业“游戏规则”的人物何出“另类”之举？

　　“他名义上是‘招贤’，实际上是‘逼婚’。”当地一位知情人士向《中国经济周刊》透露，而河南岳华欲结为秦晋的正是亚太集团。

　　《中国经济周刊》在采访中了解到，拥有官方血统的亚太集团目前在河南不仅规模最大，而且具有财政部、中国证监会批准的执行证券期货相关业务的审计资格和评估资格，凭此身份优势，承揽了河南当地多家公司的上市审计、评估业务。

　　不过，近年来亚太集团的经营状况不甚理想。据《中国注册会计师》2004年12月排名，亚太集团的年度业务收入已由1999年的全国十强，跌至2003年的全国第75位。2003年、2004年间，“拖欠注协会费”、“人才流失”等坊间传言更是接连突袭亚太集团。

　　河南岳华正是此刻向亚太集团伸出了橄榄枝。

　　不过，河南岳华的“强强联合”之路并不平坦。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为与亚太集团联姻，河南岳华的“嫁妆”十分丰厚。前者也曾一度动心，但此事终未玉成。

　　从时间上看，“强强联合”未能如愿之后，河南岳华的“点名道姓”招贤广告横空出世。

　　但问题似乎并非如此简单。

　　广告背后：本土注会的内忧外患

　　一场“内忧外困”的行业之危已悄然逼近。

　　1998年至2000年间，国内会计师事务所相继与主办单位脱钩，由注册会计师个人发起设立的合伙制及有限责任制事务所浮出水面。此后，为了顺应“上规模、上水平”之势，一场合并浪潮又席卷全国，身处“乱世”且尚在“学步”中的本土事务所一时间“水土不服”，各种问题相继暴发。

　　“会计市场紊乱、执业质量不高、社会公信力下降、会计师道德滑坡、监督管理不力……”，以敢言著称的深圳注册会计师协会副会长朱祺珩，曾在全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秘书长会议上痛陈行业之“罪”，并“深感忧虑”。

　　“这个领域里的恶性竞争现在已经愈演愈烈。”邹源坦言，河南岳华曾参与省国资委的一次业务竞标，对一家固定资产158亿、旗下公司上百家的企业集团审计。如果按本地有关部门批准的行业标准，应收费320万元。但由于大家竞相压价，河南岳华也只好“忍痛跟进”，最终以40万元中标。结果派出26人干了三个多月，除成本费用之外，“无利可图”。

　　《中国经济周刊》在河南采访期间发现，上述版本的故事已在当地多家会计师事务所上演。“饭都吃不饱，结果就不用说了——人才流失、恶性竞争、执业质量下降，最后又形成恶性循环。”提及执业秩序，郑州一位会计师事务所资深人士苦不堪言。

　　内忧的同时，更让他们叫苦的还有国际会计巨头们渐渐逼近的步伐。

　　美国四大会计巨头普华永道、毕马威、德勤、安永入主中国后攻城掠地，已呈破竹之势。

　　一次最新的交锋的是，曾被本土业内寄予厚望的“北京天健”刚刚被德勤收入麾下。而此时，距离2002年6月，北京、深圳、浙江、厦门、重庆、辽宁六家会计师事务所联袂打造“天健集团”盟誓之举，刚刚三年。目前，“天健系”可能因北京天健退出而面临瓦解的猜测，已经在业内广为蔓延。

　　除了频频“招安”以外，美国“四大”还大肆“挖人”。最近，德勤CEO鲍毅抛出了一个高达1.5亿美元的“人才计划”。按照这一战略，德勤在中国的员工将增加4倍。去年下半年相继在大连和武汉成立了第8家和第9家办事处的安永闻讯，也宣称除了继续奉行“扩张政策”之外，将在未来4年内将其麾下的中国军团由原来的4000人“扩军”至8000余人。似乎与之呼应，普华永道和毕马威也纷纷表示了人才扩张的决心。

　　“置身这一背景，河南军团倘若不能‘合纵联横’，那么人才流失、领地沦陷的悲剧，恐怕只是时间而已！”邹源预言。

　　据中注协相关资料显示，2003年度美国“四大”已成事实上的中国“四大”，其在中国的业务总收入合计已达20.39亿元，收入最少的安永也达3.2亿之巨，在本土所中排名第一的上海立信长江也不过1.13亿元。显然，年度收入尚在1500至2000万元之间徘徊的河南岳华和亚太集团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全国4900多家会计师事务所，谁能好好的活下去还真不好说。”郑州一位会计师事务所掌门人说。目前，会计师事务所弱、小、散、乱的格局，必须通过会计师事务所之间的强强联合和收购兼并等方式来改变，而要实现这个目标，既需要会计师事务所提高认识，摒弃“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小农意识，也需要行业协会和管理部门的正确引导。

　　不过，朱祺珩对当前体制下的注协能否真正发力忧心如焚——目前，对行业命运和走向负有重大责任，本应由注册会计师“当家作主”的注协仍沿袭过去的官办化、行政化体制，不少地方注协会长、秘书长均由政府部门任命或指派。由于现有体制缺少履行“监督、管理、协调、服务”法定职责的动力机制与制约机制，从业者“想要看到的”和监管者“已经做到的”尚有云泥之别。

　　也许，国内注会业的这种仍欠规范化的管理现状，成为河南岳华“另类”之举的诞生土壤。

　　注会业现状危及国家经济安全？

　　我们的核心商业机密被某些外资会计师事务所掌控，会不会对我国的经济战略安全构成威胁？采访中，《中国经济周刊》不断听到这样的质疑和困惑。

　　“现在很多大型企业为了做大做强，都在谋求海外上市，聘请国际著名会计师事务所对其进行评估、审计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河南一位业内人士道出了他的隐忧，“一般的企业不足为虑，如果是中国的重要行业，比如金融、石化、煤炭、机电、电信等企业，其核心商业机密自然就被这些会计师事务所掌控。而这些资料，很可能就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所急需的。”

　　这位人士坦言，是新近发生的两起国际并购案例引发了他的这一“联想”。

　　7月21日，中海油在收购美国优尼科中暂告失利。优尼科公司董事会最终决定接受雪佛龙公司(Chevron Corp)总价170亿美元的收购要约。

　　此前，中海油宣布以185亿美元全现金要约收购优尼科之后，美国政界一片哗然，“此举将会危及美国国家安全”成了某些政客狙击中海油竞购的最佳理由，反对声浪高潮迭起，一些议员更是提出了多个议案试图阻止或延缓这笔交易……而早在今年元月，联想以17.5亿美元收购美国IBM的 PC业务时，这样的故事也曾经上演。　

　　采访中，多位业内人士建言政府有关部门应当从维护我国经济战略安全的高度，审视和引导我国会计行业的整合重组，提高行业门槛，明确禁入领域，甚至对合资会计师事务所中外资持股比例进行控制。不过，亦有人士对此持反对态度，认为国内所在执业理念、经营规模、管理手段、业务结构和知识结构等方面与外资企业相比差距甚远。此举等于设置壁垒，有保护落后之嫌。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以“四大”为代表的国际知名会计公司基本垄断了我国大型外资企业和海外上市公司的业务，并正快速向其他领域扩张。而国际会计巨头并购的对象手里都拥有不少重要客户。比如“天健系”企业的客户，就包括了中国人保、民生证券和9家基金金融机构以及重庆水利电力产业集团等众多大型国有企业。

　　更令人担忧的是，美国“四大”在担任中国金融等重要企业财务顾问的同时，也是一些国际跨国企业的财务顾问，而这些跨国企业很多是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对手或合作伙伴。这种典型的“一手托两家”的现实，对中国企业意味着什么？

　　“对于会计师事务所来说，不管托一家还是托两家，都是一种商业行为，为大客户提供最好的服务是最基本的原则，”某相关人士评价说，“相对于跨国巨头们每年上千万的顾问费而言，中国企业每年几十万、几百万的顾问费，算得上是九牛一毛，只是小客户而已。”因此，业内人士认为，金融、石油等重要行业的大型企业的财务信息属于关涉国家利益的商业机密范围，事关中国经济安全，在选择财务顾问时，不能单纯考虑技术因素。

　　邹源称，河南岳华曾一度将维护中国“经济战略安全”作为“高尚”理由，并由此推进与亚太集团联姻。但目前正考虑是否以更低的身价“嫁给洋人”。“我也不愿意这做，但是谁能给我一条生路？”邹源目前首要考虑的是生存下来。

　　显然，这并非一场“一个人的战争”。

　　从这个角度审视，张扬强强联合欲望的“另类”招贤不能说没有一点“善”的元素，尽管这股力量是一种“民间冲动”，“屈人之兵”的方式也有待商榷。但这场风波为人们所带来的思考，诸如面对行业困境，政府主管部门该如何探寻破茧之道、扮演好个中角色，经济安全之危能否化解等等悬疑，远比事件本身沉重许多……

　　“如果形式不当，即使善的意图也会毫无成效。”采访中，河南注协一位官员引用英国《道德哲学原理》的作者亚当·弗格森的话，诠注“另类”招贤。

　　但现实的难题是，谁能提供正确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