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温岭新河镇推民主恳谈会议决年度财政预算

　　本报记者 周 扬

　　浙江温岭报道

　　和尚、尼姑、道士，外加190个百姓——新河镇十四届人大五次会议的列席旁听代表有193个人——在镇政府的报告厅里，正式人大代表只有90个。

　　“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来听，三教九流都可以对政府财政预算提意见。”新河镇党委书记金良明说。这是位于浙江省温岭市东北角的一个小镇，7月27日下午，镇里的人大会议要讨论2005年的财政预算。

　　旁听的群众来自全镇89个村6个居委会，对于有着12万人口的新河镇来说，“财政预算”这个名词曾经是神秘且遥不可及的。但在当天的“财政预算民主恳谈会”上，无论是被邀请的代表，还是自发前来旁听的百姓，都有了直观且真实的体验。

　　质询财政预算

　　主席台上，镇政府领导班子9个人一字排开，台下90个人大代表和193个列席代表人手一份《新河镇2005年财政预算(说明)》。

　　镇政府报告厅的四台自备发电空调吹着冷气，台下的代表人手一瓶农夫山泉边喝水边发问，台上的领导人手一支笔边回答边擦汗。

　　人大代表陈元方问：“这个行政管理费1600万是不是花得太多了？车辆购置费为什么要花70万？能不能压缩这部分财政支出？”

　　镇长戴美忠答：“镇政府用车一直有困难。目前我跟书记两个人用一辆别克，另外有三辆普通桑塔纳，一辆用了13年，一辆11年，最新的也用了9年。十几年的车破损严重，根本开不出镇去。所以，镇里打算新买一辆别克，一辆面包车，再添两辆桑塔纳，预计要70万。行政管理费高是因为镇里自聘人员比较多，我们打算压缩这块经费、节约开支。”

　　旁听代表王玉友是卸任的老镇长，在镇里很有威望。王玉友提出，新河镇是历史文化名镇，应该加强对一些历史古迹的保护，另外文体方面支出太少，希望领导考虑对镇文联增加投入。

　　台上答复说：“镇政府会研究增加这部分支出。明天给一个具体答复。”话音甫落，台下议论纷起。来自雅雀村的村长曾茂法压低嗓门，对记者冷笑说：“做领导的答不上来，就会含糊，看他们明天怎么答复。”

　　代表吴笑菊对慈善事业支出提出质疑：“镇里的残疾人很多，财政拨付慈善总会的30万元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能不能追加这部分投入？”

　　“慈善总会成立以后，资金主要靠筹集，我跟书记两个人已经带队到外地和企业里筹款，现在的形势还比较好，镇领导班子会议将研究增加这部分经费。”戴美忠镇长回答说。

　　前前后后发问的人大代表和旁听群众一共有18个，9个镇领导都作了回答。不过，分管工业的张惠玉副镇长只摊到一个问题，会后张对记者说：“老百姓更关心生活方面的东西，一开始还围绕预算发问，到后来成了百姓诉苦会。”

　　“财政预算对于百姓来说，离生活还是很遥远，他们需要了解镇政府花钱有没有解决问题，否则，就是乱花钱。”温岭市地税局新河分局的局长黄剑伟说。

　　镇政府办公会

　　在7月27日“财政预算民主恳谈会”之前，也就是当天的中午，新河镇的领导班子先期召开了一个政府办公会。

　　会上有些“镇外人士”：温岭市人大财经工委主任何培根作为上级人大领导来旁听，世界与中国经济研究所所长李凡、清华大学NGO研究所贾西津教授作为专家来提建议，温岭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慕毅飞和理论科科长陈奕敏作为“民主恳谈”的主要推动者来指导工作。

　　毕竟，从一个镇的角度来说，改革人大的预算审查制度是件天大的事。更何况，这在中国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借鉴。镇党委书记金良明开始时有点心慌，他告诉记者，“我刚调到新河镇做书记，情况还没有完全熟悉，这个财政预算恳谈会能不能搞起来我也没把握。”所以，这些“镇外人士”的出场给金良明添了很多底气和信心。

　　当天上午的人大第一次会议按照惯例走程序，宣读了政府工作报告和财政预决算报告。当时代表手中的财政预算非常粗略，简单开列了19项预算支出，诸如“行政管理费1600万”，“城市维护费350万”，“往届人大都是这么弄的，我们照旧而已。”镇人大副主席娄建荣说。

　　中午的政府办公会却临时决定增发一个《新河镇2005年财政预算(说明)》，“既然让代表质询提问，就要把预算细化，每项开支尽可能列得详细，问的问题才会有针对性。”温岭人大财经工委的何培根建议。

　　在何看来，预算的细化将有效防止政府的腐败，“控制乡镇政府的财政支配权，将每一笔支出细化透明，是防腐的最直接手段。”

　　这个建议最终被镇领导班子采纳，在随后的恳谈会上，代表都拿到了这份预算说明。

　　每项预算支出的具体用途都被详细列出，“行政管理费1600万元。其中：行政在职人员……650万元；自聘人员……75万元；日常办公用品及文印费100万元；……车辆购置费70万元。”

　　“这种搞法，我还是有点担心”，书记金良明喝了一口水：“行政开支里有个‘会议及招待经费110万’，老百姓看了肯定要有意见，说我们大吃大喝乱花钱。”做乡镇领导的普遍有这样的苦衷，上级领导来视察、友好乡镇来学习，招待是免不了的。开人代会民主恳谈会也要花钱，代表喝的农夫山泉还不是要花钱买么？“这110万还包括镇政府食堂的买菜钱，怎么跟老百姓解释？”

　　最终商量的结果是把“会议及招待经费”的条目改为“会议及公务经费”，“这样会少了很多麻烦”，类似的微调在预算说明中都有了体现。

　　“预算真的调整了”

　　7月27日下午5点，在“财政预算民主恳谈会”之后，新河镇又召开一次政府办公会，具体商量代表对预算提出的意见。“代表既然提了意见，就要按合理意见修改预算，否则是白搭。”金良明在会上表态。

　　先期的讨论还夹杂着生硬的普通话，渐渐地，温岭方言铺满了整个会场，讨论演化成辩论甚至争吵，为了某一项的预算调整，镇领导班子和人大财政审查小组之间辩得脸红脖子粗。

　　辩论持续到晚上7点左右，恳谈会上代表和民众提的18个问题都一一过堂，具体的预算调整形成了一份《关于2005年财政预算报告项目调整的说明》(下简称《调整说明》)。

　　镇政府又在专家建议下，草拟了一份设立人大财经小组的决议：将会议期间的人大财政审查小组转变为闭会期间的人大财经小组，负责对政府财政预算执行情况的监督。镇政府要每个季度向财经小组汇报预算执行情况。

　　“省市一级都设有财经工作委员会，但在乡镇一级人大从未有过这样的机构。新河镇搞了个彻头彻尾的创新。”温岭人大的何培根评价说。

　　7月28日上午9点，前文提到的雅雀村村长曾茂法拿到了《调整说明》，“没想到预算真的调整了，镇政府没含糊”。

　　说明显示：政府车辆购置费从70万调整为50万，缩减开支20万，自聘人员经费从75万缩减到70万；而相应地，慈善事业经费从30万增加到50万。而争议颇多的预备费也从350万降到315万……代表的意见在最终的预算调整中得到一一落实。

　　整个《调整说明》最终宣读完的时候，会场上鸦雀无声。新河镇2005年的财政预算定稿被全体通过，关于设立人大财经小组的决议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新河镇的一项地方规定，财经小组将被长期保留下来。

　　当然，这份修改后的预算并非所有的代表和旁听群众都满意，中厢村书记林冬明向记者反映，关于标准农田的补偿费用，温岭市下拨的是1800元，目前新河镇发给农民的是1300元，“这里面是不是有截留？预算恳谈会上也有代表提了，政府怎么没有个合理解释。”

　　镇长戴美忠就此告诉记者，1300元并不是最终的定数，这里面牵涉到一些标准农田保护的工程款，更细节的问题会在今后的政府办公会里解决。“预算不可能面面俱到。”

　　林冬明的另一个质疑是，财经小组的人员是怎么选出来的，为什么大会上没有公开选拔？“考虑到预算审查有一定的专业性，所以人大就选择了两个会计、两个村书记和一些财政系统的人来成立财经小组。”镇人大的娄建荣如此作答。

　　毕竟，能将乡镇的财政预算细化到每项支出就属不易，“不仅细化，而且听取了人大代表和民众的意见，同时将这些意见反映在最终预算的修改上面。更不容易的是，成立一个常设的财经小组来保证事后监督，对于乡镇一级政权来说，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一大步。”温岭市委宣传部的陈奕敏说。

　　世界与中国研究所所长李凡评价说，因为温岭有民主恳谈的基础，所以把这种民主决策的机制与人大工作结合起来，才会对政府决策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不过，新河镇今后的试验还有很多要做。李凡提出，到明年财政决算时，如果预算没有按规定执行怎么办，要不要再召开一个恳谈会说明情况，政府不合理的超预算支出应该怎么惩罚﹖

　　新河镇党委书记金良明虽然刚刚走马上任，但是财政上的难题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去年因为受国家政策的限制，财政收入当中的土地出让金部分减收了几千万。

　　“这样的预算民主恳谈会也让老百姓了解到政府花钱的苦衷。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吃喝糟蹋钱。”金书记在会后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