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斌案深度调查 记者亲历看守所感受违法的代价

　　国际金融报记者 蔡锋 发自沈阳

　　“我是喝长江水长大的，是祖国的孩子，不管孩子有没有犯错误，如果母亲要惩罚孩子，做孩子的能责怪母亲吗？”6月13日下午，被告席上的杨斌以这句煽情的话作为最后陈述的结尾，声音呜咽。

　　但法律是不讲人情的，无论庭审陈词多么煽情，杨斌终将为他的违法行为付出代价。6月11日至13日，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杨斌案公开审理。7月14日上午，沈阳中院作出一审宣判，判处杨斌有期徒刑18年，罚金230万元，判处沈阳欧亚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罚金40万元，判处沈阳欧亚实业有限公司罚金人民币560万元。

　　受杨斌委托代理欧亚实业总裁位置的杨斌的四姑杨凤麟7月14日下午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由于不服一审判决，上午法院宣判后当庭就提出了上诉。杨斌辩护律师田文昌在电话中表示，按照法定程序，辽宁省高院应该在一两个月内作出二审判决。

　　三日审

　　6月10日上午，沈阳突降大雨。记者在沈阳市中院试图通过正常途径申请旁听证，结果门卫看了记者身份证后立刻表示，“外地身份证不许进”

　　对杨斌的一审判决，是在6月11日至13日，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第11法庭，连续三天公审的基础上作出的。由于杨斌“2001年《福布斯》中国大陆第二富豪”的特殊身份、该案涉及的诸多问题，三天的庭审吸引了数十家国内外媒体及国际有关方面的密切关注。

　　沈阳市中院位于市府广场的东面，威严而雄伟。中院的西南角是外来人士的入口，要进中院办事的人都要排队经过检查后才能进入，在检查岗亭的上方是巨大的电子牌，滚动播放着开庭审理案件的信息，其中关于公审杨斌的公告引来众人的纷纷议论。

　　6月10日上午，沈阳突降大雨。记者在沈阳市中院试图通过正常途径申请旁听证，结果门卫看了记者身份证后立刻表示，“外地身份证不许进”。

　　记者的一位沈阳市的朋友随后以沈阳市身份证申请旁听证，门卫则以“非典期间，一切公审都已经取消”为由将其挡在门外。“杨斌案不是明天公审吗？”“你在哪儿看到的？没有！”“上面的电子公告牌呀。”“写错了吧。”……

　　6月11日上午9点整，“被告单位沈阳欧亚实业有限公司、沈阳欧亚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被告人杨斌虚假出资、非法占用土地、单位行贿、对单位行贿、伪造金融票证一案”在沈阳市中院开庭审理。6月13日下午5点，庭审结束。

　　虽然杨斌案是公开审理，但是旁听人员将受到严格限制，总共只有40多人旁听，司法部、公安部等部门也从北京派官员到沈阳“观战”。而记者们则比较惨，除了中央电视台和新华社的4位记者外，其他记者均不得入内。

　　本案主公诉人由沈阳市检察院一位副检察长担任，杨斌的辩护律师团共8人，由北京京都律师事务所田文昌律师领队，审判长是沈阳市中院的一位副院长。田文昌被业内称为“中国刑事律师第一人”，人称“田大状”，曾代理过大丘庄禹作敏案、华夏银行行长段晓兴受贿案等刑事案件。

　　6月11日，庭审第一天，在花去半天时间宣读起诉书后，法庭就“虚假出资”和“非法占用农用地”两项罪名进行法庭调查。由于这两项罪名较轻，最高刑期不过5年，控辩双方的较量并不激烈。

　　6月12日上午完成了“非法占用农用地”一项的举证和辩论后，下午开始转到“合同欺诈”、“伪造金融票证”和“对单位行贿”三项罪名上来。6月13日下午，田文昌律师出马，作辩方总结。

　　庭审结束后，参加了庭审、接近杨斌的人士认为，法庭辩论相当激烈，被告一方对庭审结果谨慎乐观。6月13日下午庭审结束后，杨四姑坐在她的白色富康988里对记者的说：“大家都知道杨斌为什么会被抓，我们还能有什么证据呢？”

　　记者试图向检察院和中院方面了解对庭审的看法，未果。

　　六宗罪

　　根据沈阳中院的一审判决，杨斌及相关企业共犯有虚报注册资本、非法占用土地、单位行贿、对单位行贿、伪造金融票证和合同诈骗六宗罪

　　根据沈阳中院7月14日的一审判决，1998年4月至2001年7月，以杨斌为法定代表人的欧亚实业、海牙大酒店、荷兰村房产开发公司、沈阳欧亚温室有限公司、沈阳欧亚国际咨询有限公司，在申请办理有关公司注册资本登记过程中，使用伪造的国家机关完税证明、伪造的购货发票和伪造的验资报告等虚假证明文件，采取“借资空转”等欺诈手段，先后虚报注册资本共计人民币2亿多元。

　　1998年11月至2001年9月，欧亚实业有违反土地管理法规，在未依法取得农用地转建设用地审批手续的情况下，由公司董事长杨斌决定，在政府划拨和租赁的农业用地上修建非农业建筑物，非法占用并毁坏耕地44.45公顷。

　　2000年10月，杨斌在明知欧亚实业未实际开发耕地的情况下，代表欧亚实业同辽宁省土地整理中心签订收购储备耕地协议，骗取该中心支付的耕地开垦费人民币300余万元。

　　2000年12月至2001年9月，欧亚实业及杨斌为达到弄虚作假，规避国家有关土地政策的目的，给予辽宁省法库县原规划土地管理局人民币98万元；为谋取不正当利益还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人民币25万元、美元2万元。

　　2001年4月至2002年6月，欧亚农业为虚增公司业绩，财务人员按照杨斌的授意，采取伪造金融票证的手段造假账，共伪造电汇凭证等其他银行结算凭证305张，票面金额共计人民币17.86亿元。

　　沈阳中院认为，杨斌作为欧亚实业等五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在申请公司登记过程中，违反公司登记管理法规，使用虚假的证明文件，采取欺诈手段，虚报注册资本，取得公司登记，且数额巨大，其行为已构成虚报注册资本罪。

　　欧亚实业违反土地管理法规，在农业用地上非法进行非农业建设，造成耕地大量毁坏；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利用签订合同骗取财物，数额特别巨大；为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机关及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财物，情节严重，其行为已分别构成非法占用农用地罪、合同诈骗罪、对单位行贿罪、单位行贿罪。杨斌系该单位实施上述犯罪的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亦构成上述犯罪。

　　欧亚农业伪造电汇凭证等其他银行结算凭证，情节特别严重，其行为已构成伪造金融票证罪，杨斌系该单位实施上述犯罪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亦构成伪造金融票证罪。

　　沈阳中院遂依法作出判决。

　　荷兰村暗访

　　尽管早有准备，但是当记者进入冷清的荷兰村时还是吃了一惊，到处是烂尾楼、垃圾和废弃的建材

　　沈阳荷兰村贯穿于杨斌近年的浮沉。荷兰村占地3300亩，其农业项目是欧亚农业(0932.HK)的核心资产，也是杨斌讲述的最“美丽”的故事，荷兰村的房地产项目和旅游项目则给了杨斌“非法占用农用地”的罪名。

　　据记者了解，荷兰村目前由沈阳市政府委派的临时工作组接管，由于法院判决结果并未没收荷兰村的有关资产，所以未来终审判决下来后荷兰村的命运会如何仍然一片模糊。

　　为了解荷兰村的近况，6月10日，记者赶了个大早，7点就冒雨来到了位于沈阳市西北角的荷兰村。

　　尽管早有准备，但是当记者进入冷清的荷兰村时还是吃了一惊，到处是烂尾楼，到处是垃圾和废弃的建材。一进荷兰村的南门，两旁是“荷兰村花园”，一排排欧式住宅群，外部的红墙、白窗、绿顶颜色依然很新，内部装修都还没有完工，几十栋楼都成了烂尾楼。

　　沿着大道往里走，以大风车为中心的荷兰村大道将荷兰村分成东西两个区域。东区是荷兰村花园住宅和别墅区，在别墅区的门口有一个大鸟笼，里面八九只丹顶鹤在里面静静地生活着。不过，进入别墅区东面的路已经被铁棍拦住。记者注意到，别墅区里还有人居住，偶尔会有轿车从里面开出，门口的简易岗亭仍然坚持在为这少数的业主服务。

　　在西区和北面，杨斌讲述神话的温室大棚已经无人照顾，记者透过棚往里面看，花卉盆景还在，但是黄色已经远多于绿色，而有的大棚却已成了杂物堆放仓库。往西走500米，一个在建的温室大棚已经初具规模，“骨架”已经搭好，只剩玻璃的包围。颇具讽刺意义的是，在大棚下面，一位农民正在悠闲地放养几头奶牛。

　　记者粗略计算，经过扩建，荷兰村内的“1000元建1平方米”的温室大蓬已经远不止目前媒体报道的4公顷。除了办公楼后面4公顷外，东面15公顷已经建好投入使用，西面35公顷也已经建好，可以说，荷兰村内的农业资产已具相当规模。

　　荷兰村的办公大楼已经人去楼空，只剩几个保安在此守侯。据大楼旁一位农民回忆，“去年这里还有很多人上班，非常红火”。

　　6月12日，记者再次来到荷兰村。一进大门就感觉到紧张的气氛，到处是保安在站岗，谨慎考虑，记者没有拿出相机，作闲逛状。往里走了一会儿，记者遇到一位民工，一问才知，他就是南通三建的职工，在攀谈中，他气愤地指着荷兰村花园介绍，“我们负责房子的装修和扫尾，里面的几十栋小高层差不多全部扫尾完了，只剩外面这栋高层还没弄完，欧亚欠了我们1.8亿！”“拖欠工款，南通三建的人都走光了，只剩几个人留守。”

　　正当记者打算和他去南通三建的办公室看看时，一辆警车突然停在记者面前，车门打开，两个便衣从里面探出头来，在把南通三建的民工喝斥走后，打量着记者。

　　记者被带到了别墅区最里面的一幢别墅，进到房间里，里面有十多个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男人在登记了记者的资料后表示，“这里不让采访，有问题找市新闻办。”交涉未果后，记者致电沈阳市委宣传部新闻中心刘长青女士，刘长青拒绝了记者提出的采访要求。

　　就这样，记者被“送”出了荷兰村。

　　看守所目击

　　自从杨斌被关进看守所后，杨斌再没见过家属，只有荷兰大使馆每两个月去探视一次，送上一点香烟。杨斌的辩护律师可以与杨斌见面，讨论庭审细节

　　为了解更多的情况，记者悄然来到关押杨斌的看守所。

　　坐“靓马快客”从沈阳朝东南行驶一个半小时，可以来到83公里外的本溪———中国重要的钢铁生产基地，6月初温家宝总理还在这里视察本钢集团。本溪的西北角，彩北村和竖井交界的一个山头上有几栋白色的楼，这就是当地人称为“白楼”的本溪看守所，杨斌在6月11日受审之前就被关押在此。

　　杨斌2002年10月4日被扣查，11月27日被正式宣布依法逮捕，期间，杨斌先被关押在沈阳，后转移至秦皇岛实行异地关押，今年年初又被转移至离沈阳更近的本溪。自从杨斌给关进看守所后，杨斌再没见过家属，只有荷兰大使馆每两个月去探视一次，送上一点香烟。还有就是杨斌的辩护律师可以与杨斌见面，讨论庭审细节。

　　6月13日公审结束后，杨斌被转移至沈阳看守所关押。不过杨四姑告诉记者，虽然现在杨斌被关在沈阳，但是由于没有最后判决，自己还是不能去看守所探望他。

　　6月10日上午，记者来到本溪。出租车西行穿过市中心的平山区，上彩屯大桥过太子河后就进入溪湖区。“没人愿意住这边，因为水泥厂、煤矿多，空气不好，而且没有好学校。”出租车司机说道。

　　由于往本溪看守所的主道彩北路修路，出租车司机不得不绕道走山间小路，经过一个又一个大坑，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坡，一路颠簸，车突然右拐上45度的大坡，坡势渐平时，“本溪市公安局监管支队”进入眼帘。

　　看守所正门后面是办公楼，办公楼后面就是犯人住所。据彩北村农民介绍，看守所分为一所和二所，看守所正门后面的是一所，在一所的北面单独的一个区是二所，“一所关的是没判的，二所关的是判了一年以下的”。显然，杨斌应该在一所。

　　记者绕到了看守所一所的背面，这个看守所是一个约200米宽的正方形区域，高墙里面是一幢四层楼，看上去很新，条件也不错，高墙的角上是岗亭，一名战士在上面持枪站岗。

　　记者来到看守所正门旁的接待处，里面的工作人员并没有理会记者。喊了好几声，工作人员才有些不耐烦地出来：“什么事？”“这里是不是关着一个叫杨斌的？”“杨斌？好像没有吧，我不清楚。”“我是记者，能不能进入采访？”“要采访一定要公安部门的同意才行，我们没这个权力。”

　　在看守所门外右侧是一个名为“欣旺服务部”的小卖部，归看守所管，犯人的亲属或朋友可以每周二和周四在该服务部为里面的犯人存钱或买东西，看守所有人会将物品转交犯人。杨斌的家属和朋友就通过这里给杨斌存钱和买他喜爱的“555”牌香烟。

　　“要给里面的人买东西要到门口的小卖部买，我这买不行，送不进去。”看守所附近的一家食杂店女老板说。

　　记者手记：违法的代价

　　在沈阳，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杨斌。飞机上，邻座的先生告诉我，荷兰村的房子太贵，比那附近的房子贵了千把块钱；在出租车上，司机告诉我，如果没有杨斌这个大老板，荷兰村可能到现在还只是农村；在饭桌上，朋友的朋友告诉我，他花了30多万买了荷兰村的房子，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但是似乎很少有人知道6月11日沈阳中院将公审杨斌，每天记者们在法院门口采访时，总会有市民挤上来凑热闹：“这是要枪毙谁？”当杨斌的囚车从法院开出来，近百名市民会和记者们一起把路口堵住：“什么人物在里面？”

　　杨斌的发迹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对于杨斌神话，记者充满了好奇。一周的沈阳之行，记者采访了杨斌的亲属、同学、朋友，先后两次暗访荷兰村，掌握了大量鲜活的信息，对杨斌的崛起和神话破灭有了深入的了解，但由于杨斌案颇为敏感，采访并不容易。

　　走在冷清的荷兰村，看着已经建好或没建好的建筑正在荒废，想像杨斌出事前荷兰村大兴土木的场景，记者感叹杨斌将荷兰风情复制到荷兰村的奇特想法，据说那时杨斌每天都会开车在荷兰村里转转，欣赏自己亲手打造的“世外桃源”。

　　现在看来，杨斌已经无法完成他的“油画”了，因为他越过了法律的界限。根据杨斌的一审判决，杨斌被数罪并罚判处18年徒刑。18年后杨斌已经58岁，这个世界可能已经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

　　而作为曾经的《福布斯》第二富豪，杨斌也应该是中国身家最高的罪犯了。

　　其实，中国富豪们大可不必过于敏感，富豪是中国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产物，只要合法赚钱，没有人会刻意去打击他们。

　　相信法律会平等对待每个人，富豪们赚钱的同时，千万别越雷池一步，合法合规地赚钱，富豪们都能享受财富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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