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基金成自家钱柜 李树彪公积金戏法揭盅

　　本报记者 茅以宁 郴州报道

　　李树彪，原郴州市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主任，1997年由暴富商人摇身变为政府官员，两年时间到澳门豪赌输掉8000万元公款，而其“雄厚财力”后盾却是手中掌控的6亿元住房公积金。

　　按照国务院颁布的《住房公积金管理条例》规定，对住房公积金，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挪作他用，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不得向他人提供担保。

　　那么李又是如何将这6亿公众基金当成自家钱柜？

　　李树彪其人

　　李树彪的发迹史并不复杂。

　　出生于1964年12月，初中学历。先是在郴州市体改委当司机，然后回到家乡搞煤矿——郴州矿产资源丰富，尤其在李的家乡——宜章梅田乡，那里以产煤而著称，不少人做煤炭生意，专门跑广州，不容易做大，但百万级的“小富翁”为数众多。

　　1997年底，李树彪手头已小有积蓄，大约200万左右。在其曾任郴州市统计局局长，退休前任市地税局调研员的叔叔李节生的帮助下回到郴州市体改委，但其身份已由工人转为干部。1998年初，李登上郴州市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主任的宝座。

　　李树彪性格张扬，无人不知。“他文化程度低，喜欢开着那辆白色本田雅阁招摇过市。郴州本来就不大，身边常常聚集了一大帮烂仔，多半是刑满释放人员和街头混混，稍微有点素质的人都不屑与他交往。”一位郴州本地人告诉记者。

　　不过，虽然他是典型的“市井小人”，但在公积金主任这个引人注目的位置上，却非贪官形象。

　　据一位曾与他打交道的商人回忆，“我是2000年认识他的。第一感的印象是，他居然十分清廉。他家摆设也显得较为朴素简陋。他宣称坚决不收任何礼品。”

　　确实，那些“蝇头小利”无法打动李树彪。

　　李常常在各种公开场合自我标榜，“我自己不会去乱搞的，好处也绝对不拿，我做啥(动用公积金)都是市长签了字的。”

　　一方面，李本身也算身家百万的小富豪：另一方面，公积金管理中心主任本身亦是令人眼红的肥差。李一向被当地政府和银行当财神供着，不愁吃喝，夜夜笙歌，即便中午，五六人一顿工作餐，也常常在5000元以上，这在当地老百姓眼中，算是风光无限的头面人物了。

　　“他本身就有钱，又有地位，没有理由去贪污。事实上，他也常常对别人这么解释。大家也就相信了。”一位当地官员回忆。

　　事实上，他在家乡的小煤窑仍旧开着，由他表弟代为经营。有人透露，他表弟也堪称“当地一霸”，依靠背后有李树彪这样“有权有势”的人撑腰，经营手法极为强横。

　　作为商人，李和他的表弟与“勤勉”二字相去十万八千里，但欺行霸市，利润丰厚，小煤窑能给李带来滚滚财源。

　　有钱，狂妄，低素质，神通广大，但在业务上又是“两袖清风”，这就是李树彪留给郴州人的印象。

　　“公积金戏法”

　　李树彪最终栽在了赌博上。

　　在过去的短短四年时间中，李树彪多次利用地下钱庄，将钱汇出境外，赴澳门赌博，最终输掉8000 万元公款。

　　根据知情人士透露，李挪用公积金分为两个阶段。

　　首先是不动声色的“小打小闹”，用公积金质押货款，时间为1999年至2003年年初。

　　“主要是通过一个叫顺强运输贸易有限公司的空壳公司进行运作，从账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他回忆。

　　在李案发后，2004年3月李的宜章同乡张志因涉嫌挪用公款和赌博被批捕。张曾任郴州市政府驻京办助理巡视员，而顺强运输贸易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便是张志的妹妹。据知情者介绍，李树彪第一次去澳门赌博，就是由张志指引下去的，时间大约是2002年。

　　“李非常懂得银行的心理，不触犯底线，但又游刃有余。”

　　比方，李引诱农行的领导，要从建行转1000万到农行。在李动手之前，他通常会安排顺强公司去农行要求贷款300万，并将这1000万公积金中拿出300万签订抵押合同，盖公积金管理中心的公章。

　　内部人士认为，这在郴州是属于“不合法，但合理”。

　　“当地政府常常挪用公积金，结果给银行造成这种印象：公积金是可以拿来做挪用，做质押的。”

　　但，按照国务院颁布的《住房公积金管理条例》规定，对住房公积金，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挪作他用，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不得向他人提供担保。

　　“其实这个合同并没有任何法律约束作用，不过，当地银行已经形成了惯性思维，签订一个合同多少可以起到风险防范的作用；万一你还不起300万，你不就是暴露了挪用公积金的事情？这罪名你能担当吗？”知情人士解释，“他们总是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官员总不至于为了这区区几百万，弄丢了自己的位子吧。”

　　当时李树彪光在建行，便有2亿左右的存款，“银行不敢得罪他。”

　　从面上看，顺强是与李毫无关系的一间公司，但每次贷款，李都事必躬亲，在一旁不断催促“赶快给我办”，稍微不满意，便直接打电话给对方行长。

　　“这个阶段是比较隐蔽的，账上的钱不会减少。从1997年起，李就坐在那个位置上，跟政府关系又非常好，很听话，大家印象就是他不会倒。”一位银行内部工作人员解释。

　　“他的空壳公司跟我们打了两年交道，最后钱倒是都还了，所以还积累了一些信用。估计是拆了东墙补西墙。银行有求于他，存款都签了质押合同，链条永远可以循环下去；我们需要把存款业绩做上去，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这位银行工作人员说。

　　为此，李曾经好几次向人吹嘘，银行就等于是他开的。“他那个顺强公司第一次去银行贷款，居然是用麻袋去背钞票，全部是现金，大街上很是扎眼。”有人士回忆。

　　李树彪以公积金抵押的方式，先后套取银行贷款将近7000万元。其中，农业银行郴州市分行营业部获得4000余万元公积金存款后，作为回报，该银行先后为顺强提供19笔项目贷款，其中最大一笔的贷款金额达1000万元。

　　2002年，他与一位朋友喝茶，席间吹嘘“我做生意做得相当好，而且他们都抓不到我的辫子。”

　　“他给我看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是深圳某某投资公司，告诉我，对方老总如何有深厚政治背景。我想可能要出事了。像他那样不学无术之人，怎么做得了金融？”两年后，这位朋友回忆起来。

　　更为严重的是，从2003年开始，李便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直接以假委托贷款之名骗取公积金。

　　“估计那时他已经深陷赌博泥潭了。2OO3年年中，他来银行几百万地提取公积金。以前质押贷款，无论是否能收回，属于职工的那部分公积金不会遭受损失，但是直接挪用公积金，性质完全两样，随时会被抓起来的。”一位银行职员回忆。

　　李只有通过贷款这个途径支取手中掌控的6亿公积金资金。

　　“所以李采取了诈骗的办法，找一个人，跟他串通好。比方A公司，有50人，每人需要贷款8万，这就是400万资金；只要公章，手续齐全，我们就可以把这个贷款拿给他。按照国家法律规定，委托贷款风险完全由委托方承担，而且也是他自己承担审查责任。银行完全监督不到，也不必负责。”

　　从2003年，8月份开始，李接连从建行拿了500万，从农行拿了1000万，而此时，银行发现对李已经失去控制力，抵押贷款无法收回，“12月份以后，李更是非常疯狂”。

　　消息人士透露，2004年1月16、17日两天，李便从银行贷出900万，随即转往深圳，流向澳门赌场。

　　2004年1月30日，李被逮捕。

　　监管何在？

　　按照现有的公积金管理制度，这样的简单错误似乎本不该发生。

　　“比方一笔总额为500万的公积金贷款，贷给需要的人，比方50人，正常操作应该是从住房公积金账户上，发放到那50人的账户上，但实际的操作却是发到A一人的账户上。对此，任何一家银行都应该有足够理由拒绝办理。怎么能把单位的钱放在一个私人账户上呢？”国家会计学院刘艾伦副教授告诉记者。

　　“现实与理论总是有距离的。每次办理业务，李树彪都会亲自出马。如果不办，他马上打电话给行长，威胁对方要把钱全部转走。而这钱无论去哪里，对银行来说不必负担任何责任，我们只是赚个手续费。如果这个A是单位代表，比方是财务主管，实际操作中，这笔钱可以放到A一人的账户上，也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严格按照国家法律，应该是一笔全部转到集资建房的账户上，事实上，从来没有这么操作，这也说明了公积金管理的混乱。”一位郴州银行内部人士表达了无奈。

　　对于我国几千家公积金管理中心的运作现状，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汪利娜研究员曾表现出深深的忧虑。“既不是独立的金融企业，也不是政府机构，而是由政府设立的事业单位。这种不明不白的定位，使其既难以保障公积金所有者的权益，又不具备承担金融风险的能力。”她说。

　　其次，目前银行的监管制度也有缺陷。“现实是，如果李骗取贷款，假设把钱打到了A的户头上，像500万这么大的一笔资金，银行内部是不会有人去管A账户会发生些什么，尽管想做的话，可以做到。”

　　另外，从公积金本身也存在问题重重。

　　“首先，这是他手下人失职，让李控制了公章。按照正常制度，公章应由办公室行政部门管理。但是现实中，李常常自己拿出公章去银行融资，签订质押合同。”一位内部人士分析。

　　“其次，按常理来说，流程应该是，当职工来贷款，信贷调查员要负责调查、审批，去核实建委的证明，然后上报给科长，最后主管副主任审批，签字。但是，李往往是跳过前面所有环节，自作主张。”

　　“再其次，在公积金方面，任何一笔资金必须是出纳、会计主管、财务科长都知道。不过，现实往往是，李以对方单位要得比较急的名义，单独把出纳叫出来，给她看信贷合同，信贷调查，要支票，然后，签字盖章一条龙全部搞定。”

　　“实际上，在没有法人资产和独立的经济利益约束下，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是很难建立起有效监督管理机制、规范会计审计、信息披露制度和风险防范机制的，而法律法规很容易沦落为漂亮的陪衬。”刘艾伦对此评论。

　　有消息称，郴州市政府考虑在对李树彪等人刑事量罪之后，对几家涉案银行发起民事诉讼，主要涉及的是农行。

　　不过，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银行也有无奈之处。首先，目前银行考核机制存在问题，所有工作围绕吸储展开，普遍压力太大，所以，公积金吸引力就极具诱惑力。在郴州，当地银行的工作人员，月薪普遍为七八百元，如果不能完成拉存款任务，员工甚至每月要倒扣四五百元。其次，在基层银行，普遍现象是一把手说了算，权力过于集中。

　　此外，“虽说公积金不能质押贷款。但真正公开并批准此操作的政府领导却安然无恙。”一位银行职员矛头直指当地政府。“首先，这是政府用人失职。其次，住房公积金本来就是唐僧肉，政府一向喜欢挪用。”

　　当初对于住房公积金管理制度的设计，是“房委会决策，管理中心运作，银行专户，财政监督”这样一种运行与决策相分离的制度，其目的就是为了加强风险防范。然而，理论上的设计理想，现实运行却把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变成了一个地方性的“行政化”机构。

　　据内部人士透露，2003年10月建成的郴州市步行街，就是由市政府出面，利用那个公积金贷款抵押建成的，此外郴州市的污水工程、东骏广场等项目，均与挪用公积金有关。

　　“事实上，以前诸如此类的工程，李树彪总是打着市政府的幌子，将贷款说成是当地政府的意思，然后，虚虚实实，让我们无法分辨。这种情况下，下面办事人员往往就认为，是上面领导的暗箱操作，大家不便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