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梓林11月4日专栏：火爆的 就是便宜的

　　

新浪专栏作者郭梓林。（资料图片）

　　郭梓林，新浪专栏作者，1957年生于福建，1962年迁居江西，1985年担任国有企业团委书记，1989年担任国有企业总经理，1992年辞职“下海”，合伙创办科瑞集团，现任科瑞集团常务董事，副总裁，2005年受聘北京大学产业与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常务副所长，企业文化师国家职业标准首席终审专家。

　　10月31-11月4日，新浪财经把一周的时间留给郭梓林。----编者按

　　           火爆的 就是便宜的       11月4日   星期五

　　文/郭梓林

　　“世界上有一些民族之所以长期以来不被同化，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宗教。而中华民族在世界各地，之所以不被同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有共同的‘吃的文化’”——这是

北京大学的一位学者说的。

　　最近，我去西南某省会大学讲课，其间也有人提出了一个关于吃的问题：该省属于欠发达地区，人均收入水平并不高，但省会城市的餐饮业却异常火爆，且已渐成风气，档次稍微高的餐馆，中午和晚上都得预定，而且高档的餐馆开一个火一个，这对地方经济的发展是否有负面影响？对这个问题，尽管我当时没有作正面的回答，但却知道：如果能对这一现象做出经济学解释，肯定是一件有益也是有趣的事。

　　在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我恰好遇上了一位北京的朋友，他所学专业虽非经济学，但在经济学圈子里却颇有一点儿名气。两个人便讨论起这件事来。

　　我说：“古人云，‘食色性也’，既然食是生理的需要，那么，不管是吃饱、吃好、吃得营养、吃得风光气派，都可以作为一种收益，计入人们的效用函数。因此餐饮业火爆，说明这里的人对吃有更大的偏好。”

　　我的朋友说：“‘吃’固然是一种收益，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吃是有代价的。吃的成本不仅是钱，而且也包括时间，时间也是成本！从成本收益分析的角度来看，如果吃是便宜的，不仅意味着为‘吃’买单的价格便宜，而且还应包括为‘吃’所花的时间成本的减少。在经济学看来，凡是使人们趋之若鹜的事，一定是因为人们通过收益成本分析觉得便宜。”

　　“我知道了，你是想说偏好固然重要，但由于要支付成本，因此一个地方的餐饮业火爆，一定是因为它便宜。”我接着说。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是的，从经济学价格理论的意义上说，应该是这么回事。”

　　我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他也在考虑价格理论对这个现象的解释力。于是干脆把话挑明：“但我要告诉你，这里的餐饮消费价格并不像成都。我做过一些粗略的调查，以人均可支配收入作为参照，这里与发达地区如杭州、上海相比，餐饮消费价格并不菲，而且这种现象在经济状况相近的临近省份也大致相同。按照经济学的供需定律，贵的东西，其需求量应该降下来才是，何以反而出现火爆呢？”

　　他点了点头说：“按照常理，收入水平越高的地方，餐饮业才越是‘火爆’。例如，香港和广州，人们收入水平高，所以自己动手做饭菜的成本也高，到餐馆吃饭，相对就显得便宜。而欠发达地区，人均收入本来就低，当然不愿意把有限的钱送给餐馆老板，因为节约下来的时间并不值钱。如此说来，欠发达地区餐饮业的火爆，确属一种反常现象。”

　　我的朋友知道我虽然不是学经济学的，但这两年来却对经济学有点着迷：“梓林，这个问题有意思，你想想，写出来是一篇好文章，没准是一条不小的鱼。”

　　“倒是可以试试。不过你得贡献一点思想。”我接着说：“我们换一个角度，以纯经济学的视角来提问：在欠发达地区，究竟是哪些人认为在餐馆吃饭不贵？”

　　“这个问题，我昨天问过了，说是‘有钱的人吃，没钱的人也吃’，所以，这个问题才让人纳闷。”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就只好暂时闭嘴了。

　　我在国有企业干了12年，自己创办合伙制民营企业也已经11年。这段经历正好与改革开放的20多年相吻合，耳闻目睹加上亲身经历，深知中国市场经济的发育经历了一个“餐桌经济”的过程。也就是说，在一个“吃文化”历史悠久的国度，餐桌的功能不在于解决生理需求意义上的吃，它往往是不亚于会议桌的交易场所，相当一部分交易是在餐桌上开始，又在餐桌上完成的。因此，把“吃”列入交易成本，尽管会让一些老外看不懂，但我们中国人自己还是能听得明白：通过餐桌上的沟通，使陌生人变为熟人，使熟人变得更“哥儿们”，聊天和客套，反复磨合，拉近关系，建立信任，最终达到降低交易成本和道德风险的目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餐饮业的火爆可以看做是经济发展的一个迹象。

　　想到这儿，我把正在迷糊中的朋友叫醒，滔滔不绝地跟他说了这一套“餐桌经济”的理论。

　　我把他吵醒了，他老大不高兴，听我说完之后，继续眯着眼说：“你把‘吃’从色、香、味、营养和炫耀的消费领域，引申到投资的范畴上来，似乎使事情变得明朗起来，把欠发达地区火爆的餐饮业，看做是人们为实现交易而进行的一种投资，看做是交易在繁忙进行的一种象征，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你的解释还是有点勉强，因为，如果大量的交易都已经在餐桌上完成了的话，那么，地方经济总量就应该上去，经济发展的速度应该更快些才对。然而，事实却与此相反，欠发达地区餐饮业的火爆，并没有带来更多的有经济意义的交易量，或者说至少没有反映出它对地方经济增长的明显的推动作用，而且与发达地区相比，欠发达地区作为社会交易成本的餐桌开支，在整体经济中的比例显然是过高的，这又做何解释？”

　　我紧追他的思维：“照你这么说，欠发达地区餐饮费用并不便宜。但是，如果你这个结论可以成立的话，那么进一步的问题就是：人们为什么不转变交易方式，仍然愿意为过高成本的餐饮业火爆‘买单’呢？这里面似乎还有‘隐情’。”我越想越觉得，深入思考下去，这里面问题多多。

　　可是他却因为太困，没兴趣与我谈下去：“你自己去琢磨吧，我得先睡一会儿了。”没辙儿，他不耐烦了。

　　“经济欠发达”，“餐饮业火爆”……这两个不该连在一起的现象，怎么会同时在一个地方出现呢？经济学究竟应该对此做出何种解释？

　　我把目光转向机窗外，此时，夕阳已经从下方把远处的浮云照得一片通红，云海像一床巨大而柔软的棉絮，十分诱人。如果是在梦里，我真想破窗而出，去腾云驾雾一番。波音737的发动机在高速运转，发出了隆隆的响声，与我急速运转的思维正好吻合：“餐饮业火爆”在欠发达地区……该不会跳出现有的理论框架吧？

　　朋友已睡着，还打起轻微的鼾声。

　　我只好独自思考：从财政收入的情况来看，欠发达地区的政府机关是挤不出多少公款用于吃喝的，国有企业又普遍不景气，所以靠工薪阶层的收入是不可能支撑起如此火爆的餐饮业的，所以，为“餐饮业火爆”买单的人中，更多的应该是那些生意人。这个推测如果基本属实，那么当地民营企业所承担的交易成本应该是不低的，既要花时间又要花钱，这是一项不小的社会性消费，而不是社会财富的积累。因为资源总是稀缺的，生意人在吃的过程中消耗掉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那么，用于生产的精力和时间必然相应减少，扩大企业规模、带动就业的能力也同样会减弱；就业少了，社会人均收入就跟着减少，收入减少，购买力就疲软；购买力疲软，GDP也就上不来。于是，地区经济也就只好在“欠发达”中徘徊。

　　进一步的推测是：如果用于“吃”的交易成本居高不下，许多应该有需求的行业就发展不起来。例如，像温州人那样的小小打火机之类的项目，利润是一厘钱一厘钱聚积起来的，这种生意在交易成本高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发展起来。

　　从理性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看，较高的交易成本既然已经给定，那么，企业家们就必须去寻找能够产生暴利的项目，因为只有这样的项目，才能支撑偏高的交易成本。那么，什么样的项目是暴利项目呢？毋庸讳言，在转轨时期的欠发达地区，自然是与政府某些部门打交道的项目。于是，有限的钱就是通过“火爆的餐饮业”，在官商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某些官员们一旦进入这一类商人所设计的游戏，就难免出现为了自己吃到“一只鸡”，却不小心丢掉“一只羊”的现象，甚至是吃完了别人“一只鸡”，接着就去分掉国家“一头牛”的现象。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就能够理解“餐饮业的火爆”是在何种“便宜”的条件下形成的，而且也知道了经济学所谓的便宜并非是绝对值，而是与收益连在一起的相对值。商家所谓的“将本求利”，说的就是收益如果可预期，成本所指的就不是商品的实际价值，而是能带来好处的必要投入。

　　以上推测如果成立，那么，接下来的故事势必发生：政府中拥有审批权限的相当一部分人，将会本能地抵制市场化的进程，因为他们知道，真正市场化之后，就没有人请他们“吃”了，于是“设租”也就成为理性人的最优选择。当然，我们也可以做出这样的假设，不是餐饮业火爆带动了“设租”，而是“设租”行为诱发了餐饮业的火爆。这倒是一个类似于“鸡”和“蛋”的问题。其实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也是资源控制权转移的过程，餐饮业的火爆不过是在这种转移的过程中充当了中介，或是成为支付租金的某种方式而已，重要的问题在于这种方式如果制度化，那么，它不仅不能推动市场化的进程，而且最终会成为阻碍市场化的一种内在的力量。

　　经验告诉我们，一个地区的“租”设得越多越高，证明政府为维持该地区的秩序的成本也就越高，而对商家而言，接受这种秩序就意味着交易成本的骤增，因为寻租是没有公开的市场价的，对于新来者还有一个寻租的信息成本问题，可以说相当一部分餐费开支不是租金，而是寻租的信息成本。一般而言，交易成本高的地方，招商引资就变得更难，在招商引资困难的情况下，由于经济发展的竞争压力，迫使政府把自己提供的公共产品打折(免税或减税)出售，而打过折的公共产品，自然要影响到对人们产权的有效保护，如

公务员收入不高，造成效率低下，警员、警力配置不足，造成治安状况不好……

　　“本次航班将在15分钟后到达首都机场……”空姐清甜的声音从机上的喇叭里传出，把我的朋友从睡梦中叫了回来，也把我的思绪截在了只有我才能够把握的那个遥远的地方。

　　“想出来了没有？”他一觉醒来，果然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还没有完全想好，但我知道应该如何提出这个问题了。”

　　“好啊，能提出好的问题，就等于解决了一半。你说说看。”

　　“造成欠发达地区经济在一个较长时间内徘徊于低增长泥淖的原因之一，是否就隐含在‘餐饮业火爆’的现象之中呢？”

　　“果然是一个好问题。我们可以大致下一个结论了：那些在经济低增长中徘徊的人们，为了生存和有限的发展，一段时间内还可能继续陷在这样一个怪圈中：‘吃’掉那些本该用于投资产业的有限资金，无可奈何地创造着‘餐饮业火爆’的没有坚实产业基础的虚弱的繁荣。”

　　“没有你这么说话的，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我不满意地反驳道。

　　“哪里哪里，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火爆的，就是便宜的，这并没有跳出现有的价格理论框架。至于便宜的东西好不好，经济学应该以科学的名义保持沉默。你可以写出一篇好文章了。”

　　他说得没错。我心里非常清楚，一个小时之后，我就能坐在家里的电脑前，敲一篇关于欠发达地区餐饮业何以火爆的文章了——子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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