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经济半小时：淮河污染无人被追究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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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6·5世界环境日，我们来关注淮河的污染治理。1994年5月，我们国家启动了当时规模最大的一项污染治理项目，淮河治污。现在这个项目实施已经整整有10年时间了，原本污浊的淮河水究竟治理到什么时候才能变清呢？《经济半小时》的“中国环保世纪行”记者在淮河进行了调查。
淮河水目前还是“没用的水”
在周口市环境监测站提供的沈邱闸水质周报中，记者看到淮河最大的支流沙颖河从5月24日到5月30日，一周的时间内，水质都是劣V类。
根据我国《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地表水水域按照功能高低依次划分为五类，其中：Ⅲ类水可以用于饮用水的水源地、鱼虾可以很好的生长，我们可以下水游泳，三类水以下人体最好不要直接接触；而像沈邱闸这样的劣V类水则标志着水体已经失去了任何利用价值。然而就在这样污染严重的河水中，我们看到有渔民在捕鱼，小朋友还在水里玩耍。两岸的庄稼都靠这严重污染的水来浇灌。一位不愿意接受采访的渔民告诉记者，他们捕的鱼自己是从来不吃的，全部都卖出去。像这样的污染水下行30公里就进入安徽和河南交界的地方——界首，那么那里的水质怎么样呢。记者驱车赶往安徽省界首。
在淮河最大的支流沙颖河，记者看到从上游河南到下游安徽交界处的一个水面上满是绿藻，这些绿藻只有在有机污染物非常严重的情况下才能出现。
界首市环保局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样大面积的绿藻向下游一直可以绵延几公里，造成水质恶劣的主要原因就是上游来的水质量太差。
安徽省界首市环境监测站站长对记者说，“这里去年仅仅是9月份和10月份的水质满足四类标准，其余的时间全部都是劣五类。今年从一月份到五月份的监测数据显示，氨氮全部为超劣五类。”
王站长告诉记者这里的氨氮常年超标，眼下超标近4倍。上游来水质量很差，那么往下游走会怎么样呢？颖上闸是沙颖河汇入淮河干流最近的一个闸坝，距离界首有100多公里。在这里记者看到的同样是翻着白沫的河水流向下游。当天颖上县环境监测站的采样数据显示，和1.5毫克/升的水质达标要求相比，这里的氨氮超标2.8倍，同样属于劣五类水质。 沙颖河汇入淮河干流之后再往下游走，就是安徽的两个重要城市淮南和蚌埠。按照国家要求，淮河干流应该达到三类水质，来自淮河流域水资源保护局的数据显示，这两个城市80%以上的水质不达标，而整个淮河流域的形势更是不容乐观。
淮河流域水资源保护局副局长程绪水说，“从目前看达标率还不是很高，可能有将近2/3的时间是不达标的。”
被环保部门定为劣5类水，实际上就是说这条河里的水已经毫无利用价值，连浇地都不行。那么，这些污水是怎么流进淮河的呢？就在我们记者前面调查的淮河支流沙颖河边，有一家国内最大的味精生产企业莲花味精(资讯 行情 论坛)集团。1996年以前，它是淮河上最大的污染企业。去年1月份，这家企业就因为偷排超标废水，被国家环保总局通报全国。而当我们这次到那里采访的时候，有人举报莲花味精集团又在排放污水。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呢？我们记者进行了暗访。
莲花味精偷排不断
莲花味精集团位于淮河上游支流沙颖河旁边，有莲花味精股份公司，复合肥厂，等多家子公司，排污口分散而且隐蔽。一位村民带领记者找到了排污口。
5月31日在当地老乡的指点下，记者找到了莲花味精第一污水处理厂的两个排污口，看起来，一切风平浪静，记者没有发现异常情况，难道举报莲花味精偷排污水的线索有误？就在记者即将离开时，河沟对岸的一位当地村民告诉记者一个秘密，“上班的时候没有排污，下班有，下班时间有排污，不在上班时间排。
上班时间看不到排污，记者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刻，在老乡的带领下，来到排污口，刚才还风平浪静的排污口，这会突然泛起了白沫。这白沫面积越来越大，很快覆盖了大半个河沟，看来莲花味精的污水处理厂开始排放污水了。
记者在排污口取了一些水样取的水样，其外观成红褐色，它是否是达标的污水呢？记者把水样送到了阜阳市环境监测站进行化验，阜阳市环境监测站化验员 马士魁告诉记者，“氨氮的浓度是235毫克每升，超标8.4倍。”
氨氮是衡量水质的重要指标，在一定条件下它会产生致癌物质--亚硝酸盐，莲花味精的工作人员在事后接受记者采访时承认，他们没有氨氮的处理设施和技术，因此根本无法对污水进行氨氮的净化处理，他们辩解：记者的这次水样，COD指标也就是单位水质的耗氧量指标，并没有超过国家要求300以内的排放标准。因此可以说明他们并没偷排污水现象。那么，莲花味精到底有没有偷排污水现象呢？第二天，即6月1日早晨记者再次来到那个排污口。
记者陈响园发现，第二天的水明显小了，水清了。
莲花味精似乎是真的不偷排污水了，记者取了水样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巨大的水声传来，记者重新回到了排水口，发现这个排污口突然又排污水了。
记者重新采了水样，这一次的水样和昨天采的水样相比，颜色更黑，水里的悬浮物更多，那么，它的化验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呢？
化验员马士魁告诉记者，“COD浓度是445毫克每升，超标0.48倍；氨氮的浓度是275毫克每升，超过国家标准10倍。”
无论COD指标还是氨氮指标都超标，这种污水直接排入了淮河支流沙颖河。第二天，也就是6月2日早上，当记者第三次来到莲花味精污水处理厂的排水口时，发现承接超标污水的河道，一夜之间已奇迹般地长满了绿藻，这也充分说明了头一天莲花味精排放的污水富营养化程度高，不过，有一点庆幸的是这个早晨，记者在排污口见到的是处理得很清澈的污水，显然已经达标。
记者三次抽取水样，一次完全达标，一次部分达标，一次完全不达标。莲花味精到底有没有违规偷排污水呢？
记者采访了长期监测沙颖河水质的周口市环境监测站站长王余标，“莲花无论是偷排也好，排放也好，生产事故也好，它必定存在这个现象，这个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莲花味精偷排超标污水是无法争辩的事实。2003年莲花味精因偷排被处以一千一百多万元的经济处罚，河南省环保局在定性的文件上使用了“偷排”一词。就在记者采访的前一周，莲花味精因为排放超标40多倍，刚刚受到项城市环保局罚款一万元的处罚。
和周口市一样，阜阳市的环境污染事故也是以经济和行政处罚为主。在2000年5月18日，阜阳市发生了6名农民在排污口取水被污水中散发的高浓度硫化氢熏倒致死的事件，事故发生之后，当时的环保局长、建委主任都受到了行政警告的处分，但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职务。一直担任阜阳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监察局长的王文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处理结果，“现在我讲就是这个处分当时就是这么研究的，就是认为是适宜的。”
看了这个调查，我们在想，如果每一家企业都像这样日复一日地排污，淮河水哪一天才能变清呢？而我们了解到，莲花味精每偷排一天污水，就能得到省下近10万元的排污费。事实上，在淮河流域，类似这样的企业并不是个别现象，如果环保部门的处罚，在企业看来只是九牛一毛，这样的治污力度对有些企业，已经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
说起淮河治理，这10年间国家先后投入了600亿资金，计划在2005年之前建设225座城市污水处理厂，把淮河沿岸城镇污水处理率提高到70%。然而，现在淮河流域的主要污染物，却有四分之三来自城镇生活污水。国家已经建立了众多的污水处理厂，为什么生活污水还会成为淮河首要的污染源呢？请看记者的调查。
淮河沿线污水处理厂形同虚设
记者看到项城市的污水处理厂正在正常地处理污水，但是当记者来到这个出水口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出水口里竟然是污浊不堪。周口市环境监测站站长王余标只看了一眼，就给出了这样的结论：达不到60的指标。
王站长所说的60是指按照国家标准，经过污水处理厂处理过的污水在对外排放的时候，COD要小于60毫克/升，但是厂里的技术负责人吴玉翔肯定地告诉记者这个水是处理过的，是基本达标的。
那么这个水到底有没有经过处理呢？记者从这个出水口取了一瓶水，和干净的水相比，出水口的水呈明显的黄褐色。这样的水是不是达标排放的水呢？记者提出要看一下自动监测仪，但是让记者意想不到的是，检测室大门紧闭。这位负责人推说工作人员生病请假，不能让记者进入。
在记者的一再要求下，一位工作人员拿着钥匙来开门，但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工作人员的解释是这两天下雨，可能是生锈了。
为什么记者想了解一下自动监测仪的数据要费这么多的周折呢？透过玻璃窗，记者在仪器上的一截数据上找到了答案。2004年6月1日 、2日和3日的检测结果分别为105毫克/升，221毫克/升和214毫克/升，而国家标准的污水处理厂污水COD排放标准是60毫克/升。
未经处理的城市生活污水的COD一般在200左右。自动监测仪显示COD连续2天在200以上，唯一的解释就是，送到污水处理厂的污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直接排放了。
上游的污水处理厂弄虚作假，下游的也在投机取巧。在 3月下旬，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淮河流域检查组曾经到过阜阳市污水处理厂进行检查，检查组离开后这里就停止了运转，直到被媒体曝光才恢复。现在设备虽然在运转，但是这个拥有10万吨日处理能力的污水处理厂只能处理3万吨水，记者注意到净化污水的设备有一半已经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近2亿元的投资就这样白白地闲在这里。不能满负荷运转的原因是因为配套的管网没有建成。因为管网的建设资金几乎等同于污水处理厂。动辄几亿元的建设资金成为建设污水处理厂的巨大障碍。像淮南市凤台县污水处理厂由于建设资金迟迟不到位，七年前的项目直到现在也没有动工。这个计划中的厂址还正长着庄稼，更别说处理污水，减轻淮河污染了。而在整个淮河流域，不光是建设资金面临巨大缺口，很多已经开始运行的污水处理厂也正面临停产的窘境。收不上排污费是他们最大的难题。
淮南市公用事业局净化污水管理处副主任谢继龙说，“我们收的污水处理费完全可以还款，但是运行就有点难度了。”
谢处长说，8000多万元的排污费只收上来3000万，如果没有钱运行，处理厂就只能停掉。
我们的记者了解到，一个污水处理厂一天运行费用在一万元到三万元之间，一年成本至少有几百万，甚至高到上千万元。而如果它减少运行，就可以减轻地方财政在治污上的投入。面对淮河治污这个大算盘，个别地方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国家花巨资建起来的污水处理厂，就变得形同虚设了。为什么淮河治污10年，设下的层层防线，如今还存在这么多漏洞？我们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了一些令人深思的情况。
淮河污染不断 无人被追究刑事责任
2003年元月底，国家环保总局在暗查中发现莲花味精集团有大量偷排现象。几个排污口偷排天数被确认为三个月。
项城市环保局党组书记李传方告诉记者，“省环保局对莲花集团进行处罚，一是追缴排污费600多万元，再一个没收非法所得500多万元，两项搁在一起接近1200万元。这笔钱到哪去了，全部都入缴我们县财政，项城市财政。”
莲花味精是项城市的国有企业，项城市65%的财政收入来源于莲花味精，一千一百多万元的经济处罚从企业交到项城市财政，有点类似于平时上缴利润。那么，人员的处罚呢？记者得知，当时的董事长李怀清被罚了5万元。
董事长罚款5万元，分管副总罚款2万元。只有当时的项城市环保局长因监管不力被撤职，包括这起案值千万元的严重污染案件在内，周口市发生的众多排污案，没有人因为环境污染被追究法律责任。我国新刑法规定严重排污涉嫌犯罪的将被判处3到7年徒刑。
周口市检察院公诉处常务副处长郭煜对记者说，“周口市检察机关公诉部门从来没有受理过有公安机关侦察的，涉及环境污染方面的案件，更没有提起公诉的，所以在周口地区范围之内，因为环境污染而受到判刑处罚的更是不存在。”
不仅仅是河南周口一地，整个淮河沿线地区，据我们了解，迄今为止都没有一个人，因为导致严重污染而被追究法律责任。淮河治污过程中，暴露出来一系列的问题，目前已经引起了全国人大环境资源委员会的注意。
记者就此专访人大环境资源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叶如棠。叶如棠表示，关键问题就是现在的执法的力度不够。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存在着违法成本低，守法成本高的问题。
花费了10年时间、600亿资金的淮河治污，直到现在也没有根本改善淮河水质。这个结果，给我们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为什么有了制度，拿出了钱，仍然换不回一条清澈的淮河？面对我们布下的层层治污防线，污水还能一路畅通。今天我们也就这些问题专访了全国人大环境资源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叶如棠。
叶如棠还告诉记者，“周口的莲花味精集团因为偷排曾经被国家环保总局罚过一千多万元，但之后呢，我发现它依然是在偷排，而且存在这种现象。那么对于像它这样的，甚至很多像它这样的这种企业我们有没有一个更严格的办法来处理它？那么目前呢我觉得还是法律赋予这个责任，你没有充分行使，充分的承担起这个执法的责任，这就是执法不严。执法不严，违法不究，或者违法追究的力度，就远远不够。你说它查不查，它也查，它就是查了以后，就批评批评，罚个款。可是它把检查的这个时间间隔拉的很长，所以它也罚款，从法律上讲呢，相关的条文也是有的，也只是我们现在是不是从严按照现行的法律追究，执法部门的渎职责任问题。所以这方面恐怕以后要加强这方面的力度。企业的责任，该罚款的罚款，该采取行动措施的采取行动措施，严重的还要追究刑事责任。这个之外呢，就是从政府这边来讲，因为我们人大的监督，主要是监督政府在法律执行过程当中你的力度够不够。从这个角度上讲，要加大对政府执法力度的监督，以及对渎职责任的追究。”
如何走出淮河治污的困局？前不久，国家环保局副局长汪纪戎再次提出，现在确实需要考虑环境的承受能力，加大力度调整产业结构，同时完善法律法规，解决守法成本高、违法成本低的问题。我们希望淮河水能早日变得清澈，这不仅仅是一条河流水质的问题，更是两岸上亿百姓的生存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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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陈响园 孙菁 李萍萍 李红军 徐胜 樊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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