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商丘310亿招商大跃进 文联也被摊派任务

　　11月19日下午，当记者拨通贾运兴电话的时候，他正在为今年不能完成招商任务指标而坐立不安，贾是薛湖镇党委书记，这个镇归商丘下面一个县级市永城管辖。

　　贾运兴的烦恼来自于商丘市的招商指标。去年年底，河南省商丘市，把2004年的招商任务定在310亿元，这个数字是2003年的实际引资额33亿元的近10倍。

　　任务定下来之后，市委市政府把指标就分解给了辖区内的处级单位，各单位又上行下效——各自分解给下属单位。

　　如此一来，招商局这个原本一直很冷清且不太受市政府重视的部门一下子“咸鱼翻身”，地位大幅提高：局长不仅直接由市政府副秘书长兼任，而且市委、市政府抽调专人成立招商办公室进驻招商局，弥补人员缺少的局面。

　　上级的工作可以通过开会发文件来解决，但在政府序列中，处于最基层的乡镇政府，只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当这场招商大幕徐徐开启的时候，一系列的招商问题就开始粉墨登场了。

　　招商金字塔连文联也不放过

　　招商压力带给贾运兴的不仅是烦恼，还有领导的批评。

　　半个月前，他已经因为招商进度推进不力，在市里的招商引资会议上受到了批评。每次参加这样的会议，贾运兴都非常尴尬。今年年初，永城市薛湖镇下达了8000万元的招商任务，但截至今天，该镇只完成了490万元的任务，还不到总任务的6%多一点。

　　商丘市市委、市政府每个月都要召开一次招商会议，公布各单位每月招商进度排名，对后进单位的一把手提出黄牌警告，督促加强招商力度。

　　薛湖镇在永城市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也没有多少可以利用的资源，所以招商显得非常困难。如果有资源，薛湖镇不会落到今天排名垫底的地步，曾有一投资商想在该镇拿8000万元建学校，贾运兴却因找不到合适的建设用地而不得不放弃。

　　再有1个多月，2004年即将过去，上级让他们结算一年的招商任务。今年，对于贾运兴来说，要完成上级交给的“天文数字”的招商任务简直是“天方夜谭”，贾运兴怎能不着急呢？

　　同样有着苦恼的还有陈集镇等基层单位，陈集镇镇长何社形容招商工作“难度很大”，具体困难“一言难尽”。

　　陈集镇位于永城市新城区和连(连云港)霍(霍尔果斯)高速公路之间，当地政府把新城到高速入口之间的公路沿线列为工业园区，认为这些乡镇有着明显的区位优势，在分解招商任务指标时，位处工业园区的几个乡镇要比其他乡镇高许多，其中陈集镇的招商任务是1.2亿元，且上千万的大项目要超过2个。

　　何社认为这个考核任务数字过于大了，给镇上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同时，因为该镇的土地还没有按照工业园区“修编”，“工业预留地”很少，不能满足招商引资的需求。

　　和薛湖镇、陈集镇等单位一样，今年以来，所有永城市的科级单位都面临了招商考核任务过大的问题。

　　今年2月5日，永城市委、市政府下发了《关于分解2004年招商引资任务的通知》，给本辖区内所有行政机关和事业单位下达了招商任务，其中包括所有官方背景的社会团体，如文联、工商联、残疾人联合会、侨联、妇联等，也囊括了业务上不受当地政府“节制”的电业局、电信局、移动局、人行、工行、建行等单位。

　　政府摊派招商任务对于那些在人财物上没有权力的单位，就更困难了。

　　今年5月，当《通知》下发3个月后，永城市在电视上通报批评了一些招商落后的单位，其中文联榜上有名。8月13日，永城市又召开半年总结大会，档案局等12家单位被点名批评。这次，文联因为人数过少，把招商任务挂靠在市委宣传部下才幸免被点名。

　　当地知情人士透露，如果到年底完不成任务，到时候就不是上电视台曝光了，单位一把手肯定要受到处理。

　　永城市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同样受着上级商丘市的管辖，要服从整个商丘市的大局。

　　结果是上压下骗

　　商丘推动如此大规模的招商运动开始于一年前的一场大会。

　　去年11月26日，商丘市委、市政府召开招商引资大会，提出要把2004年当成商丘市的“招商引资年”，把招商引资当作“天字号”工程来抓，号召全市再次掀起招商引资的新高潮。

　　一个月后，商丘市把招商引资的考核目标分解给各县(市、区)、市直机关和部分企业，并与各单位主要领导签订招商责任状。

　　在12月30日的签字仪式上，商丘市主要领导这样强调“下达2004年招商引资目标任务”的重要性：“为切实调动广大干部群众的积极性，使招商引资工作卓有成效地开展，市委、市政府决定对各县(市、区)、市直单位和部分企业下达2004年招商引资目标任务……各级各部门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正确看待这个目标任务。”

　　对于这样靠行政手段“摊派任务指标”的做法。商丘市某县一位招商局长有异议，他认为，按照国家和省里的有关文件，是不允许这样下达任何指标的，但商丘市市委、市政府这样做了，下级的各县(市、区)只能去执行命令，只能把指标再分解给各乡镇。

　　关于永城市的招商任务指标，当地政府一工作人员透露，最初永城市上报商丘市项目总指标是10亿元，但被商丘市否决。几经修改后，最后项目报到了26亿元，才得到了商丘市领导的首肯。

　　但根据永城市市委、市政府下发的文件显示，商丘市下达给永城的招商目标是30亿元。知情人士透露，永城方面之所以“瞒下”拔高商丘方面下达的任务指标，更多地是出于超额完成上级任务的考虑。

　　接下来，便是细致如麻的分解指标工作。永城市把任务分解到了该市全部干部人头上，除了给担任领导职务的干部规定了任务，给非领导职务的干部也规定了任务，并“根据各部门的干部职工人数、职权职责、引资渠道、载体能量及往年招商数额等因素”分配任务，“市经济部门的正职干部每人200万元，副职干部每人100万元，非领导职务每人50万元；非经济部门的正职干部每人100万元，副职干部每人50万元，非领导职务的干部每人30万元”。

　　为了推动全民招商，各县(市、区)纷纷出台措施，抽调专人和专款去“招商”，其中，商丘实行了所谓的“1/2工作制”，规定每个单位要有1/2的人员参与招商，招商人员要有1/2时间在外地招商。

　　而夏邑县则实行“2/3工作法”：全县及各乡镇2/3的领导抓招商，2/3干部在外招商，2/3的工作时间在招商。

　　商丘市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对这种全员招商的做法表示忧虑，他认为每个干部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如果这么多干部都去招商，那这些人的工作谁来做？

　　如果他们的工作能由剩下的1/2或1/3工作人员完成，就说明政府过去养了一半闲人，那么各部门就非常有必要裁减冗员。”

　　这位工作人员不无忧虑地说，现在有些县市上报材料中称今年上半年有2000人次在外地招商，考察300多大中小城市，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这些人的差旅费将是一笔昂贵的开支，招商并不等于立刻能给当地增加收入，这笔庞大的费用将由谁来出？

　　一位受访的乡镇干部一语道破天机：“我们乡镇哪儿有钱出去招商？盲目出去招商根本不能真正引来资金，还要贴上很多钱，现在我们乡镇的财权都由上级代管，上级也不会让我们去这样支配这些资金。1/2工作法也好，2/3工作法也好，说穿了都是骗商丘，蒙过去这一阵子了事。哪个单位能有那么多钱，让一半多人出差在外地招商啊？”

　　“黄牌”毫无依据

　　商丘市各县级单位和乡镇级单位招商引资考核任务出来了，一打一打的责任状也签了，商丘的大小官员开始考虑的就是自己如果完不成考核目标将受到何种处理，是否会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商丘市招商局一位副局长透露，对于完不成任务的县处级官员，商丘市委、市政府没有出台具体处理文件。但在责任状签字仪式上，商丘市的主要领导这样说，“今年完不成任务的单位一把手要受到黄牌警告，明年自己掂量还能不能接着干？”言外之意，受到黄牌警告的官员明年将调整工作岗位。

　　市里有办法处理县处级干部，县里就有办法处理当地的科级干部。

　　各县、市、区纷纷出台政策，有的把招商引资工作纳入综合目标管理实行一票否决；有的定期考核落后的单位负责人在地方电视台进行检讨和表态；有的则把不能完成任务的单位党政一把手降职使用。为了辖区内各单位“背水一战”去招商，各单位都使出了浑身解数，逼迫下级单位去招商。

　　在这些办法中，夏邑县出台的办法规定非常详细。县委书记蒋美兰在今年7月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表示，“……对半年考核没有进度的单位，给予一把手降半级处理，通报全县；对不能达到时间过半、任务过半的，给予单位黄牌警告，并对党政一把手和分管领导进行诫免谈话；年终考评任务完成不足70%的，单位一把手引咎辞职，分管领导就地免职；对没有进度的单位，领导班子集体免职。”

　　对于各地纷纷出台的完不成任务指标就撤职的说法，一位在永城市人大工作的人士很困惑，因为根据国家有关法律规定，我国干部实行“谁任命、谁免职”的管理方法，政府职能部门的一把手和副职的任免权，有的在人大，有的在上级行业部门，当地县委、政府没有权力直接任免。党委政府部门以完不成考核任务为由，把职能部门的一把手撤职，违反了我国现行的人事任免制度。

　　除了对免职程序的疑惑外，当地一位某非经济部门的负责人表示，招商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本职工作，但却要用招商引资来考核自己的政绩，并实行一票否决，这本身就是非常可笑的，悖离了《公务员管理条例》。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摊派招商”的政策，给商丘带来的是经济增长？还是商丘版大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