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祖六：外资是中国经济的一个重要动力

　　江时学：“拉美化”真的存在吗？——真实的拉美经济

　　

　　——访高盛亚洲董事总经理、清华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胡祖六

　　虽然中国吸引FDI 从绝对金额来说非常可观，但相对于其经济规模并不显得特别突出，甚至略嫌过低。

　　在中国，没有证据表明外资对内资产生了“挤出效应”，相反，我们看到的却是“协同效应”。

　　中国没有必要给外资超国民待遇，中国也一定不能闭门造车。只有开放的环境中，才能培育出真正有国际竞争力的本土企业

　　□本报记者 胡天舒

　　记者：2003年流入中国的外国直接投资(FDI)为历年之最，但对FDI和外资的质疑也掀起了新一轮高潮，为什么会这样？

　　胡祖六：中国进入WTO以后已经越来越全球化和国际化，但是最近一两年在科学界、新闻界，还有企业界和经济学界的部分人中间有一个思潮，认为FDI对中国经济没有什么贡献，FDI压制了中国的技术升级，中国的产业都是外资在影响和控制，FDI是太多了而不是太少，这一切汇总起来就是担心中国会“拉美化”。

　　为什么现在会有这样的思潮，我认为恰恰是因为中国积极吸引FDI的努力确实取得了一些成绩，我们在国际上的影响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于是一部分人认为自己还不错。成绩之下很容易出现盲目的民族主义或者自大情绪，其实很多国家包括印度，都在以中国为榜样奋起直追，希望能够吸引更多的FDI。

　　记者：在你的研究中有没有发现中国经济非常依赖外资？

　　胡祖六：没有。中国的FDI的流入量才占整个GDP的4.2％，2002年与固定资产投资的比率也只有10.6％，怎么可能依赖？英国与德国的GDP 总值皆超过中国，但令人吃惊的是它们所吸引的FDI 占其GDP 比重竟分别达到了9.5％与10.1％，远高于中国的4.2％。美国经济规模雄居全球第一，高于10万亿美元，其FDI 与GDP 比率是2.9％，比中国低1个百分点。

　　虽然中国吸引FDI 从绝对金额来说非常可观，为所有发展中国家之冠，但如果用GDP 矫正后，中国吸引的FDI 相对于其经济规模而言，并不显得特别突出，甚至略嫌过低。我觉得外资是很重要的一个补充，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绝不可能在经济上依赖外资。我们可以看到，亚洲、非洲与拉丁美洲的发展中国家与东欧转轨经济国家的FDI 与GDP 之比值高于中国的比比皆是。

　　我更愿意用实证说话，而非对此进行价值判断，去得到一个什么结论。从占GDP的比重来说，中国吸收FDI根本就不是全球最高的国家，很多发达国家都比中国高。FDI是流量的概念，要真正衡量FDI，还需要看规模变量，就是要看FDI比GDP的总额，因为国家之间的规模不一样。

　　记者：那么在你看来，中国的发展和“拉美化”完全是不一样的？

　　胡祖六：拉美有很多国家大举外债，纯粹是外资投资，非常容易导致经济形势出现危机。他们的储蓄率很低，国民也没有中国国民那么勤奋，因此和中国情况完全不同，所以中国的经济模式和拉美非常不一样。

　　事实上中国经济发展这么快，吸引大量FDI，让很多国家非常惊恐，散布了很多的“中国威胁论”。这在我的《中国经济与世界五大神话》里都有阐述。

　　记者：你认为没有实证证据支持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黄亚生所说的“FDI 大量涌入可能导致了对中国国内民营资本的压抑”以及“FDI 挤出了有效率的国内投资”。你需要的实证是什么？

　　胡祖六：现在的看法是，这个行业如果有外资参与，那么内资就被“挤”出去了。而在研究中我却发现“协同效应”：凡是外资比较活跃的地方，民间投资和国内投资也非常强。这从地区看就是如此，比如像广东，包括民间资本在内的各方面投资都非常活跃。说明广东的基础设施还是软环境比较好，对整个投资都有利，造就了内外资都高。看产业也是一样，比如IT业，外资投资很多，国内投资也很多。从上述情况看来，并没有外资“挤出”民资的迹象。

　　记者：北京大学路风教授在调研之后对中国汽车工业下了一个悲观的判断：作为较早开放的行业，中国汽车业合资20年却基本丧失了自主开发能力。很多人认为这是FDI的错，他们拿韩国作对照，说韩国汽车业并没有太多开放，但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自己研发整车了。

　　胡祖六：这有很多原因，但对外资开放却并不是中国汽车行业技不如人的原因。中国汽车行业自己的知识产权确实很少，这有历史原因，加上现在投入有限，因此现状不容乐观。但研发力量弱并不是FDI造成的，如果跟在后面亦步亦趋闭门造车，没有自己的研发能力又不引进国际先进技术的话，振兴中国汽车工业的过程会更加漫长，技术会更加落后。

　　举韩国的例子是不是想说明，我们应该保护自己的汽车行业？那么从1949年到1979年，中国闭关锁国30年，汽车业发展状况如何？用抑制外资来保护民族产业，那是不可能的。

　　中国人有的时候眼高手低，一定是最崭新的科技才叫高新科技，其实，哪怕麦当劳也是一种技术，它给餐饮行业带来了高效率的概念，中国的快餐也会向麦当劳的干净、舒适、快捷看齐。

　　记者：你认为这也是技术？

　　胡祖六：这当然是技术。更广义地说，技术管理、管理模式、商业经验，都是外资带来的好处，都是技术。

　　记者：你认为中国经济必须融入全球化，但是全球化犹如急流戏水，水性好的可以闲庭信步，水性不好的却可能呛水甚至溺毙。你认为中国在全球化道路上的前景如何？

　　胡祖六：PC行业是最好的例子。这个行业外资进入很早，竞争也非常激烈，但是中国出现了在亚洲市场占有率超过IBM的联想。再比如IT移 动通信行业，中国自己本身没有多少知识产权，就是因为吸引了诺基亚、摩托罗拉等跨国公司到中国来投资，在中国生产手机等各种通讯设备，所以后来中国的移 动通讯技术突飞猛进，后来居上。一个行业有很多外资进入的情况下，一般会发展得比较快，国内的企业会进入这个竞争状态，或者背水一战，或者迎头追上。

　　家电行业也是很好的例子，1980年代的时候中国的家电完全是被日本的电器垄断，Sony? Panasonic，全是日本牌子。但是到了1990年代，长虹、康佳、TCL，我们的东西做得和他们一样好，价格还便宜。

　　当然我们可以不对外资开放，自己埋头做研究。但会有一个问题：追赶先进技术的过程将非常漫长。

　　记者：看来你是一个全球化的信徒，同时又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但是你是否认为中国的外资政策也有值得检讨的地方？

　　胡祖六：我想强调，第一，中国可以开放市场，但是没有必要给外资超国民待遇，应该内资外资一视同仁。第二，中国确实需要培养自己的有国际竞争力的企业，但是必须是开放的、外向型的发展，而非靠闭门造车和保护主义。

　　在过去的20年中，中国政府高瞻远瞩，开放了市场，让外资进来，各个产业最终实现了跳跃式发展。事实证明，中国企业并不怕国际竞争。未来我们要建立更多世界一流的企业，无论是汽车业，还是IT业、金融业。我对中国人有最坚定的信念，这源于我对中国的了解，对中国领导人的了解，我相信不论遇到何种问题，他们都能够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