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2”暴雨:究竟有多少“上海市民”死亡 | ||||||||||
---|---|---|---|---|---|---|---|---|---|---|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07月21日 14:35 《长三角》专刊 | ||||||||||
《长三角》专刊 实习生 吴 越 记者 沈文敏 几天前的那桩意外并未影响到马石油国际汽车街道赛的如期举行。7月17日、18日两天,熠熠的“星”(明星)光与欢乐的人潮掀起阵阵高潮,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难以想像7月12日傍晚的那场急风骤雨如何会以近似好莱坞灾难片的手法夺去一位正在布置汽车赛场的高级技工的性命。死于这场风雨的一共有7个人,分布于上海6个区县。
长宁区新泾镇努力村:一死20余伤 现在回想起来,小吴感到庆幸:在灾难发生前几分钟,她恰好无意中把4岁的小女儿支开了。她和女儿前不久从老家萧山来上海探望在此打工的丈夫杜横江,一家子就住在新建的简易工房里。“她洗完澡要我给她弄汤喝,我叫她到她爸爸那儿去等着。过了几分钟,刮起狂风,突然停电了,我就往门口走,还没走到门口,房子塌了。我做梦也没想到房子会塌。” 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小吴今年只有28岁,她的腰骨在7月12日傍晚6点多钟的某个瞬间被倾塌下来的简易工房压断。手术后,她至少还要在上海武警医院的平板床上再躺上3个月。陪在她身边的杜横江一再安慰妻子“钱不是问题,人没事最好了”。 当时,他与女儿待在对面一排简易工房里,当狂风把妻子所在的那排房子推平之后,他迅速带着几个人把她扒了出来。工地的老板也第一时间开车赶来,并且很义气地付掉了手术前的3万元押金。 4岁的女儿在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大哭不止,第二天杜横江就托人把她带回了老家。至今左眼眶周围因淤血而呈现大块紫红色的小吴说,她不愿意让小女儿看到妈妈这副模样。 腰骨骨折的小吴,就是在长宁区新泾镇“7.12”抗灾工作专报中提到的“一死一重伤,八轻伤”中的重伤者,死去的那位名叫朱建荣,57岁,也是浙江萧山人,因其年纪大了,不参加体力劳动,只是负责看守与清扫生活区内这3排新盖的两层楼简易工房,出事的那一刻,他刚冲过凉,回到自己在底楼的房间看书。 在废墟现场,记者遇到了当时在二楼的民工杜东才,他因从二楼飞身跌落而新得了一个绰号叫“杜飞龙”。据他描述,事发时,在底楼的有3个人,正是朱建荣、小吴和另一名后来侥幸逃生者,而在二楼的包括他在内的七八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脚下的楼板在顷刻间坍塌下陷。几秒钟后,小吴被坍塌的楼层压倒在自家门口,朱建荣则再也没能醒过来。 “听前一天的天气预报知道可能会下雨,可是我们也没放在心上。”杜东才回答。他所接收到的天气信息来自于事发24小时之前。 新泾镇镇长钱雪娃说,这次风灾之烈,为新泾镇历史上记载所无,但镇政府应对及时,措施得当,在很短时间内赶到受灾地点,组织各方面力量救灾减灾,是一次成功的紧急行动。他认为,镇政府在应对时表现出的高效与及时,反映了固有救灾方案与救灾系统的完备有效,下次如再发生此类情况,依例执行方案即可。 闵行区华漕镇侯家角村:两死一伤 “吃过这顿中饭,我们就搬走啦。”来自安徽颍上的建筑工人朱师傅3天来第一次露出些许释然的神色,在他身后,十几名民工坐在黑洞洞的毛坯仓房里等着开饭,一名民工家属一边在简陋的煤灶上翻炒蔬菜,一边喃喃自语:“前几天,我们害怕得连饭都吃不下。” 在他们栖息的毛坯仓房再向前15米,本该是另一座宽敞得多的仓库,经过“7.12”暴风雨的洗劫,此刻如希腊神庙的遗址般只余下十几根高达十米以上的水泥钢筋梁柱;一堵墙齐崭崭地整面倒下,另两面墙化作满地的砖块与粉屑;本该称之为顶棚的轻质铝板被大风撕成长条,有的当时就坠下地面,有的至今还长长短短地垂挂在房梁顶端。 毗邻该施工地点仅30米处有一家中外合资货品包装厂,据该厂工作人员称,出事的仓库在搭建时连脚手架都没有,“就算不刮这阵风,也说不定要出事的”。记者在坍塌现场也未见到有脚手架的踪影,然而向民工们求证时,他们表示脚手架是有的,但“那还不吹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事发前,朱师傅与另3名工人在仓库内粉刷墙壁,未察觉雷雨来临征兆,顷刻间“一阵怪风”袭来,吹开了快要完工的仓库顶棚,摇晃着墙体,“那时大约是6点10分”,朱师傅回忆说。意识到情况不妙,朱师傅等人丢下刷子冲出仓库(好在仓库尚有一面墙未砌起,成为逃生大门),在一团漆黑与疾风骤雨中奔至500米外的侯家角村内公路上。雨停后,回到工地的人们发现,两名当时在屋顶上干活的瓦工已丧生于砖砾中。救护车在雨停后不久即赶到,闵行区与华漕镇的领导也在一小时内到达现场。事故处理了一夜。 嘉定区曹安路1618号:一死五伤 嘉定区曹安路1618号附近是一处繁华地段,临对的曹安路街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相邻一条小马路便是易初莲花大卖场、永和豆浆等店面,在气温高达36摄氏度的正午时分,从1618号正在兴建的商品房外围墙下三三两两经过的人群也没有断过。 外围墙总体呈白色,却有一段长达十几米的墙面呈现为水泥的灰褐色,灰褐色的地方即是7月12日当晚在强风下突然倒塌的缺口所在。此刻,带着孩子的妈妈们自若地从这段灰褐色的墙面下走过,甚至没有向它多看一眼,她们不知道的是,距离仅一米开外的这堵墙在4天前的风雨之夜砸死1人,砸伤5人。 7月12日晚6点多,来自浙江仙居的30岁来沪打工妇女顾玲玲见风势猛烈,便下了三轮车,紧紧贴着墙面以避风头。风挟雨来,紧贴墙面而立的顾玲玲一定淋得湿透,她也许还思忖过要不要冒雨过马路到易初莲花或永和豆浆里面去避雨,但她绝没有想到,自己所依附着的这堵墙会在猝不及防的瞬间分崩离析,正如她绝不会想到,在老家仙居见惯台风暴雨的她竟在上海的一次夏季雷雨中遭遇不测。 距离出事地点仅五米便是该楼盘售楼处,售楼小姐笑吟吟地接待如常,施工现场也秩序井然,凡外来人员一律被门卫婉言阻拦。在出事地点的对面,曹安路3069号,便是曹安路街道办事处。 青浦区朱家角康桥水乡建筑工地:一死数伤 7月16日下午,记者来到青浦区朱家角镇,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事发地——康桥水乡小城建筑工地。这是一个别墅建造项目,在当地颇有些名气。 烈日当头,往来的土方车开过,扬起阵阵尘土。我们掩鼻侧身停下,发现一旁的两三个活动房顶棚敞开着,附近散乱地堆放着彩钢板。一打听,原来是当天被狂风撕裂的。 询问几位民工,他们似乎都很谨慎,看看四周无人注意,便朝前一指,然后匆匆离去。 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我们步行了500米左右,来到了事发地。正在我们向附近的民工进一步了解情况时,被工地负责人发现了,我们被很客气地“请”进了工程项目会议室。 这一项目是由上海聚宝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承建的,公司项目经理谢高取向我们详细讲述了事发时的情况。 7月12日17时40分左右,在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工地遭受一股强烈龙卷风的袭击,施工现场飞沙走石。正在4-56号房内施工作业的四川南充籍女工文小琼(30岁),见狂风暴雨来势凶猛,急着往外奔跑,此时西侧一堵3天前砌好的多孔砖墙突然倒塌,文小琼后脚被砖头砸伤,身体后仰跌倒,被倒下的墙体砖块砸中头部,当时头部变形,脑髓外出,被急送朱家角镇人民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而文的丈夫黄永富当时也在现场施工作业,幸未受伤。 在采访中,谢高取一再向记者强调“事发前工地未收到任何预警报告”。他说,有媒体称“12日晚5时左右,有关部门通过建筑工地短信群发系统,向全市工地发出了暂停施工的信息”,他们查询了当地有关部门并联系了附近几个工地,均未收到过上述信息。他认为这是一种误导,有可能把事故的责任完全推给了工地方。 谢高取还向记者出示了一张青浦区气象局的“气象资料证明”,上面称“由于受强对流天气的影响,2004年7月12日17时至18时,青浦朱家角地区出现强雷暴天气,出现了7级偏西大风,并伴有10级偏西阵风”。 “这是我们花了500元买来的气象证明,就算是花5万元也要买。” 谢高取苦笑着告诉记者,“这份证明相当重要,这是界定天灾还是人祸的重要依据之一。如果是人为造成的死亡事故,那我们这个工地就惨了,任何一个部门都要来查,我们只能停工整顿了。”目前,公司的营业执照、资质证书和项目经理证被有关部门暂时扣压,后续项目不能承接,工地处于半停工状态。谢高取希望有关部门对这一事故能够尽快作出定性结论。 普陀区曹杨路1500号全胜物流:一死一伤 “那天晚上6点多,天一下子黑了下来,我骑着自行车经过这里,突然来了一阵大雨,风也很大,我就跑到仓库旁边的天棚下面躲雨。还不到两分钟,我就看到那个大家伙轰的一声倒下了,声音跟打雷似的,很响。而另一个大家伙飞快地冲了过去,比火车开得还快,一直撞到倒在地上的那个才停下,之后有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把手摔断了。”来自安徽蒙城的10岁男孩李皖皖给记者讲述当时的情景,仍心有余悸。一旁的妈妈和阿姨连说:“这孩子命真大,就是这两天夜里尽做恶梦。” 7月16日上午,记者来到位于曹杨路1500号的全胜物流公司事故现场。只见一部龙门吊静静地躺在地上,旁边的另一部龙门吊伫立着,这就是李皖皖所描述的那“两个大家伙”。 躺在地下的龙门吊驾驶室由于从10多米高空倒下,与地面撞击,严重变形,满地都是驾驶室玻璃的碎片。走到近前,驾驶室里一片狼藉,水?、电扇等物品散落一地。最醒目的是地上有一副眼镜和一只拖鞋,让人联想到可能是遇难驾驶员留下的。两部龙门吊的相撞处,钢板都翻卷了起来,可以想像当时撞击时的激烈程度。一边的铁轨旁散落着几根木砧和槽钢,铁轨上有清晰的刹车印迹。 据全胜物流公司业务经理孙佰元介绍,当天晚上6点钟左右,天色突然阴黑下来,他们就通知停止作业,并对两部龙门吊采取加固措施。就在工作人员往铁轨上填塞木砧和槽钢时,一阵飓风降临,一部龙门吊底部由于处在轨道尽头,上方横梁吃风面较大,造成头重脚轻,朝东面方向一头栽倒下去,造成吊车驾驶室撞击地面,驾驶员陈家峰(53岁)当场死亡。此时,相距30米外的另一部龙门吊被风刮动,在铁轨上疾驶,直到撞击前一部倒下的龙门吊才停下来。受惊吓的驾驶员陈炳华(35岁)出于逃生本能,从驾驶室里爬出来后就跳下来,右手撑地造成骨折。 孙佰元说,一般情况下,如遇7级大风,龙门吊就应该停止作业了,并用铁鞋对轮轨实施固定。但当天事发前,公司并未收到任何防风警报。他们也是第二天看报纸,才知道气象台于当天17点55分曾发布过防风警报。事后,上海市特种行业安全监察部等有关部门前来调查,把事故定性为“不可抗力的突发事件”。 尽管事故责任已经认清,与全胜公司的安全防范无关,但孙佰元的脸上还是并不轻松。他说:“这场风来得太突然了,气象台虽然提前预报了,但我们没有及时收到,如果提前几分钟知道,这场伤亡事故应该是可以避免的。过去,农村遇到灾害性天气,只要大喇叭一广播,大家都知道了。现在信息技术发达了,信息的传播反而滞后了。今后要是再碰上,又该怎么办呢?” 浦东陆家嘴地区:一死多伤 7月14日,烈日下的陆家嘴地区少有树荫遮挡,闷热灼人。而在国际汽车街道赛的施工现场,工人们正在抓紧时间干活。当记者小声问起那天事发的情况,工人们都称“当时不在现场”,“不知道情况”等。记者只得绕到东方明珠电视塔下,向门口的工作人员打听,才知道了事发点的具体位置。 这是位于赛车场西面看台后的一片空地,一家展览服务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布置。当知道记者的意图,工作人员说:“倒塌的帐篷已经被清理走了。”有人向记者指着不远处的十几顶临时帐篷说,倒塌的两个帐篷就跟它们差不多,样子还要大一点。 记者仔细看了一下,那些帐篷是用钢梁搭建起来的,下面用螺钉打在水泥地上加固,上面用白色的遮阳布撑开来。据了解,高劲设计公司是赛事临时场馆的施工单位,在大风中遇难的死者正是他们的员工。 据展馆设计师孙小姐称,当晚6点半左右,一阵狂风暴雨袭来。当时她与公司高级技工卢家怡及另一位设计总监躲进了一顶白色帐篷。看到周围的帐篷在狂风的袭击下一个个倒下,她与卢家怡两人又分头逃跑,正在这时,头顶上的棚子就倒下了,她的脚被压在铁杠下,接着就没了知觉。雨停后,消防队员赶来搜救,在帐篷底下约半米深的积水里摸到了一个人,后证实他就是卢家怡。 记者事后向东方医院了解,当晚6点45分左右,医院陆续接到伤亡人员共一死五伤。死者是因窒息死亡的,送到医院已告不治。其余5人均是腿部软组织损伤或手外伤,估计是受重物压迫所致。 在事发地的马路对面,上海银行大厦建筑工地的施工经理姚国平向记者描述了当天情况。从事建筑施工近40年的姚国平称,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怪的风。当时,他人在临时活动房里,外面暴雨如注,狂风吹得连活动房的门也打不开,人根本走不出去。 姚国平告诉记者,事发前他们没有接到防风警报,只是事后听广播、看报纸才知道。这股风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来得快,走得也无影,大约半小时左右风停雨止。据他估计,这是一股龙卷风带,是防也防不住的。 采访手记 关注5/7 如果说“半小时7人丧生”是一个让人动容的数字,那么“5/7”是一个同样值得关注的比例。经采访查对,7名丧生者中,5名是外地来沪打工人员。死因简略罗列如下: 长宁区新泾镇努力村:朱建荣,57岁,浙江萧山来沪打工,在其负责看守的民工简易工棚中被坍塌的房屋重压致命; 闵行区华漕镇侯家角村:两名安徽颍上来沪打工人员(姓名不详),据工友称一个20多岁,另一个30多岁,泥瓦工,在未完工的仓库顶棚砌顶时被狂风卷下坠地而亡; 嘉定区曹安路1618号:顾玲玲(女),30岁,浙江仙居来沪打工人员,在围墙下避雨时被忽然坍塌的墙体砸倒致死; 青浦区朱家角镇康桥水乡小城建筑工地:文小琼(女),30岁,四川南充来沪打工人员,泥瓦工,在施工作业时被坍塌的墙体砸倒致死。 上海这场暴雨造成的灾害,引起了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重视。温家宝总理特意打电话给上海市领导,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对不幸遇难的上海市民表示哀悼。 然而,7名死者中,大多数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海市民”,他们中的有些人刚踏进上海才两三天,他们中的另一些人虽然已在上海工作多时,可在生前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上海市民”的任何待遇,甚至是连这个称呼。 或许,这确实只是一种偶然。然而,民工们日常生活的简陋与粗糙,却一点也不偶然。 仔细想来,我们从反应到躲避的这段极短的一两分钟时间恰恰决定了各自的命运:在劳作中的民工待反应过来,已来不及找到更佳的躲避方式。如果说“民工”也算一个大类的“工种”的话,那么这个“工种”的特征就是:居无定所,环境简陋,饭食恶劣,工作的地方最脏,最累,最危险,也最得不到保障。 城市需要大量这样的劳动力,于是他们来了,我们朝九晚五,他们不问寒暑,我们中的大部分人一周休息两天,他们则跟着不断完成与不断开始的活计而转动,休息意味着没有收入。7月12日那一天的白昼酷热非常,那些遭遇不幸的人们之所以反应不及是因为他们还在劳作着;假使暴风雨没来,那么也许会有人因为中暑而倒下。一名在24小时前就知道那天下午可能会有雷阵雨的民工说了实话:“到最后它下雨不下雨谁知道呢,别说不下雨,就是下个不太大的雨,能干也还得干呀。” 他们在脆弱而不全的环境中生存。笔者曾经访问过的民工聚居区,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穿过满眼新开发不久的高档楼盘,景物渐渐荒芜,路面凹凸不平,道旁的房屋仿佛退后了一个时代,呼啸而过的十之八九是载货的重磅卡车,没有绿化,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粉尘颗粒。两旁分布着店铺和集贸市场,买卖双方都是外来人员;一排排的简易房和墙上用油漆书写着“拆”字的旧平房里住的大半是外乡人;所谓的“菜场”散发着腥臊之气,苍蝇蚊虫与油污黑水遍布其间,路面上尘土飞扬,柴油机喷吐黑烟。深入到“聚居区”中,电线在两年前就剪除了。在民工子弟小学念书的女儿已经习惯了在天黑之前做完功课。笔者采访时,正值一场雷雨酝酿,房间陷入昏暗,孩子未完成的功课只得留待清晨继续。笔者结识的一位民工子弟学校的小朋友,留给我的家庭地址是“三门路×号车棚”,她的母亲帮居民区看车棚,于是一家人就在车棚里安了家。 在城市的天空下,外来务工人员的工作环境与生活环境所获得的保障都微乎其微,因而,遭遇意外事件的机率虽然与市民无异,受到直接伤害的可能性却大大地增加。 即使是陷于险境,他们中的多数人也不会对自己的生命叫喊出更高的要价。侯家角村里的民工们因为终于可以搬离这个带来恐怖回忆的工地而展露多日来难得的笑容,他们惟一的期待是,“停工了三天,工钱能不能照给”。妻子在简易房坍塌事故中压成重伤的建筑工人杜横江提起老板来赞不绝口:出事当天晚上火速派车拉伤者到医院,又让会计驻守在医院随时开支票,至今已掏出不下三万元……问他,妻子康复后,他是不是还得跟老板干,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肯定!老板对我是大恩大德,怎么报也报不了的。” 民工们甚至对“5/7”这个比例也看得“理所当然”:“死的当然是民工,不是民工,难道还是在好房好屋里住的老板?要是死个把老板,那可就不得了啦。” 或许,“5/7”这个数字,的确纯粹是个偶然。可是,我们却不妨在这个数字的后面,加上一个追问,或者不妨把它视作是种提醒,是种警示:城市民工的日常劳动环境,城市民工的日常生活状态,我们足够关注了吗? 是偶然,可是…… 位于北亚热带东亚季风盛行的地区,上海的夏季炎热多雨,一年129—136天的降水日有60%的雨量集中在5—9月的汛期,且这5个月的总降雨量均在100毫米以上。对于上海市民来说,这场为时仅半个多小时的大雷雨着实排不上“几十年一遇”的名号,纵然当时风疾雨大,不少市民都凭经验找到了立身之处,或悠然或狼狈地等待雨停,第二天打开报纸时至多好奇一下有谁也在雨中出了洋相。然而,白纸黑字的消息却是:上海半个小时内死亡七人,伤者近百,停电十数起,塌房逾百间,交通工具与通讯信号不同程度地受阻。人们才回味过来:这场雨带来的损失比想像的要多得多。 “狂风暴雨肇祸……”媒体上这样说。 “天灾呀,谁碰上谁倒霉,又怎么躲得过?”心有余悸的目击者这样说。 “反思?无可反思,我们的应急措施已经做得相当到位了,善后工作做得没有一个人不满意,老天要刮风下雨又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一位管辖范围内“出了事”的机关领导这样说。 “天灾呀!拣回了一条命,还有什么可说的……”病床上的伤者这样说。 如果死者也能说话,是否也会心甘情愿地认了这是“天灾”、认了命? 笔者一一探访过6个出事地点,了解了7个遇难者的死因,诚如官员与百姓所述,偶然因素占压倒性的多数:恰恰就是怪风在这里逗留,恰恰就是屋顶尚未完工,恰恰就是从这面墙下面经过,如此等等。 不错,灾难突如其来,我们甚至要在了解全部的后果之后才能断定那是一场灾难。 不错,偶然,确实只是种种的偶然因素凑在了一起,悲剧才真正来临。 但,当我们从电视画面,从媒体资料中了解到其他发达城市的抗灾、防灾、减灾的意识、水平和能力时,我们是否真的还觉得一切都无可反思呢?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也许永远难言战胜灾害。但是,人类对付灾害的能力的每一步提高,都是从反思开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