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加丰：物价下跌工时减少 工资却增加

　　王加丰 历史学博士，现为浙江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主要研究资本主义发展史和现代化理论。代表著有《朴正熙“开发独裁”体制研究》、《扩张体制与世界市场的开辟—————地理大发现新论》等；译著有《历史思想导论》等。

　　在资本主义的发展史上，19世纪末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代。在我们以往的知识体系中，这是一个从自由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过渡的阶段；但实际上，该阶段的历史过程比通常所讲的要丰富多彩得多。譬如，这时期出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物价下降、工人的劳动时间减少的同时，工人的工资却在增加。这样一种看似矛盾的现象是怎样出现的？它在西方资本主义发展史上起了什么作用？

　　先看一下一些有关的史实。张芝联主编的《法国通史》说：19世纪下半叶，法国工人工资增长了约60%，而矿工的工资则增长了一倍以上；同时期，日工作时间在缩短，1850年至1870年间，日工作时间约12-14小时，19世纪末降至9到11小时。奇波拉主编的《欧洲经济史》说：法国实际工资指数从1820年的55.5增加到1900年的100，大不列颠的实际工资指数从1790年的37增长到1913年的100。《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说：“从1873年6月起，欧洲市场崩溃了。此后，大约有1/4个世纪，投资的收效低，价格水平也低。相反，劳工的实际工资，以及工资收入带来的生活水平，在这一通常被称为‘大萧条’的期间却上升了。”

　　人们感到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资本家们在物价下降的同时却愿意减少工人的日工作时间并给他们增加工资呢？特别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正是发达国家竞争尖锐化的时候，英国独霸世界市场的局面被打破了，所谓的“国际经济”开始出现，世界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系列新兴工业国激烈竞争的局面———物价下降正是这种竞争的一个结果。如果再考虑到这些情况，那么我们会更加感觉到上述变化不同寻常。它的推动力是什么？

　　在我看来，至少有三种因素发生了作用：

　　首先，新一轮科技革命，即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兴起，使资本家有可能通过利用科学技术成果来追求相对剩余价值，而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主要靠延长劳动时间来增加利润了。

　　其次，第二次工业革命与第一次工业革命不一样的地方，是新兴产业对工人素质提出了新的要求，《资本论》里讲的那种女工和童工排斥成年男性工人的现象消失了。“第一次工业革命靠的是使传统工业机械化，而新的技术则越来越依靠科学———特别是物理和化学———的进步。”于是，“理论科学和应用科学以不寻常的方式结合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让工人拥有获得一定教育的能力，否则资本将会找不到合格的工人。

　　第三，最重要的恐怕是，这时期工人已普遍取得选举权，并已经合法地组织起来，开始通过正规途径大声地表达自己的要求。《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讲到：从1871年到第一次

世界大战，“程度不同、大同小异的社会主义，这时已终于成为一支政治力量。它以政党、革命运动、工人团体以及国际协会等面目出现，并鼓动国家和政府采取……经济方面和社会政治工作方面的措施和改革。”面对汹涌澎湃的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的浪潮，资本家普遍希望：一定程度上改善工人的生活，工人也许会继续接受现存的秩序。1877年德国的克虏伯对工人的一席话，反映了这时期许多资本家的想法：“享受给你享受的东西，工作之余和你亲近的人，和你的双亲，你的妻子，你的孩子共享天伦之乐；关心你的房子和家庭。让这些成为指导你生活的方针，它将带给你幸福。至于政治……参与政治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经验，这些，工人是不可能有的。”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资本家们开始放弃或者说被迫放弃传统的做法，走上了通过提高生产率来增加利润的道路；如果用马克思的概念来分析，也就是从着重追求绝对剩余价值转向了着重追求相对剩余价值。所谓提高生产率的方法，主要就是采用新的科技成果。科学技术从此与生产紧密结合起来，成为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强大动力。简言之，科学技术发展本身的可能性及有组织的工人阶级的抗议，促使或迫使资本走上了这条新的道路，使资本完成了这样一场重要的转折。

　　当然，上面的解释又引出了新的问题：工人在什么条件下可以组织起来，为什么当时西方各国纷纷通过立法，使工会和工人政党合法化？工人成为一支“合法”的政治力量，和社会福利制度的建设有什么关系？可以想象，如果工人没有自己的组织，没有与资本讨价还价的能力，要全面推行社会保障制度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些问题我们还缺乏研究，但弄清楚这些问题非常重要，因为这是促使资本转向追求相对剩余价值的关键因素。又比如，工资的提高确实会引起一部分资本的外流，这种外流与国家的长远发展关系如何？我们知道：正是这种外流导致了帝国主义的发展；没有资本输出就不会有自由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的过渡，不会有真正的“全球化”。但是我们的一些著作似乎喜欢强调资本输出对该国发展的不利之处。人们通常认为这是大英帝国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法国还因其资本输出方式而被认为是“高利贷的帝国主义”，事实真是这样的吗？假如这两个国家不输出资本，它们就能保住原有的位置吗？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对它们未来的发展十分重要。还有一点也可以肯定：对资本来说，投资环境比低工资更有吸引力，因为这时期大部分资本还是输往发达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