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宁：再次重申 重化工阶段是我们绕不开的

　　

厉以宁：关于工业化中期的思考(图片来源：北大商业评论)

　　厉以宁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名誉院长 《北大商业评论》主编

　　当前中国正处在工业化中期，工业化任务并没有完成，所以我们决不能放松工业化的努力。若将我们主要工业品的产量、产值，用13亿人口除的话，可以说我们的人均工业品产量、产值只相当于工业化中期的水平。对于一个像中国这样的大国来说，工业化完成的标志是什么？是拥有有自主创新能力的装备制造业。我们现在还没有实现这样成套设备和重型机 器的制造，还没有自主创新能力，离工业化完成的目标还有一段距离。因此，发展有自主创新能力的装备制造业是今后一段时间建设的重点。

　　靠优质服务、国内市场和好企业吸引外资

　　工业化初期的时候，我们有过一些优势，比如说劳动力成本、土地价格相对较低。这曾经是我们吸引外资的主要条件。工业化初期这个阶段已经走过了，现在是工业化中期阶段，我们靠什么吸引外资呢？主要靠三个方面：

　　第一，优质的服务。只有优质的服务才能够降低商务成本。我们讲劳动力价格比较低，土地价格比较低，这些构成的是生产成本。在工业化中期以后，我们将更多地依靠降低商务成本，而商务成本的降低是靠提高服务质量来解决的。第二，国内市场。对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来说，继续吸引外资靠的是广阔的国内市场。这是个不断增大的动态市场，不断需要新的产品，这样就能够吸引更多的外资进来。第三，有一批比较好的国内企业。外资所要选择的合作对象必然是国内的好企业，好企业越多，外资企业越能把他们看成是合作伙伴。

　　所以我们要有信心，在工业化中期阶段，凭借优质服务、有巨大潜力的国内市场、不断涌现的好企业，同样能吸引到外资。

　　正面临固定资产的大规模更新

　　当前，我们应该看到，中国正面临着固定资产的大规模更新，而且这个阶段还比较长。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的很多设备是20世纪90年代初引进购买的，当时对环境保护的要求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但若再不降低对原材料与

能源的消耗，企业在现在的竞争中就将处于不利地位。这既是环境保护的要求，也是提供企业竞争力的迫切需要。

　　这也意味着，装备制造业在中国有很大前途，市场广阔。如果我们有自主创新的装备制造业，我们就一定能够在市场中占据不可代替的地位。信息化和工业化是什么关系？是信息化带动工业化，而决不是信息化代替工业化。所以我们既要发展信息化，也要加紧发展工业化能力。

　　第二产业仍要保持很大比重

　　第三产业产值在GDP中的比例，从工业化中期开始将逐渐增大。但就全国而言，第二产业产值仍是最大的，这是正常现象。第三产业产值比重的上升和第一产业产值比重的下降是相伴而行的。我考察过一些城市，据称它们现在的第三产业已经超过了第二产业。这是不正常的现象，因为第二产业还没有充分发展，那只是工业化不足的结果。我们要认清阶段，我们正处于工业化中期阶段，第二产业仍要保持很大比重。

　　以繁荣支撑繁荣

　　因为我们处在工业化中期阶段，所以投资带动仍然起着重要的作用。但在这个过程中，不能单纯依赖投资的带动，要重视居民消费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使居民消费成为带动经济增长的巨大动力。工业化中期也是消费多样化的阶段，居民消费要升级，这些都是带动经济增长的因素。经济必须保持一定的增长速度，保持繁荣，有了现在的繁荣才有以后的繁荣。这就是“以繁荣支撑繁荣”的道理。忽视居民消费的带动作用，会产生不良后果。

　　必须重视广大农民的消费需求在长期推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我们有9亿农民、两三亿农户，这是全世界都羡慕的最广阔的市场。不要看中国与欧美在

纺织品进口方面发生了贸易摩擦，也不要看中国出口的鞋遇到了障碍，而要看到中国的农村市场还没有打开。9亿农民每人每年添两双鞋，还怕没有销路吗？我们鞋的市场还小吗？所以要重视提高农民的收入。

　　一定要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打破行业垄断

　　进一步看，在工业化中期阶段，会出现一个突出的问题。什么问题？就是计划体制下形成的某些垄断行业，在体制转轨阶段仍然会保留下来。到工业化中期的时候，它们已经逐渐成为既得利益集团，成为市场体制继续完善和最后形成的阻力。

　　在工业化中期，为什么一定要深化经济体制改革？主要目的就是打破计划体制中保留下来的行业垄断。行业垄断不打破，中国的工业化就很难进一步进展，我们的经济增长质量也不可能提高，经济增长方式也不可能有真正的转变。从行业垄断方面讲，既然保证了自己的垄断利润，它还有什么必要改？而且行业垄断往往与资源价格偏低有关系。既然资源价格对它来说是偏低的，它为什么不用？不用白不用。因此，它就没有必要想到自己该怎么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今天国内许多地方都在谈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但忽略了一点，就是经济增长方式转变最大的障碍是今天已经形成的行业垄断。垄断利润的存在和资源价格偏低，是阻碍经济增长最重要的原因。

　　重化工阶段是我们绕不开的

　　有经济学家认为，我们应该绕开重化工阶段。重化工阶段会带来很多问题，比如环境污染。实际上小国是可以的，一个小国没有必要搞自己的重化工。但是对中国这样有13亿人口的大国来说，这个阶段是绕不过去的，因为我们要成为世界经济强国，必须有自己独立的工业体系，必须有自己的有自主创新能力的装备制造业。相应的，我们要有自己的钢铁工业、石化工业，等等。从钢铁工业来说，现在不再发展了，行吗？现在钢铁还有3000万吨的缺口呢！假如不再发展了，钢铁需求量以每年100%的速度增长，明年缺口就达到6000万吨，再过几年还得了！这么大的需求量会引起全球钢铁价格的上升。我们没有自己独立的装备制造业行吗？

　　所以，重化工阶段不是我们想不想绕开的问题，而是作为大国，我们是绕不开的。虽然阶段绕不开，但技术可以跳跃式发展。我们要么不建立，要建立就得是当前世界先进水平的技术。这就是说，在工业化中期和后期，都应加速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提高经济增长质量，减少并治理环境污染，降低单位产品的资源耗费率。对企业来说，这样不仅有利于树立良好形象，尽到社会责任，也是提高竞争力的必由之路。

　　实施中心城市联网辐射战略，使区域协调发展

　　再进一步考察，在工业化中期，区域协调发展问题越来越突出了。把全国分为东部、中部、西部或者分为沿海、内地的方式，现在看来是落后的，不适应新时期，应该换一种方式。换什么方式划分中国的区域？应该以县域划分，包括县、县级市、县级区，在地图上都标出来。发达的、中度发达的、贫困的县分别涂上红、黄、蓝三色。这就是说，我们的区域发展战略，在工业化中期的时候应该有所调整。东部、中部、西部这种划分方式，得出的战略是梯度推进战略，但到工业化中期以后应该改为中心城市联网辐射战略。比如说，河南、安徽、湖北三省交界的地方—大别山地区是最穷的，怎么办？郑州沿京广线下来到武汉，再往西到九江、安庆，再到合肥，整个比较发达的城市联网，缩小包围圈，把蓝的变黄的，黄的变红的。这样的话，区域的协调发展就将成为可能。

　　改革城乡二元结构体制，使城乡协调发展

　　除了区域协调发展，在工业化中期的时候，城乡的协调发展同样重要，而且问题会越来越突出。城乡二元结构是长期存在的，计划经济的特点是把城乡二元结构体制化了、制度化了。城乡二元经济体制是计划经济下才有的，以前没有。比如说清朝中叶开放了东北以后，从山东、河北去了很多移民，城乡二元结构长期存在，但是没有成为一个制度。山东的农民到了那里，可以到城里做工、开店，可以当佃户。农村的可以跑到城市去，城市的也可以跑到农村去，城乡间的生产要素是流动的。但现在，城市是城市，农村是农村，制度化了，这是阻碍当前城乡协调最关键的点。因此，首先要逐步改革城乡二元结构体制，让城乡生产要素充分流动、重新组合起来。

　　有一个问题，也是容易忽略的问题，就是经济增长方式的改变。工业增长方式的改变是由粗放式到集约式的，主要是体制问题。农业增长方式的转变也有体制问题，城乡二元结构体制阻碍了生产要素的合理流动。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特殊问题：单个农户的力量太小，没有办法发生增长方式转变。单个农户要增加生产，惟一的办法是多用化肥、多放羊，等等。所以中国农业增长方式的转变，除了要改变城乡二元结构体制以外，还必须从农业中另找办法。什么办法？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比如国家要加大对农业的投入，如修水利。中型以上的水利工程必须由政府投入，靠农民的力量建不起来。政府加大农业投入，是农业增长方式转变的关键。

　　此外应该看到，农民得走规模经营的道路。现在中国农村中正在悄悄发生变化。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兴起了自发的农业组织。我去年走访了七个省，今年走访了八个省。农业中新兴的合作组织和过去不一样，过去是自上而下贯彻下来的，不适应当地的情况，也不适应中国国情，所以后来都没有成功。现在不同了，农民自发成立合作社或者叫专业协会。

　　去年我在甘肃考察，发现有各种各样的专业协会，比如马铃薯协会、

苹果协会、养鸡协会、养牛协会，一个协会下面好几百户，多的上千户。干吗要组织协会？农民说，有三个好处：

　　第一，能保障农民的合法权益。现在很多地方实行的是公司加农户模式：公司下订单给农户，农民按订单要求种植，最后公司按价格收购。大家知道，公司是强者，单个农户是弱者，强者和弱者打交道是要吃亏的，如收购的时候设障碍、打白条。农民发现这种情况以后，就以强者对强者，一个专业协会里有好几百户、上千户。所以合作组织出现以后，不是简单的公司加农户模式，而是公司加协会加农户。这是中国发生的新变化。

　　第二，农民感觉到：我们为什么只能从生产领域得到好处，而不能得到流通领域的好处？他们开始组织起来，有自己的车队、仓库、营销人员。举个例子，甘肃定西是马铃薯之乡，有巨大的网络，分销全国。这样农民就可以得到流通领域的好处。产业链延伸了，从第一产业延伸到第二产业、第三产业。岗位增多了，就为农民进城提供了保障。天天说城镇化，没有办法就业怎么办？所以产业链延伸为农民进城提供了条件。

　　第三，新技术得以迅速推广。农民需要农业技术教育，这对转变农业增长方式很重要。新技术为什么很难推广？这里有一些问题。我在湖南农村问：这种品种是新技术，你们为什么都不用？回答说：我爷爷就这么种，我爸也这么种，我只会这么种；要我用这种新技术，万一种不好，没有收成，谁给我粮食，我又没有保险。在这种情况下，就要进行农业技术教育。比如，化肥使用了很多，但有效利用率只有40%，60%被浪费了；中国的农产品打农药很严重，所以影响了出口。要加大对农民的农业技术教育。这样不但能做到城乡协调发展，而且工业发生了改变，农业生产环节也同样在发生转变。

　　充分重视社会稳定问题

　　在工业化中期的时候，要特别注意社会稳定问题。中国的社会稳定主要分成三块：

　　第一，城市中，主要解决三个问题：(1)就业问题。比如，下岗多，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等等。(2)当前社会保障体制改革不到位问题，也就是社会保障不足问题。(3)行业之间、地区之间、职工之间的收入差别比较大。此外，城市中房屋拆迁问题也会引发一些事件。

　　第二，农村中，主要有这几个问题：(1)农民丢失了土地而没有得到相应的补偿费，也没有得到足够的安置费。农民没有地也没有社会保障，所以农村稳定要先解决这个问题。 (2)教育机会不公平。(3)医疗负担大。

　　第三，城乡互动关系中，突出的问题是“农民工”的合法权益得不到保障。实际上，“农民工”三个字是不科学的用语。是农民就是农民，是工人就是工人。现在所有的产业工人，上一辈不都是农民吗，为什么现在叫“农民工”？民工外出潮流是挡不住的，而且今后城市化的过程中还会有大量问题。要善待农村外出的务工人员，给他们合法保障。

　　积极发展中等城市

　　在工业化中期阶段，城市化的速度将加快。怎么城市化？最近政协开会的时候出现了三种观点：

　　一是发展小城镇，因为小城镇是城乡结合部，小城镇的发展可以带动广大农民脱贫致富。

　　二是发展大城市。中国13亿人口，大城市有几个，特大城市有几个？很多国家，一个大城市就很大。比如奥地利维也纳，一个地方的人口就占奥地利的1/3；日本有两个大城市，都是上千万人口的。中国要发展大城市，因为大城市效率最高。

　　三是积极发展中等城市。我是第三种意见的代表。为什么要积极发展中等城市？其一，中等城市用地比较少；其二，热能利用效率高；其三，环保容易实行，污染源可以控制；其四，小城镇的第三产业达不到规模，很难发展，而中等城市的第三产业发展有很大空间。当然不排除发展小城镇，但要以发展中等城市为主。

　　三种观点中，我认为我的观点是对的。

　　重视对人才的培养

　　在工业化中期，人才问题也会越来越突出，当前对人才的培养是不够的。自主创新能力的建立没有人才能行吗？要有自主创新能力，就必须有足够的、能实现自主创新的技术人才、科研人才和经营管理人才。要实现工业化，还必须有足够的熟练技工。另外，企业的品牌战略实际上就是人才战略，没有高素质的人才，不可能涌现出好的品牌。